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凝看着她流泪, 不置可否。
直至寒俞从外面进来,端着刚烧好的热茶赔笑着说道,“不好意思, 只是一些凡俗茶水, 两位应该是修行之人吧,没有灵茶, 只能请两位将就了。”
说着将茶水放到案桌上, 这才转眸看向孟从意。
孟从意半掩着神色,似乎并不想被他看到眼角的泪, 可是还是被他察觉了,有些惊讶地走近, “从意,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
“只是故人相见, 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事情, 忍不住。”孟从意随口解释道,寒俞看着她, 目色有些迟疑,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只叹道, “从意, 过去都过去了, 不要多想。”
这句话像是经常说过, 所以落在寒俞的嘴边便很是习惯。
“你一直在这岛上吗?”招凝问道。
“对啊,我出生便在这岛上, 可惜父母死去的早。”寒俞摇摇头,“大抵是我没有父母亲缘吧。”
他又看了一眼孟从意, 转而对招凝二人说道,“我还有一些灵木要送出去,便不同你们聊了。”
招凝微微颔首,寒俞没有再注意孟从意,转而便走了出去,说起来,这个寒俞和招凝印象中那个脾气暴躁的寒俞差别很多,不知道是因为轮回的原因,还是因为体质的异变。
孟从意一直测着头盯着放在手边的野花,她一株株的折着野花。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我却记得深刻。”
招凝看着她,“你把你的仙缘给了寒俞?”
孟从意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招凝,“是。我不想让他只作为一个凡人在这世间过一辈子,便将仙缘给了他,而我,大概是因为承接了远古鲲的寿命,所以即使没有了修为,如同凡人,却获得了几近长生不老的能力。”
她触及那野花,“可是,我却不知道,为何他仍旧不愿意去那些宗门中。”
孟从意的仙缘,代表着她的体质,因为将仙缘交给了寒俞,于是那天神媚的体质转移到了寒俞的身上,以致于寒俞外表的俊朗带着某种吸引人的无形力量。
寒俞明明刚走出去不久,便听到长街上有不少人打着招呼,“寒小子出门去啊”,“寒俞回头也给我家送些灵木”,“寒公子这些灵茶赠予你”……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不少,多谢仙子好意。”
寒俞客气的声音传进来,没有太多的纠缠,很快便远离了这处简陋的院落。
孟从意沉默了。
招凝亦不说话,她看身边的师叔,眸子中传达着无奈,寒俞持天神媚之状显然和孟从意是不一样。
不知孟从意究竟懂不懂。
秦恪渊当年清陌江便未曾关注孟从意,到了今日,也不会给予额外的关注。
只是回应招凝的眸色——选择罢了。
先天本性、后天性子,相互左右,最后各有性格、各有选择。
孟从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也不知道这寿元究竟还有多久,也不知道最后我们结局如何,我只想看着他重登巅峰。”
她闭眼,垂下头。
招凝站起身,大抵也不想再久留,只道了一声,“我们告辞了。”
可同秦恪渊还未走出两步,却被孟从意喊住,孟从意问道,“你们……你们能帮帮寒俞吗?”
招凝转眸看她,她脆弱垂泪,哀求着,“求求你们了。”
但,招凝却将秦恪渊的话赠予孟从意。
“选择罢了,又何必。”
是你孟从意的选择,是他寒俞的选择,何必干预。
两人消失在简陋的小屋,孟从意几步走到门框边,撑着门框寻找着他们的身影,终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她低下头,默默抹泪,可是转身,却是冷漠。
走在长街上。
招凝道,“当年寒俞拼了命来到九洲,只因为感知到孟从意可能受伤,我本不该质疑他对孟从意的……爱,可是如今我却不明了。”
秦恪渊道,“天神媚影响再怎么微弱,终究是影响着。是微弱却也是鸿沟。”
“可逾越吗?”招凝忽然抬眸看他问。
秦恪渊垂眸注视,“可。”
遇见一个故人,看一段过往,似乎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
孟从意本是因为寒俞特权而入九洲,寒俞因孟从意而来九洲,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中,九州与九洲并不是他们的执着。
两人走在路边,这里的人来来往往,许多喧哗之声不绝入耳,走过一圈之后便感觉些许的无趣。
“时间快到了。”秦恪渊说道。
招凝抬眸看了一眼西方,“那便去看看吧。”
两人平淡的踏出一步,紧接着消失在原地,没有引起半分的波澜,再出现,已经是在三百里之外的海洋虚空之上。
这里的空间有诡异的浮动,有很多的人聚集在这里,无论是人族的修真者,还是妖修,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虚空之中浮**着紧张而兴奋的气氛。
是古洞府即将现世。
这样的等待,招凝已经有很久没有经历过了,这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自从进入元神之后,他们已经不需要在为任何的外物所困扰,甚至连对法宝之类的需求也是少的,大抵是大道之力的特殊,一切外物的辅助都显得那么鸡肋,大道之力反而成了最基础但也最强悍的力量。
“听闻黄明洞府中,上一次出了很多远古的遗物,难不成感知错了,这黄明洞府并不是修炼秘境?”
“怎么可能会出错,黄明洞府可是已经万年了,当年大能发现这洞府,就是看这秘境只有修炼作用,他似乎也没有家族,便将这秘境交给我们散修了,我们这才以大能的名字命名此处洞府。”
“对啊,这万年的时间,到底有多少个散修进入到黄明洞府,绝对是数不胜数,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异变呢。”
天空中有几个低阶修真者交谈着。
像这样的沟通还有很多,发生在各个角落。
几个元婴境界的修真者藏在虚空里,已经接近化神了,想来是到黄明洞府是听了那些传闻,想要找辅助化神的神物。
“师叔,像这样的黄明洞府有多少?”招凝问道。
秦恪渊回答,“若是这样的洞府整个禹余境不计其数。至于能够连接到那里的,便只有两处。”
一处便是当年,秦恪渊进入后而最后破坏的洞府。
招凝在原地定格了半会儿,“就像是一左一右的守卫者,唯有经过他们才能进入。”
秦恪渊应了一声。
紧接着,像是得到了某种流光的感应,只见这处游动的虚空之中,空间的光华铺在了海面上,以形成一种古怪的形势,但所有人却越来越因此振奋。
无他,这便是进入黄明洞府的通道。
只是,这通道狭窄极了,根本没有办法进入。
于是众人之间便形成了争执,而招凝和秦恪渊显然并不会等待他们的争斗,他们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这处黄明洞府并不是一个大型秘境,不过是一处枯桃林,唯一古怪的是,这洞府中还包括了一个巨大的山峰,以致于众人站在山峰之下,感受到的是一种压力与威慑。
“这是远古被吞噬的灵山?”招凝小声问道。
秦恪渊到,“不算是灵山,应该是秘境主人扛鼎之用。”
招凝有几分恍然,这洞府主人是以力擅长,借山锻力。
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此间逗留,即使这些修真者火热的奔向了那灵山,都认为那灵山中有着远古的宝贝。
而招凝和秦恪渊只是缓步走到山下的那处枯桃林中。
大抵是有几分闲趣,这些本已经沉寂的桃花林,忽然之间有了生机,桃花朵朵开放,转而陷入了桃花的缤纷世界。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开花了。”却不料这般反而引起了桃林中其余人的恐惧。
另一个人神识来来回回扫过,没有察觉到异常,推测道,“应当是禹余九重天的灵气渗入其中之后,天地灵气侵染之下,让他们获得了新的生机。”
这般一说,另一个人些许相信。
这些对话落在了招凝的耳里,“师叔在胡闹了。”
秦恪渊应声而笑,牵着她的手负在背后,以致于两人贴的颇近。
桃花林中央院落残留着天人的力量,以致于院落本身便有一丝灵性,竟然硬生生将之前的几人传送到其他地方去了。
不过,有秦恪渊在此,这些院落想传送他们,根本不可能,只能随着招凝和秦恪渊的一步步深入,而老实的臣服在脚下。
招凝的神识略过整个院落,很快便注意到了一切的根源,他们走到门口,大门自动打开,正中央悬着一个道字。
而后绘制着一副图像,为一株枯树。
不过这图像并非是当初的诡树,仅仅只是桃树像,当他们站在画像前,画像就像是有了某种感应,整个空间再次躁动,那匍匐在他们脚下的灵性开始奋而动**,要将他们传送远离。
但,之前徒劳,此刻亦是徒劳。
直至,那画像中形成一道裂痕,枯树之相呈现出壮硕人影之姿,可是画像瞬而点燃,灰烬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黑色看不清模样的魂影。
魂影斥道,“你们是何人,竟然擅闯桃人府。”
招凝不在意他的怒斥,只礼身而道,“我们想祭奠……东皇陛下。”
没错,招凝和秦恪渊来此的目的,便是东皇墓,而这黄明洞府的主人便是守护东皇墓的两大门神之一。
当年另一位守护者脾气可没有招凝遇见的这般平静。
数千年前,秦恪渊孤身落于九洲,历经坎坷后进入槐人洞府,当时的槐人洞府不过被偶然发现,发现的小宗门在槐人洞府肆意扫**,惊醒了槐人,便遭到了槐人疯狂的屠杀。
小宗门本为了占据这洞府,而出动了精英,因这一场屠杀,而致使宗门直接没落。
这槐人洞府便不再有人管辖,久而久之,被散修发觉,因槐人的肆意杀戮,这秘境成了远近闻名的凶险之地。
不过今日的桃人于今日的秦恪渊来说……
招凝后退一步,秦恪渊抬手,银芒一聚,瞬乎间,桃人便感觉四周法则之力呈现,终结寂灭之力几要将他抹去。
“天……天人……原来是天人……”桃人黑影颤抖却恍然,又呢喃着什么。
“随我来。”它说。
无形的法则威压褪去,桃人黑影立于“道”前,躬身而礼,“道”字浮**,隐隐连接某处天外空间。
“两位想要祭奠陛下,自然是可以的,请莫要打扰陛下安宁。”
它上前一步,招凝和秦恪渊进入其中。
新的空间并不压抑,亦不黯淡,这里承接着东皇未尽的大道,像是已经初步诞生了小世界。
正因为此,整个空间格外的开阔,天和地都存在墓穴之中,只是天地之间的距离更加接近。
桃人在前带路。
桃人与槐人,他们是东皇墓的门神,封禁着进入东皇墓的一切通道,哪怕是天尊降临,也要通过他们封禁的门进入东皇墓中。
整个东皇墓并不暗沉,甚至像是走在天地间,只是地表与天空有几分虚幻,而中央是浩瀚如云的宫殿群,与其说,这是墓,倒不如说,这里是某处洞天福地。
“东皇陛下,掌控着大地。远古之时,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亦或者是其他的生灵,都会尊称东皇一声陛下。”
桃人说着,他的话语里有明显的崇敬。
“他是大地之上的主宰。”
整个空间中的压迫感异常的强大,他们走过这段混沌的路,像是有无尽破碎的大道在试图侵入。
招凝同秦恪渊一起往前走,这里还飘**着某些过往的气息,就像是不久之前经历了大战,而越往前走,便能看到前方的部分宫殿出现了塌陷。
桃人说着,“当年有人从槐人处闯入了东皇墓,打搅了东皇的安宁,也破坏了东皇的宫殿。”
招凝粗略估算了东皇的实力,如果以如今的境界来评判的话,恐是已经超过了天尊级别,想来已经是半步合道的境界了,此般境界对于禹余九重天来说已经是至高了。
可以分分钟踏虚而去,但是他还是留在了禹余九重天,掌管着禹余九重天的地。
直至踏入宫殿中,桃人顿在原地,招凝和秦恪渊也没有动作,秦恪渊负手而看,眸色划过这片区域,大抵还有几分回忆,当年的狼狈和谨慎与今日大相径庭。
而桃人介绍道,“那边是东华殿,是东皇陛下的丹房,东皇陛下最喜炼制丹药,丹药为太上之用,是为天下极品。”
“可惜,被上一次进入此地的人洗劫之后,这东华殿也被破坏的七七八八,其中的珍宝也悉数被损坏了。”
桃人的魂光继续向前,穿过庞大的圆形广场,进入一处环形游廊中,从游廊向内看,便发现中央的地面是空洞的,而从这里向下窥视,能够看到众生万物。
招凝顿住脚,她像是听到了从空洞之中传来的声响。
于是隐隐之中云雾浮动,看见的便是当年的盛景。
只见,东皇行宫巍峨浩瀚,矗立在九洲大地中央,无数仙娥在其中游走,无数仙人踏云架光而来,每一个人的气势都超越了他们的想象,他们都含笑着,像是为某个大喜之事而来。
画面不过一闪而过。
桃人也看到了这样的画面,他颇有怀念的说着,“当年天地盛世,东皇封神,众仙来贺,蔚为壮观。”
说着便绕着环形游廊向前飘去,他又指着游廊的外面,外面连接着几大宫殿,桃人向他们一一介绍。
这些建筑都有破坏的痕迹,很多都残留着当年的大战气息,他显然知道这些宫殿都经历的什么,但当时桃人并不能动手,他无能为力。
带着某种伤感,桃人黑影越过重重建筑,游走过长廊,这才来到了东皇正殿之下。
桃人不再说话,他的态度已经明显彰显出郑重与恭敬,大礼三拜,叩首三次方起身。
它以魂灵的姿态一步步向前,直至到了门口,将大殿的大门推开。
“东皇殿已经到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转而侧身让开一处位置。
招凝站在门口,最先感知到的并不是东皇的威压,反而是极为熟悉的气息,混杂着一些狂躁的杀机。
招凝心头一颤,转眸看向秦恪渊,秦恪渊倒是淡然,抬手一握,隔空之下,那些不属于东皇的气息便被收拢到他掌心,那些气息最中央的便是银光,代表着当年还是以应龙之相游走世间的秦恪渊,而其余的气息,显然是当年与秦恪渊在此大战的另一方留下的。
如若不是打斗到一定程度,他们的力量也不会散落在此地。
秦恪渊屈指一弹,那些气息连带着属于他自己的气息都散了,“无妨,都已经过去了。”
他安抚着招凝。
招凝也自知如此,她同秦恪渊踏入其中,而桃人正准备进入,却像是突兀的感知到什么,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招凝随之看了过去,感觉到是一同进入黄明洞府的低阶修真者也进入了东皇墓,倒是当真有些机缘。
桃人的目光有几分纠结的落在他们身上。
秦恪渊声音淡淡的,“我们只是祭拜,你可执行你的使命。”
桃人如蒙大赦,躬身行礼。
大殿之中,四道盘龙立柱支撑起穹顶,庞大的宫殿空**而威压,令人站在此处,只觉渺小。
而正前方一座恢弘宝座,以龙为图腾,招凝直至此刻才霍然发现,东皇乃人族,并且是人皇之身,难怪他眷顾着大地。
秦恪渊说道,“当年就在这里。我试图找到东皇鼎的下落,却意外知晓了东皇鼎的结局。”
秦恪渊一挥手,只见大殿之中的四道盘龙立柱,同一时间向上迸发出光华,四道光华相互接引,呈现出某种景象。
却见是在九洲最高的山峰之上,画面最远处有一人影,是东皇。
东皇背影以对,而在他身后,无数的生灵都恭敬的跪拜,而东皇的姿态同样恭敬,像是在执行某种祭奠。
显然这一场祭奠是恢弘的,整个天地都因此而变色,天地间的光华仿若有实质,朝阳初生时的紫气在整个空间中成型,渐渐的聚焦于他抬手的中央,逐步凝成了实物。
那是一方鼎。
说不清到底是紫气聚集幻化成鼎的模样,还是紫气被鼎盛入。
但招凝清楚知道,那些紫气,是整个禹余九重天大地生灵的气运。
而同时,这鼎,与当年在时墟那特殊时空节点中看到的鼎是一模一样的。
这样的过程漫长且宏大,如同天道亲自执行。
秦恪渊便在此时抬手隔空一点,些许波澜出现在东皇鼎上。
紧接着东皇鼎便像是被放大了一般,招凝重新看到某种光影,这光影之中仿佛重现了时空节点中的情况——东皇鼎填补着地膜空洞,而后又因为某种无法用光影呈现的力量,发生变故,那东皇鼎被碾碎成尘埃飞散。
招凝一瞬间有些恍惚,她道,“师叔,为何我总不自觉将它与那时空节点中的景象联系在一起。”
秦恪渊说道,“无须在意,这一切本来就是曾经发生的。而那时空节点中的事件,即使已经与九洲大相径庭,但是某些重要的事件,他不会改变,就像九洲大局再如何变化,在天道的引导下,终究会走向同样的结局。”
当年秦恪渊便走到此处,便借着东皇鼎的力量深入到时墟之中。
此刻,招凝忽然懂得了那诡异的时空节点究竟为何奇怪,为何数百万年还存在着,也许正是因为东皇鼎残留下的一道气息残存在那里,于是便一直维持着时空节点,以致于那处的时空节点便已经不像是时空节点,更像是一个特殊的天。
招凝想起她离开时的情况,虽然东皇鼎重新封堵地膜,但那状况像是某种危机的预告。
“所以,师叔,那东皇鼎最终还是碾碎了?”
“是。”秦恪渊应道,“并没有过太久的时间,不过五百年,地膜的危机便重现了。”
那时空节点的后续两千七百年,在当年九洲大能的强行维系之下,摇摇欲碎的东皇鼎还是没有支撑住,于秦恪渊进入的第二个千年最终破碎,于是接下来的一千年便是天魔入侵,世间混沌,秦恪渊无法逆转当时之景,强行承受着天地崩碎的冲击。
招凝不清楚他到底是以怎样的信念支撑到了再一千年后时空节点崩碎。
她只知道,她的师叔最后还是从时墟回来了。
她看着他,秦恪渊淡淡一笑,半揽着招凝,“再往里去,他已经再等我们了。”
所有的光华向里面汇聚,形成一方不曾有人踏入的空间,整个世界的一切物质消失,东皇墓当真便成了东皇墓,一切气息都像是在哀悼东皇的离去。
他们只站在未尽的虚空中,看着一方巨大的如陆地一般的棺椁定在虚空中,上面刻画着无数的浮雕,是记载东皇的辉煌事迹。
棺椁之中并非是东皇的尸体,里面也许仅仅残留着一道空间的气息,也许是千万载存留的过往,他的肉|身和神魂早已回归禹余九重天,反哺禹余九重天的大道了。
棺椁之下,隐隐已经感知到了几分威慑。
秦恪渊再抬手一点,虚空中平白起波澜,那些威压与侵蚀都散去,冥冥中像是有什么薄雾被掀开,紧接着有一道钟声响起。
就像是在召唤沉睡的人。
于是他们看到棺椁上闪过流光,流光中呈现出光怪陆离之相,又像是走马灯一眼将一切都呈现出来,直至最后展现出一道璀璨的光华,光华像是刚刚开启的未知盒子,从盒中向上绽放光芒,光芒之中,有一威严庞大的人物呈现在光华之中。
那人影渐渐成型,聚集成器宇轩昂的东皇之相,他目光落下,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
招凝和秦恪渊,揖礼而见。
是晚辈之礼。
却不想,东皇陛下仍回了他们一礼。
两人没有多言,只是直视着对方,他像是有完整的意识,目光在招凝和秦恪渊身上逡巡,而后淡淡开口。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
他看向虚空,能够透过虚空看到禹余九重天之景。
“禹余九重天还在,吾无憾了。”
招凝轻声问着,“东皇陛下,地膜究竟是什么吗?”
东皇气息从光华中抬眸看招凝,微微一笑,“孩子,地膜是整个天的屏障,是庇佑天的存在。”
招凝又道,“可是,地膜碎了。”
东皇顿住,他知晓却又不知晓,在他的衍算中,预见了这样的未来,以致于听到这句话,他呢喃一句——
他叹道,“天帝是对的,人性难易,终成祸端。”
这句话说的令人一颤,但又好像点到了什么。
招凝问着,“当年发生了什么?”
东皇却说,“朕并不清楚,早在千万年,朕便已经坐化归天了,朕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是天道的怜悯,让我们早做准备。”
招凝诧异这样的结果。
秦恪渊问道,“只是,你和天帝做了不同的选择。”
这是一句陈述,但,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是。”东皇感慨。
“你以大地气运铸东皇鼎,那天帝呢?”秦恪渊追问。
然而,东皇并没有回答。
招凝便道,“四百万年前,禹余九重天的天人持您所铸的东皇鼎,以此填补禹余九重天的地膜空洞,却不知为何没有成功,东皇鼎也因此彻底消融在此间。”
东皇似是已经预料到这些,只是低头闭目长长叹了一声。
“朕知道你们来,问得是什么,你们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修补了禹余九重天的空洞。”
招凝等待着。
但东皇却说,“修补,修补,天道不全,空洞就算再填补,终究也会迎来崩碎。”
招凝却道,“终究是终究,无论填补能够维持多长时间,对于生活在空洞之下的九州来说,能有一日不再面临大清洗,便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大抵这样的话说的过于悲怆,以致于东皇深深的看了一眼。
他对招凝说道,“那若是我告诉你,东皇鼎之所以能支撑起空洞,是因为它盛放着禹余九重天的一缕清气。从开天辟地留下,由道祖赐下。”
招凝只觉的这样的说法很是熟悉,天府的清浊二气在万灵殿看来,被南渡和漪澜执掌,此事真假不说,而今东皇好似在告诉他们,禹余九重天的清浊二气亦为人执掌。
但天谓之天,便是天地初开,清气与浊气而分。
她说道,“无论是清是浊,既然有机会,我们会寻找到答案的。”
东皇顿了许久,幽幽而言,那声音不像是在回应招凝,反而像是在吟唱着过往。
“道祖历寰宇无尽天,自大禹遥遥走来,破天地初开之相,成就天地之分,禹余九重天初现天机,于是分清浊二气交于吾与天帝。
吾持清气,天帝持浊气,互为掌控,天地相权,千百万年,清气化东皇鼎,浊气化耀魄宝,镇守天地。
然而……清浊本分,清已散,浊独守空,终究不堪重负,毫无未来。”
“源天不全,天道不定,禹余九重……无望啊。”
招凝震撼于这吟唱之声,见东皇最后一丝虚影像是融入绽放的光华中,身形逐渐线条化。
招凝几分急促,看了一眼秦恪渊,秦恪渊却只能摇摇头。
即使是天人之境也无法阻止东皇的消散。
招凝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在东皇彻底化作光华的前一息,问出了一个问题。
“何为源天?”
招凝本应该去询问耀魄宝在何处,又或者去问恢复地膜的方法在那,但大抵是清楚的明白,在东皇此处是得不到答案的。
于是便问了从那诡树得知的怪异说法。
招凝更忘不了,那所谓混沌清气最后凝于诡树之上。
“源天,源天……”那声音含糊的呢喃着,“所在即源天……”
东皇的气息彻底消融在光华中,于是这一方空间渐渐收拢,空间之力略过两人,直至最后形成一个小点,呈现在黄明洞府中。
紧接着,那一点中的万丈光华爆发,力量反哺整个秘境,忽然之间,浩然辽阔,从一方洞府,转而变成了真正的生灵秘境。
这一切的变化如此之快,以致于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看着整个秘境突然草长莺飞,生灵疾速成长,像是须臾之时从莽荒跨越到小世界。
那些原本在空间中探索的人终于察觉到大道,无论此刻在做什么,纷纷放下,而去感知这一瞬间的天地异变、秘境诞生之意象。
“还我源天。”招凝呢喃着。
“在说什么?”秦恪渊低头看她,招凝抬眸问道,“若是源天代表所在之地,那还我源天,是不是指还它本源之地?”
“大抵是的。”秦恪渊应了一声。
招凝抬眸看着,眼前是洞府的祭拜之地,像是透过那巨大的“道”字看着那光影中的东皇。
“原来那诡树在寻找它的源天啊。”
招凝低声着,“所以它本应该生长在天府,又为何出现在落神境。”
招凝得不到答案,而这时,后方传来桃人的声音。
桃人显然在此之中已经受了些许的震撼,他像是当真失了灵性,低声说着,“陛下走了,他走了。”
招凝和秦恪渊同时转眸看他,他完全黑色的影子掩去了他的神色,但却又给招凝呈现出一种哀伤与悲恸。
这一刻,悲者最大,他们让开了黑影行径的路,看着黑影一步步上前,转而扑在了“道”下。
声音像是带着哽咽般,“陛下——”
他像是忠心耿耿无数年的仆人,失去了主人,而因此没有了方向。
不过,他自己本身也仅仅只是影子。
没有了主人,他的气息也开始挥散。
他在“道”之下,缓缓地向地面磕头,转而肃穆而悲恸地说着,“奴……恭送陛下。”
无人能够在这样的气氛下多言,整个秘境像是所有生灵都陷入了哀戚之中。
大抵是生灵之间都感知到了这样的力量,于是光华向上绽放,紧接着,秘境像是在完全成型,、第一缕大道在此成型,而那些在此地感悟的低阶修真者们,也因此瞬间陷入顿悟之中。
修行千百载,敌不过一瞬顿悟。
不过,这对于招凝和秦恪渊来说,并没有引起他们分毫的注意。
他们只注视着桃人的行动,静静等着桃人悼念完,他缓缓直起身,又转身看向他们,并没有对招凝二人怒目而视或者迁怒,而是对两人格外的气息和敬意。
他缓缓礼身。
“桃人随陛下而去了。”
他说,“东皇已逝,过往不再,桃人不再贪求无尽岁月。”
他一礼,转而消散在空气中。
招凝微微叹了一声,但它消失之后,整个空间像是恢复了正常,可是又有那么一丝动**。
秦恪渊不知从何处端出一碗酒。
“听闻东皇最喜饮酒。”秦恪渊说道。
招凝接过他手中的酒碗,上前一步,代表着她与秦恪渊,缓缓将这碗酒水在“道”前倾倒。
“过往暗沉不再,未来光明灿烂,禹余九重天仍旧会重现盛事之相。”
“且……安息……”
酒水瞬而挥散,是死去的东皇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