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面对大厅之中的可怕场景,张凉感觉自己的肺部在隐隐作痛,因为紧张和心跳加速的缘故,他的呼吸已经不能更急促了,而那弥漫在空气之中的药水味显然有着某些他所不清楚的功效,张凉甚至觉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觉,那黑暗之中根本就不止三团星光,而是有十团,五十团,甚至一百团!
他相当凶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强迫自己从恍惚之中醒过神来,拎着自己的巨剑从一张桌子上翻了过去,随后狠狠地摔到了后方的杂物堆中。
然而,让张凉所没想到的是,不过两秒钟,居然又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从桌子的另一边窜了过来,速度甚至比他还要快上一分,不过看上去也要更加地狼狈,简直就是慌不择路。
一声脆响,那把长久以来总是被张凉忽略的教会长剑立时从圣剑的剑鞘之中抽了出来,张凉本能地朝前一递,却是恰好将剑锋架到了那名紧随而至的猎人的脖子上。
场面有些啼笑皆非,尽管据他所知,在如今的亚楠,猎人并不是“气节”的代名词,二者之间根本无法划上等号,但是这名亚哈古尔猎人投降示弱的速度却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的。
“怎么比我还熟练?”
他的手抖了一下,险些便将长剑送进了这倒霉猎人的喉咙里,那亚哈古尔人显然也被张凉的这一颤吓得够呛。
“不,先生……我不想死在这种地方,而且是用这种方法。”
他艰难地解释着,希望张凉能够将长剑放下,并稍微地腾一丁点空间给他,张凉原本还在犹豫,却见这猎人极其果断地将自己手中的螺纹手杖朝着远处扔去,而后,那个用来出发雷电的圆锤,也同样被他抛到了一旁。
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不多了,或者说已经耗尽了。
张凉的洞察力一点也不低,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之中能量的变化,现在的空气简直就像是一条一条的铁链,它们是由所有能够吸引过来的能量汇聚,扭结而成的,而这无形的链条也正在不断地抽取着张凉身边的氧气,那些躺在地上的杂物,无论是木头的碎屑还是圆滚滚的眼珠,现在都如同被某股力量牵引了一样,朝着整个大厅的中央迅速地汇聚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张凉甚至都没有办法挤出哪怕多一分的力气去杀死眼前这个猎人,而对方似乎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现在的他别说是反抗了,就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两人都觉得自己会因为窒息而活活憋死时,空气之中的星光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凝聚阶段,它们以三个光团为各自的基础,如同疯狂生长的植物一般,将这些光点顺着自己的“无形根须”抛射出去,而在三名学者各自开始宣泄能量的时候,空气之中的枷锁出现了瞬间的松动。
角落之中的两人哪里肯放过这种机会,此时的他们已经完全顾不得互相之间的矛盾了,一前一后地扑到了角落之中,张凉勉力抬起路德维希圣剑的剑鞘,然而能量的异常却让他难以将这沉重的“铁块”举起,只能任由它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时间,身上的骨骼都仿佛开始了痛苦的嚎叫,张凉甚至能够听见那从自己身体内部传出来的,骨头遭受挤压时所发出的怪声。
眼前的光线无比刺眼,让张凉感到畏惧与惊奇的是,自己仅仅是直视这些星光,居然就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寒冷,就如同他在尤瑟夫卡诊所中,被尤瑟娜尔所放出来的星光击中时一样……那冰寒深入骨髓,穿透他的血液,直入大脑。
终于,光团彻底地炸开了,张凉看见无数的,大小不一的光点在这有限的空间中无限地铺开,他可以非常清晰地分辨出这些星光的主人。
尤瑟娜尔与由莉亚两名圣诗班学者的能量带有那种“宇宙”一般的深沉蓝色,而那个戴着铁笼头的曼西斯学者所释放的星光,则像是一个个即将爆炸的白炽灯泡,三人的星光混杂交错,而后又在空中肆意碰撞,这房屋内部残存的所有东西都在这一场可怕的交锋之中被撕成粉末。
场面已经失控了,又或者是学者们本来就没有刻意地去控制这些光芒的落点,因此这些恐怖而致命的冰冷流光便将藏在角落中的两人同样“覆盖”了起来,张凉看见,那拦在自己前方,本应该无比坚固的实验桌在数秒之内便被彻底化为了木屑,他忍不住想利用自己的高速行动逃走,但那紊乱的能量却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压在他身上的路德维希圣剑上传来了一阵极寒的低温,但紧接着又恢复了原样,显然,刚刚有什么不太妙的“东西”恰好落在了圣剑的剑鞘上,张凉咬牙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这场恐怖而绚烂的地狱烟火。
四周不断有响动传来,墙壁与地面都在不断的震动,张凉闻到了身旁传来的血腥气,但他却没有办法扭头去看,只能静静地等待这一场“烟花”的结束。
但就在数量最多,光亮度最夸张的一片星光即将发生冲撞时,张凉看见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清晰纹路那就像是一圈水纹,从其中心点朝着外围分散,在击中障碍物之后,那波纹却又重新返回,而这一次,那些凝聚在天空中的星光开始纷纷解体,仅有最后的一些光芒仍然在随即地朝着地面落去。
张凉的眼瞳收缩了,他分明看到了,又或者是“感受”到了那只无形的,控制星光走向的手,只见,最后的两点光芒迅速地朝着自己的方向砸来,他只能硬着头皮,准备接受路德维希圣剑,又或者是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体上的恐怖冲击。
星光落下了,四周的一切都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碎裂,然而让张凉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旁边的墙壁上,一道裂口自左而右地展现了出来,随后,一个小巧的木盒从中滚出,那里面装着的似乎是……一把钥匙?
第二百六十九 学院长
前一秒还无比混乱的大厅,在过去的数秒钟之内便彻底地平静了下来,张凉取出一支采血瓶,将里面的血液注入了自己的身体,而后,借着这股新生的力量将那压在自己身上的路德维希圣剑推到一旁,而后一把抓起了那已经滚出木盒的钥匙,将它死死地捏在了手里。
他的提灯在这场恐怖的灾难之中幸免了,张凉将其拎起,照亮了自己所藏身的这个角落。
各种各样的事物散落在地上,张凉首先看见了一具缺失了头部的尸体,是那个亚哈古尔猎人,这个倒霉的人已经再无任何治愈的可能,从他的动作来看,有那么一团星光锁定了他的头部,而他则拼了命地想要用双手挡住或者扫开这一团该死的光。
毫无疑问,这并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尽管这或许是亚哈古尔猎人仅有的选择了,在那种气场的束缚下,他能够将手抬起来,都已经算是奇迹了。
然而这在面临死亡时所爆发出来的“奇迹”并不能改变什么,最终只是让他在失去了头部的基础上又失去了自己的双手。
张凉本能地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而后顺手将插在死者腰间的两支采血瓶抽了出来,他小心地观察着两个方向,生怕刚刚的灾祸再一次发生。
然而直到这时,张凉才终于发现了这里的不正常,他注意到,在这猎人的尸体边上,居然有着两块“浮”在空中的玻璃碎块!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定格在了空气当中,那些尚漂浮在空中,没有掉落下来尘埃与碎屑此时居然真正地被定格在了半空之中。
张凉惊异地看了自己手中的提灯一眼,却发现那灯光居然也“凝固”在了提灯之中,仿佛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提灯,而是一件“仿”提灯的艺术品。
远处,曼西斯的学者正站在原地,他的双手仍然高举着,指尖还残留着释放星爆时的光芒,他的表情也同样处于定格的状态,张凉可以轻松地捕捉到那残留在他脸上的怪异神情,他看上去极其的兴奋,仿佛与圣诗班的学者死斗是一件让他非常愉悦的事情,至于自己手下的死亡,他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而在另一边,还算是完好的那一截回廊上,尤瑟娜尔与由莉亚两名圣诗班学者则也同样“凝固”在了原地,那怪异的能量显然对她们也同样生效,不过比起头戴铁笼的曼西斯学者,两位女士就算看上去有些灰头土脸,其形象也要比那怪异的疯子好上不少。
张凉一把握住了那与路德维希圣剑为一体的教会长剑,他小心地避让着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杂物,想要趁着着诡异的情况直接结果那个来自曼西斯学派的敌人,然而还没等他走出两步,一个打扮颇为怪异的信使却突然在他的身边钻了出来。
这信使的装扮不可谓不奇怪了,虽然同样是瘦小的身躯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但它的脑袋上,居然还顶着一个与学士帽样式相近的帽子,而在它的手中,则托着一张与之前一致的“字条”。
张凉无暇细想,伸手轻轻触碰了这纸张,于是,又是一条“信息”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注意平衡,小心行事……观测台。”
在短暂的眩晕后,张凉的大脑与意识已经完全地接纳了这一段外来信息,他从口袋中取出了那根“凑巧”从墙壁夹层后掉出来的钥匙,又扫了一眼那三名被定死在原地的学者,心中不免有些动摇。
他很想趁这个机会对那个曼西斯学派的疯子下手,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不打算放过尤瑟娜尔与由莉亚,说到底,他与任何一边都不是同盟,然而这一段信息,却使得他不得不认真地审视自己即将做出的决定。
很显然,现在“固定”了这一切的,就是尤瑟娜尔之前与自己提到的,笼罩在这拜伦维斯之中的不知名力量,而从现在的种种迹象来看,这力量的源头只可能是两人,一是拜伦维斯的学院长威廉,二则是那个为了自己的老师作出了巨大牺牲的罗姆。
这二者显然是互相捆绑在一起的,因此将他们视为一体也未尝不可……这凝固时间的力量单独“放”过了自己,这显然是经过某人授意的,甚至于这突然落到他手中的钥匙,也是其中那力量提供者的手笔。
张凉皱眉看了一眼远处的曼西斯学者,心中颇有一些不甘,但如今,这位神秘的“主人”已经明确地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那他也只好选择遵从了。
递送信息的信使举起手,指向了二楼那一直紧闭着的大门,而后便缓缓沉入了地面。
当下,张凉不再犹豫,他敏捷地躲避着那些悬停在空中的事物,攀着已经损毁严重的楼梯,迅速地赶到了那大门之前。
这似乎只是一扇木门,张凉甚至觉得自己能够直接用巨剑将其劈开,然而当他真正地接触到这门的时候,他才发现,有一层看似微弱,但实则无比“厚重”的能量正包裹在这大门之上,于是,他便老老实实地取出了钥匙,将大门上的锁打开。
“嘎吱!”
在一阵轻响中,观月湖上方的清冷月光终于整个地映入了张凉身后的大厅之中,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在那空气之中,有着大量的丝线一般的光线痕迹,它们穿插在每一个被凝固的事物的上面,而后又若隐若现地缠绕在三名学者的身上。
还有一根……连接在了张凉自己的手腕上。
这奇怪的光景并没有吸引他太久,因为两秒后,他便看见了一个曾经仅仅只出现在他梦境之中的身影。
眼前是一个明显被用来观测天空与宇宙的平台,这想必就是那讯息之中的“观测台”了,而身处于这观测平台上的观测者,此时就坐在平台的右侧的摇椅上,无比老旧的长袍带着浓重的腐朽气息,而这衣物,则包裹着那个已经极度苍老的学者——仅从这衣着上,张凉便已经认出了对方。
眼前的威廉与印象之中的威廉有着极大的差别,尽管这位神秘的学者在他的梦境中鲜有出现,但每次出现,总会透露着一种浓重的智者气息,尽管他的身材有些臃肿,但却总是显得无比睿智,其行动与话语显得不紧不慢,然而却总能够切中要害。
然而现在,张凉所看到的威廉,身上最为浓重的却不再是学者的气质了……而是浓浓的死亡气息。
他已经老得不成样了,张凉缓缓走上前去,他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位威廉大师展开对话,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问候对方,又或者,他应该用什么词句进行问候?
摇椅轻轻地晃动着,仿佛老人正凝望着远处的巨大白色月亮,张凉注意到,他的衣袍与地面之间,连接着一些如同植物根须般的特殊组织,再仔细一看,这些组织居然是从衣袍之下伸出的。
他仿佛正在生根。
威廉仿佛已经成为了一株人形的植物,而那些根须,已然将他与拜伦维斯、与观月湖、与着观测台死死地连接在了一起。
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张凉终于走到了威廉的旁侧,他知道,威廉早就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肉眼,然而某种奇特的情绪仍然促使着他朝着这位老人轻轻鞠躬。
“威廉学院长……久仰。”
猎人犹豫了一秒,而后,还是送上了那一句与拜伦维斯,与治愈教会,甚至与整个亚楠都密不可分的句子。
“敬畏旧神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