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云卷,柳若云坐靠在竹编的藤椅上,云溪殿的山茶花树随风摇曳,开到荼蘼的花瓣飘飘然然。

她单手托着额角,冷然的视线随着院子里的叶念初而动。

叶念初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捏着抹布,正在擦拭殿门前朱红的梁柱。

“殿下,参汤,小心烫。”

春桃端着青釉的陶碗来,舀着一勺子汤药,细细吹凉,才送到柳若云嘴边。

汤里加了蜜糖,丝丝清甜,她从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春桃年纪不大,倒是个人精,察觉到柳若云的视线,喂下参汤,便扭头呵斥叶念初,“怎么做事的,磨磨蹭蹭,手断了还是脚断了!”

叶念初身形一滞,她扭头,恶狠狠的眼神回击春桃,一刹那的恨意,仿佛要将春桃千刀万剐。

都是生孩子,凭什么她柳若云就能韬光养晦,她只能当牛做马?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春桃无畏的瞪去,余光则在观察着柳若云。

粗活是殿下安排叶念初做的,但凡殿下默许她的所作所为,那她就顺势而为,成为殿下出鞘的一把剑。

叶念初恨得咬牙切齿,她怎么说也是公主府的半个主子,以前和柳若云是平起平坐,而今,竟被一个丫鬟婢子欺上头!

她紧绞着手中抹布,心头似有一把火烧,没好气道,“嫂嫂,春桃可是宫里出来的,这般目无遵纪,怕是不妥吧?”

言下之意,乃是柳若云管教无方。

柳若云捏着一方丝娟擦拭嘴角,漫不经心,懒懒地说道,“本宫并未觉着有何不妥,你有照料我们母子之心,那必是要好生伺候才行,若是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叶念初脸色乍晴乍雨,柳若云抻了抻胳膊,“春桃,日头晒了,我们回屋。”

她起身,袅袅娉婷的在春桃的搀扶下入了殿门。

叶念初目视着优雅若孔雀般的柳若云,牙关磨得吱吱响,待到眼前再也看不见主仆二人身影,她狠狠将抹布一扔,又跺上两脚,“死贱人,早晚死无葬生之地!”

殿里,柳若云悠闲不再,她松开搭着春桃的手,苍白的面容冷彻,“从后门出,务必将消息带回。”

她就是要叶念初和杜凌风以为,她成日在这云溪殿中无所事事,对偷梁换柱之事,一无所知。

春桃忧心,“殿下,您一个人在府中能行吗?”

殿下身子骨太过虚弱,这两日参汤凤胆吊着,可再怎么,一时半会儿养不好的。

柳若云扶着四方屏宝座,缓缓坐在金丝软垫上,拾起一旁绣五毒的小娃肚兜,耷拉下眼,“你若为我好,就当心着点,莫教人起疑。”

五毒乃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及蟾蜍。

这是太皇天后薨逝前一针一线勾勒的,那会儿柳若云还未出阁,她老人家说,给曾孙留下些念想。

她捏着小肚兜,斜眼瞥向摇篮里的男婴,大抵是日日饮米汤果腹的缘故,不见长势,仍是原先呱呱坠地的模样,又瘦又小,皱皱巴巴,宛若个野猴子。

柳若云眼底未存丝毫怜惜,有的只有厌恶!

她的孩子,究竟身在何方?

春桃是日头偏西回来的,亲军都尉府里等了又等,才等到指挥使面见。

归来时,云溪殿婴孩啼哭不止,稚嫩的声音都哑了。

“殿下,小世子这是饿了吧?尿布也湿了。”春桃将一封书信交于柳若云手中,便赶忙照料起孩子来。

从这孩子出生到现在,殿下是任由他自生自灭,碰都不碰一下,她要是回得再晚些,恐怕就得给这孩子收尸了。

柳若云接过信封,迫不及待撕开一角,春桃带回的是一张信纸,以及一条染血的布条。

“殿下,微臣依殿下之托,调查了稳婆俞氏,从中寻到血书。”

信上简言意骇,柳若云心尖一颤,仓皇地抖开血书。

随着展开,鼻尖袭来淡淡的血腥味。

泛黄的锦布上,歪歪斜斜的字迹,应是咬破指端,以指做笔,一个字就有婴孩拳头大小,一张锦布只有寥寥几笔。

看得出稳婆识字不多,一行字迹,错了多半,大概是:亥时三刻,男孩,安隅。

生产那日,柳若云正是亥时苏醒,这约莫是她孩子的生辰。

安隅二字入眼,落在心头,柳若云骤然鼻酸。

虽说她早猜测杜凌风为自保,不会伤及孩子性命,但见到这封血书,才彻底将悬在喉头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安隅就好,安隅就好。

清泪不自觉滑过面颊,染血的锦布和着小肚兜压在心口,无人知晓,她此时激动与心疼交织的感受。

“小世子不哭,不哭,奴婢啊,这就给您煮米汤去。”春桃化身个老妈子,抱着孩子在怀里,左右摇晃着轻哄。

忙着照料小的,她倒是没瞧见背对着她的柳若云肩头一抖一抖的,正无声抽泣。

春桃抱着孩子离开,柳若云耳边清静不少,思绪也异常清明。

她得赶紧给李淳泽回信,既然换子之事确实是稳婆所为,那稳婆家里人,必然也清楚一些猫腻。

要趁势控制住他们,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必须将孩子下落打听明白!

擦拭过眼角湿润,柳若云急切的走到书案旁,展开空白信纸,提笔研墨。

娟秀的小楷行云流水,如是写道:李大哥辛苦,若云无以为报……

阐述自己所想,殿中静谧无声,柳若云却不知杜凌风何时入室,又是何时立在了书案旁,“殿下怎地不好生休养,写什么呢?可需为夫代劳?”

听着杜凌风温润的声色,柳若云心底猝然咯噔一下,惊吓的同时,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扯出一张宣纸,将信纸压在下方。

再抬眼,杜凌风正狐疑地审视着她,手中的汤蛊放下在桌案上,“殿下?”

柳若云对上杜凌风怀疑的目光,心中慌乱,面上略有些恼羞成怒,“谁让你进来的!”

杜凌风看她行为可疑得紧,举步靠近,眯着眸子锁定女子双手紧压的纸张,“殿下,你我二人乃结发夫妻,我来见殿下难道还要请人通报不成?”

他靠得越来越近,柳若云汗毛倒竖。

此时,杜凌风就在她身侧,“殿下是有何事瞒着我,如此防备?”

他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柳若云觉着,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

话音方落的下一瞬,只听‘刷啦’一声,掩藏的信纸,便被杜凌风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