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已缓步走过了明珠楼,條地,再度停下。

“王爷?”

侍从猝不及防快了两步,伞面掠过了男子头顶,几滴雨珠儿湿了男子乌发,侍从忙不迭退回去,吓得脸色煞青。

男子默不作言,将孩子塞到侍从怀里。

柳若云醒来时,人已在马车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檀香,她疼得厉害,眼皮子如灌满了铅,模模糊糊的她看到有一团人影在旁侧,误以为是春桃,有气无力问道,“信,送到否?”

那团墨影不答,似乎在品茶,端着茶盏凑到嘴边,轻轻吹着水面的热气。

柳若云一心记挂委托之事,强撑着疼到枯竭的身子骨坐起。

马车颠簸,她揉了揉眼,跟前的场景清晰了许多。

那悠闲自在靠着车厢的,哪里是春桃,分明是——

燕诏?

瞬然,柳若云心神一紧,疼痛都不打紧了。

“怎么是你?”

摄政王燕诏她前世痛恨至极,深觉他把持朝政,权势滔天,将小皇帝当做傀儡!

天下,是柳家的天下,怎能被这外姓王爷染指?

可到多年后,柳若云方懂得,若非燕诏,如何压得住那些狼子野心之辈?

她不止误认贼子,还误会了眼下的燕诏。

燕诏不在看她,抿了口清茶,声色冷清低沉,“公主这么急着入宫,给谁送信?”

柳若云呼吸一滞,燕诏下颌深刻的侧脸,剑眉似刀裁,凤目若寒霜,只是简短的一句,不怒自威,马车里好似有无数寒风灌进来。

她答不上来,虽说她知燕诏并非恶人,可往昔结下了梁子。

总不能要她低声下气,嬉皮笑脸,跟燕诏说什么大人有大量,求原谅之类的。

柳若云抹不开这面,索性一如既往横眉冷对,“本宫如何,与你何干?”

燕诏微垂的眸子里黯然下去,“本王见你昏厥,好心搭救,倒是做错了?”

柳若云没想过自己会趴在石亭里昏过去,以至于燕诏何时靠近,何时将她带上马车的,都一无所知。

她着急寻子之事,还不知春桃是否办妥,心不在焉呢喃道,“也没让你大发善心……”

话音如蚊蝇振翅,燕诏仍是听了去。

他侧目扫过去,眼风森凉,配合着挑起眉头,讶异中,墨色深幽的眼底涌动着丝丝不可置信。

但这神态,燕诏维持了不过片刻,转瞬勾起唇角冷然一笑,“确是本王多此一举,疼爱殿下的人多的是。”

疼爱?他指的是杜凌风?

疼爱到将她当傻子一样蒙骗?

柳若云暗自压着小腹,疼痛锥心的感觉,无异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车厢里短暂的沉默,忽而马匹嘶鸣,马车里七倒八歪。

柳若云本就气息奄奄,猝不及防撞上长凳,又摔在了小几边上,刹时柳若云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燕诏曾率千军万马驰骋疆域,这点颠簸波及不到他,依然稳如泰山。

然而柳若云,却倒在了她脚边,憔悴得快要粉碎一般。

“王爷,奴才该死,驭马不精。”

车夫在外请罪,燕诏却死死盯着昏迷不醒的女子,心上,爬上了慌张。

——

公主府中,清秀的男子在前院徘徊,不安的转动着尾指的翠玉扳指,焦灼难掩。

管事的入府,他急不可耐的迎上去,“怎么样,找到了没有?”

“回驸马爷,京中数万人,要找一个奶娃子无异于大海捞针,您说,会不会是公主殿下察觉,把孩子偷走了?”

管事所担忧的,也正是杜凌风所害怕的。

联想到柳若云生孩子后的反常,他冷汗如瀑,好似有把尚方宝剑悬在头顶。

杜凌风再也沉不住气,抬脚跨过门槛。

形同等死,不如去打探虚实,柳若云要真是去告御状,他得收拾包袱提早离开京畿。

然而,他迈出的脚还没放下,就见马车停在路道中央。

紧接着,珠帘拨开,玉面男子着一袭绣制蟒纹的玄黑衣袍,矮身跃下马车,怀里搂着的正是柳若云。

他脚程慢而稳,仿若杀神刚从战场归来。

只看一眼,杜凌风便头皮发麻。

这朝中,哪怕招惹了当今陛下,也不要招惹这位阎罗王。

他怎么和柳若云在一起?

杜凌风周身汗毛倒竖,大气不敢出。

眼睁睁的看着燕诏近前,甚至有种逃遁的冲动。

“殿下病了,顺道送回贵府,望多加照看。”

燕诏在杜凌风跟前两三步的距离停下,一板一眼的说着,搂着的柳若云如一个物件,移交给杜凌风。

杜凌风惶恐不已,双手举过头顶,嘴皮子哆嗦,“谢王爷施恩。”

燕诏多看了杜凌风一眼,这驸马爷长相清秀,瞧起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也不知先皇看上了他哪一点。

这疑惑在燕诏心头幡然而过,待杜凌风吃力的抱起柔弱无骨的柳若云,他已后撤一步,转身而去。

柳若云被安置回云溪殿,春桃一路跟着马车,当下急着去请郎中。

殿内只余杜凌风与柳若云二人。

他定定地望着床榻上昏睡的柳若云,眼神无意识地夹着厌恶。

若非为仕途他怎会娶柳若云为妻,本以为做了驸马爷,就能平步青云。

谁晓得,先皇驾崩,那小皇帝压根不重用他。

既是如此,他何必还要仰人鼻息?

早就想带着心尖上的念初一走了之,但回顾数十载的寒窗苦读实在不甘心。

就算他成不了气候,空有鸿鹄之志而无处施展抱负,那就让他和念初的孩子,一出身就含着金汤匙。

天有不测风云,柳若云的亲骨肉不见了,到底是不是柳若云做的手脚,他未可知……

“是不是只有你死了,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晓……”

如若事情已然败露,柳若云一死,他的孩子就是长公主的独苗,将来照样前途无量!

为了孩子,为了自己和念初……

邪念疯狂蔓延,明知柳若云身陨兹事体大,杜凌风还是颤巍巍地探出手,势要掐死结发妻。

“呜哇,呜哇……”

就在他指尖方触碰到柳若云的脖子,孩子响亮的哭声来的猝不及防。

杜凌风心尖一颤,与此同时,本是昏睡的女子苏醒来,眼底泛寒,“夫君,你这是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