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看窗外的风景,视线里的一片金黄,宣告着桉城终于迎来了真正属于它的秋季。
心里头蓦然又升腾起一阵伤感,眼看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又要破防,陈然赶紧笑着开口:“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说着,笑着走到病床边,将特意下楼去买的苹果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我转过身来,看着她低垂的脸,哪怕是刻意化好的妆容,都遮不住她那肿起来跟胡萝卜一样的眼睛。
我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然然,对不起。”
陈然从袋子里拿出苹果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摇了摇头:“别说对不起,你已经很坚强了。”
话虽如此,陈然的声音却带着清晰的哽咽。
我知道陈然说的坚强是什么,这场病痛比一般的要难捱得多,我已经比第一次医生的预判,多活了一个月。
看到陈然若无其事地坐下来给自己削苹果,我忍住内心的钝痛,“然然,我说的,是实验的事情。”
“啪嗒”一声,刚刚撕开一个口子的苹果从手中滚落。
陈然愣愣地看向我,嘴唇颤抖:“你,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出乎了我的意料,但转念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陈卓并没有告诉她,我已经知道她和我一起参与了那场实验。
”然然,我……“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怪我,我不是想要让谁取代你,我只是想……”她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可混乱了好些个月的思绪,这一瞬间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就像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不会再轻易流泪了。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陈然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与其说她想让“我”活着,不如说她在想方设法创造属于我的第二次生命。
我轻轻地拍了拍陈然的背,小声地安抚,“我没有怪你,是我很抱歉,打破了实验的平衡。”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一个劲地摇头,双手紧紧地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面对这样的陈然,我心里既愧疚又难受,只好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是怎么发现那个我不是真正的的的的的的的我?”
问出这句话后,陈然果然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睛里的悲伤宛若实质。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陈然小声嘟囔。
“所以,你之后一直都是在试探他,包括将他引出来和我见面?”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拍着陈然的背,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自诩了解陈然,可是陈然又何尝不了解我呢?
“我没有办法嘛。”陈然撇了撇嘴角,“你一直不愿意承认,甚至还想躲着我。”最后一句话,陈然的语气明显带上了几分哀怨的味道。
我无言以对,只能默认,心里却再次升腾起对陈然的歉意,哪怕是在虚拟的仿真世界,可面对那样一个懦弱的我,她得有多无助痛苦?
“那你是因为什么笃定那个人不是我呢。”我假装听不出她的痛楚。
“你自己想。”她哼了一声,抬起头瞪了我一眼。
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生气也好欢喜也罢,只要不让她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就行。
我佯装思考了一会儿,“那两幅画?”
陈然闷闷地“嗯”了一声。
没错,就是那两幅同时出现的画。
其中一幅堪称完美,可是它却有个致命的缺点——没有感情。
世界所有的创造,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是基于思想、情绪的表达,但那幅画却没有,它却像一幅高精准度复制下来的,完美工业品。
从认识到现在,每次我画陈然,每一次的落笔,都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爱你”。这样的美好和爱意,可以流淌在每一种颜色里,又怎能没有欢喜。
所以,陈然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呢?在我问她哪幅画更好的时候,她第一选择的就是我啊!而我,因为胆小怯懦,选择了假装看不见。
陈然再次将头搁在了我肩膀上,轻声道:“你现在倒是想起来了,那你知不知道,我挂在墙上的,一直是你的杰作,一直都是呀。”
我眸子闪了闪,刚准备肯定的话却在最后一刻顿住,就让我……维护最后一点可笑的尊严吧。
“然然,最后半个月,我不想住在医院了。”
她像是被什么惊醒,猛地坐起身来,“你……你想要做什么?”
“出去看看秋天吧。”我再次将目光看向窗外。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晒过秋天的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