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钰大概也猜到了柳杉霖要说些什么,面色虽不愉,但也仍是平静地听着。

柳杉霖接着说道:“下官知晓,您在宫中备受冷落,更是受了委屈,以至于您自己或许没注意到,皇子这两个字,能派上多大的用场。”

“在宫里,别的皇子可以欺凌你,因为他们更得宠,更有势力,但在宫外,无论是谁胆敢对你蹬鼻子上脸,都是对皇权的挑衅。”

皇权这两个字,柳杉霖咬得非常重。

镜子那边,江诉晚也听着,微微皱起了眉头。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对于封建皇权多少抱着鄙夷厌恶的态度。

柳杉霖举例:“就比如您初入江蜀时,面对方大人时,但凡能拿出一丁点皇子的架子,而不是满口什么公正,方大人即便装也会装得配合您的行动,许多苦头您根本不必吃。”

齐钰沉默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也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

柳杉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目光陡然变得尖锐:“我知道,我说的这些您大概并不喜欢,这与您的本性相悖,但如果,您想要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些您必须学。”

齐钰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提及那个位置。

“我不想要。”

齐钰皱眉说得果断:“但承蒙受教,你说的这些我都会深思,哪怕仅是为了能成为更派得上用场的人。”

柳杉霖略微一愣,他确实没想到,同为皇子,齐钰居然会对那个齐添凌痴狂着迷的位置如此不屑一顾。

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林诗儿却抱着一堆卷轴走了进来。

“殿下,云泽县的官员文书我都找来了。”

柳杉霖抿唇收了声,此事就此按下不提。

齐钰夸奖林诗儿办事让人放心之后,皱着眉头,翻看着卷宗。

柳杉霖立在一旁,忽然伸手一指,停在一个县丞名上,轻戳了戳。

“此人,可堪大用,七皇子可暂且让他领了县令一职。”

齐钰向柳杉霖投去怀疑的目光:“你对云泽官员还有所了解?”

柳杉霖笑道:“我对天下都略有了解。”

齐钰翻了个白眼,扭头对林诗儿说:“诗儿你看,这就叫骄傲自满,人一旦骄傲自满,就会满是破绽,你切要引以为戒。”

林诗儿认真点头。

随后,不管柳杉霖脸色如何难看,齐钰都不再理会。

江诉晚也又从仓库里调了些粮食,大致清点之后就堆放在一旁,待会儿只要把铜镜贴上去,心念一动,便会源源不断的送过去。

云泽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先是如柳杉霖所料,各级官员纷纷为唐县令求情,递上的折子如雪花般纷纷扬扬,甚至有许多人专程赶来云泽,当面求情。

齐钰都不需要演戏,厌恶烦躁发自内心,无一例外统统贬斥。

有个县令油腔滑调,还想多说两句,齐钰抬手就让人拖出去,往死里打。

这下,各地官员纷纷惊骇,意识到这个七皇子似乎不是在玩闹,一时间人人自危。

敲山震虎目的达到后,齐钰又添了把火,趁着前来求情的官员还在云泽未返回,当着他们的面,把那个唐县令扒光衣服绑在刑场活剐了,杀猪似的惨叫声隔着半个县城都能听见。

不少官员吓得脸色苍白,再回头看一眼那清秀单薄的少年,满脸的云淡风轻,像是随手碾死了只虫子,渐渐传出了个玉面阎罗的名号。

但其实齐钰心里有五味杂陈。

从前也下令过,说要把谁拖下去打死,但无非是恐吓两句,这次是真的在自己的命令下杀了人。

即便是个贪官,这贪官还草菅人命,论理论据都是该杀的,但齐钰还是心里堵得慌。

柳杉霖白眼几乎往天上翻:“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江诉晚却冷笑一声,难得和柳杉霖说了句话:“齐添凌倒是不优柔寡断,你怎么没在他旁边继续当谋士?是不喜欢吗?”

柳杉霖浑身一颤,低下了头,不敢回应神女大人。

即便有江诉晚给自己撑腰,齐钰也依旧有些难受,低声问道:“神女大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些什么,明明心里知道此人死不足惜,但就是……”

“你你并没有因为优柔寡断而放走该死的人,不必苛责自己。”江诉晚柔声劝慰:“你是一个人,人的生命在你眼里本就应该是极具重量的东西,理应在心里激起涟漪,只有怪物才对人命不屑一顾。”

随后,江诉晚建议:“既然群臣皆贪,一时间也难以管理,不如先挑些有用的人,就像青阳那样,让我们自己人专管粥厂。”

柳杉霖一连推荐了许多官员,从各县抽人专职督管粥长放量,且放出消息称七皇子随时派人暗查,此事才算是告了一段落。

……

云隙,方大人府内。

许多富商与官员满目愁云,方大人更是蔫儿头巴脑,后悔不已:“早知七皇子竟有这般手段,当时就不该和他翻脸,要是真跟着他赈灾,这得是多大一份功劳……”

官员满脸苦涩:“现在别说功,不治我们的罪就不错了!”

“别的不说,但凡七皇子参一本,说我们懈怠赈灾,追究起来,咱们谁能不受牵连?”

富商更是一片愁云。

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倾家**产的去抢粮,就等着灾情继续蔓延,蝗虫啃光庄稼,再高价卖出去。

如今灾民吃的都是精米白粥,有些比受灾前吃的还好,他们囤积的米粮岂不都要烂在手里?

“朝廷怎么可能放这么多粮?”有人怒骂:“这个用量,一无商船,二无车队,从哪儿运来的?一定是有人在偷偷卖粮给七皇子!”

“胡说八道,咱们全都坐在这,除了咱们,他还能从哪找来那么多粮?即便拿着银子也买不到!”

“那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方大人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猛拍着桌子喊道:“够了,都闭嘴!”

“与其在这里想破了脑袋,去猜他从哪运来的粮,不如想想该怎么办?真要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吗?”

良久沉默后,忽然有人低声开口。

“方大人,不知您有没有听说,民间有个搬山神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