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了沈家,她打发走要债的人,应付完沈老夫人派来的丫鬟,回到房中,兀自地捧着脸叹了口气。
“少爷可在府中?叫他过来,我有几句话和他说。”
白氏问一旁的丫鬟,丫鬟还不知沈若柳死了,看着白氏这万念俱灰的模样,心惊胆战地答道:“回夫人,少爷在房中温书呢,这些日子少爷可用功了,听少爷院中的墨意说,少爷昨日子时才熄灯睡下。”
自上次沈松从书院回家,便有些不适,在家中修养,但每日依旧早起贪黑地温书,并未松懈。
白氏看在眼底,心底欣慰,连带着近日被沈家繁琐事务影响的情绪也稍微好受了些。
但今日沈若柳的去世几乎击垮了她,白氏听到沈松这般用功,心中升出一阵欣慰与悲凉。
若沈松是她的儿子就好了,若沈松再早生几年,沈家也不会青黄不接,沦落到如此境地。
“去叫他来,”她打发走丫鬟,关在房中痛哭了一场,又整理好妆容后,沈松便来了。
“母亲。”
沈松正是长个子的年纪,身姿拔高了不少,显出一股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的清俊来。
看着白氏双目通红,他却未如往常一般上前关心,而是跨过门褴后,就站定在了门口。
看着沈松周身透出的疏离,白氏心中更加悲恸,她攥着心口,垂泪道:“松儿,你可知,你二姐姐今日在恒王府去世了,只因我们沈家落魄,恒王府便不把她当人,活生生将小产的她磋磨死了呀!”
沈松看着白氏捶胸顿足,心中却无以往那般的急切,而是神色奇特地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她发泄情绪。
“松儿?”
白氏察觉到沈松的异样,忍不住挂着眼泪,向他招手。
“是不是母亲吓到你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过来,母亲这些日子忙,都未曾好好瞧过你了,看你这模样,是又长高了,腿还疼不疼?我让人为你煨大骨头汤喝。”
沈松过去长个子时,如同春笋上窜,夜里常抽筋腿疼,白氏一碗碗大骨头汤灌下去,他才渐渐好转了些。
闻言,他眸色微动,轻轻地走到白氏跟前,一张嘴欲言又止。
白氏奇了,暂且放下心底的悲恸,仔细地盯着沈松,放柔声音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书院中遇到了不好的?”
沈松眼底渐渐爬上一抹黯沉的冷意。
“母亲,”他涩着声线开口,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直勾勾盯着白氏,“我想知道,我的生母当初是如何去世的。”
白氏闻言,目光闪烁了片刻,微微侧过脸,扯出一抹笑容。
“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她抓过沈松的袖子,拍了拍他的手,试探地问:“怎么?是府中哪个多嘴的下人,和你说了什么?”
沈松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摇摇头:“并无,只是我一直知晓自己是妾生的,如今养在母亲名下,但生母也算是有生恩,这些日子,也读了些书,知晓了孝悌之道,于是想要每逢节年,为她烧点纸罢了,并无他意。”
白氏微微松了口气,依旧不放心地看着他,笑道:“你有心了,真是个孝顺的,只是你须知,你的生母乃是你父亲房中的妾室,当初生下你后便难产去了,她的家人不在京中,接了她以后,便杳无音信,你想给她烧纸可以,到时候母亲为你安排。”
沈松闻言,面露悲恸,声音哑了许多。
他突然高声道:“我的生母,真的是难产而死吗?母亲,你还要骗我到何时?”
白氏的手心倏然攥紧,心脏狂跳,忍不住看着他,厉声问:“松儿,你对母亲如何说话的?母亲何时骗过你?你到底是在哪里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竟然狠得下心这般伤害母亲,这些年来,母亲对你的好,你难道都没放在眼里吗?”
沈松紧紧抿住双唇,向后退了两步,目露悲伤。
“母亲的好,我自然全都记得,”他紧握着拳头,忍不住质问白氏,“可我的生母,她分明是被您的丫鬟指责偷窃首饰,而后不堪受辱,投井而亡,您为何骗我!”
话音未落,白氏便捂着心口,大口地喘气起来。
“松儿,你、你……”她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你从哪知晓的?”
“母亲别问我从哪儿得知的,只消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沈松一脸毅然。
见白氏隐晦地承认了,他脑海中“嗡嗡”一阵空白,心想,沈拂烟当初提醒他的事,竟然是真的!
那日他听了沈拂烟的话,心中一直疑惑,后来有一日在花园中,沈松躺在花圃下休憩,路过的婆子丫鬟未瞧见他,两人言语争执间,竟透露出了他生母当初真正的死因。
沈松大为震惊,不动声色地等到婆子丫鬟走后,他借口身体不适,没有返回书院,而是待在府中,暗中使了银子,让书童与小厮去查此事。
这些年,白氏与沈霆对他还算宽和,他攒下了不少银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般下来,还真让他打听到了当初的事。
原来白氏早在还是大夫人时,就已与父亲沈霆私相授受了,那时沈霆不肯娶妻,沈老夫人不许他房中无人,于是白氏送了个妾室给他,后来不知怎得,妾室居然有了身孕,老夫人当时看顾得很紧,竟然护着妾室生下了他,但白氏嫉妒成性,竟活生生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逼死了妾室,妄图以后将沈松养成自己的儿子。
反正沈霆已有了儿子,沈老夫人睁只眼闭只眼,等到沈愈战死,白氏改嫁沈霆,将沈松记到了名下,至此,这桩丑事便被遮掩过去了。
可是……
沈松想到这,无视了白氏的悲痛,他的拳头重重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愤懑的宣泄。
没人关心,他的生母害不害怕、愿不愿意,当初丢下尚在襁褓中的他投井时,又是何等的委屈与痛苦。
沈松一想到那一幕,就心如刀绞。
他想象着,若非命运弄人,自己本可在亲生母亲的温柔怀抱中安然成长,沐浴在母爱的光辉之下。
沈松的心被这份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恨,恨白氏的冷酷无情,恨她以权势为刃,生生割裂了他与生母之间那血浓于水的联系。
在她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隐藏的竟是如此蛇蝎般的心肠,竟能狠心将他从生母的怀抱中夺走,骗了他这么多年。
这份恨意,如同野火燎原,在他心中肆意蔓延,无法遏制。沈松明白,自己与白氏之间,早已没有了母子之情,有的,只是无尽的怨怼与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