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玚适才的一闹, 几乎整个盛典的人都注视在这边,俱是看着招凝从青鸟车厢中走出来,直至注意到她不过筑基的修为、更似寿元将近的模样, 这才失了兴趣收回视线。

但仍有人关注着。

“这老妪是谁?我怎有些似曾相识之感?”纪岫以扇掩嘴, 悄声在石越泽旁侧问道。

石越泽的目光也盯着,“确实有点奇怪。不像是表面那么简单。”

而恰在此时, 对方从无数审视目光中精准捕捉到他两人, 竟微微颔首。

纪岫挑眉,再看见他们一行另有二人亦朝他礼了礼身, 隐隐想起那另二人是清霄宗弟子,可这位老妪呢?是随礼一应, 还是另有深意?

石越泽一愣,又仔细打量对方一眼,忽然想起一人……他眼底笑意晕开了, 胳膊直接搭在纪岫肩膀上, “有什么好思考的,看戏好了。”

一瞧石越泽这态度变化, 纪岫眯眼看他,愣是没得到丁点暗示。

“神手前辈这玩笑开得我们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芷月笑着, 抬手做迎, “神手前辈快请, 东边上座。”

“本座隐匿修真者数百年, 原来还有人认识。”他一卷长袖背手御空向东部高台, 顺带着将招凝等人一起带了上来。

承玄修真界和汴州修真界的宗门大能对彭玚尤为熟悉,俱是上前招呼, 有的目光还在招凝身上划过,试图让彭玚介绍一二, 奈何彭玚只当做看不见,袍袖再一展开,便坐在案桌前。

芷月向身旁一长老说道,“贵客都已经来齐,快去请太上长老。”

长老刚刚应了一声,便听见一声笑自天边而来,“这么多旧友以及大能捧场,我可是来晚了啊。”

不过一晃神,就见天边仙鹤引路,口衔金莲宝灯,后方跟着十数名仙子持花篮、抱乐具而随,再后方火麒麟拉车,熊熊火焰将半边天都映照火红,连天上的曜日都注视着这座车架,其余地方变得黯淡无光。

直至大殿前方百丈,芷月带着叶家及天阳仙宗一众人向他行礼,并给他让出大殿阶石之上最核心的位置。

仙鹤化作两鹤童,提灯落在大殿两侧,随车仙女整齐飘飞在两侧,披帛随风而动,画面美而郑重。

两名侍女低头垂眸恭敬掀开纱幔,露出车厢之中长须白发的年老男子,按凡俗寿岁来应是六七十的模样,他一席火纹道袍,上绣传闻祖师印并辅以上古云纹做陪衬,一手托着高一尺宽三寸的石碑,一手反擎灭仙九节鞭。

“他手中的石碑是何物?”妍玉很是好奇,小声问身边的单舒。

“传闻那是天阳仙宗的镇山碑,得之便可得天阳仙宗万里山脉、千数秘境。”

“让诸位久等了。”他从辇中弯身而出,笑盈盈地打量在座所有人。

这时,仙乐再起,奇香浮动,芷月迎了上去,娇柔又恭顺,“太上长老,已经准备好了。”

他似这才注意到芷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装扮,甚是满意,声音带着几分黏腻,“这时了,还称呼什么太上长老。”他指尖在芷月面上划过。

芷月娇羞而恭敬低头,让其先行。

大殿前方,高台之上,元华不过一转身,长袍横扫而过,便见大殿起了变化,拔地而起,高台前置,一道宝座出现在高台之上,而大殿光芒四射,似成神圣背景。

元华笑容满面缓缓落座。

“诸位能从九州四海来我元华三千岁寿典,叶某感激不尽。”他一抬手,“诸位请。”

随着他一声指示,大殿后方飞出数十名仙子,手捧灵食灵果,或提仙酿,向列席的所有宾客而去。

美食美酒上场,元华笑道,“此酒乃我阳州上品佳酿,名叫遥梦醉,诸位请用。”

他端起玉质酒杯,遥遥向在场所有人一敬,“请。”

所有人同时端起酒杯,回礼,“请。”

一时间,不管开场之时到底气氛有多尴尬,在此刻都被热闹给掩盖。

一杯酒之后,阳州修真界第二大修仙宗门墨阳宗宗主率先起身,捧着酒杯遥祝元华,“元华太上长老,一晃三千年过去了,若非天阳仙宗和叶家,我们阳州也不是如今繁荣之相,我等阳州修真宗门受贵宗带领,这才走出一片天啊。”

恭维之声听得元华喜笑颜开,只抬杯大笑着说了句,“莫源老友,哪里话,这是我们天阳仙宗和叶家的职责所在,请。”

两人再共饮一杯,元华俨然收下对方奉承,将三千年天阳仙宗、叶家乃至阳州的欣欣向荣都归功在自己身上。

东部高台上,彭玚端起酒杯朝招凝示意,招凝不过在他后下方一位,淡然的举酒杯回应。

传音飞入招凝耳中,“这老家伙也不害臊,也不知道待会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招凝只抿了一口,味浓不喜,放下酒杯,缓慢擦了擦手指,“不着急。”

这时,墨阳宗宗主又笑,“今日太上长老三千寿典,我莫源便先大家一步,祝元华太上长老仙福永享,长生久视。”

说着又敬一杯,转而向身后弟子一示意。

弟子恭敬捧贺礼上前,他袍袖一挥,贺礼飞起,缓慢向高台之上,天阳仙宗长老手中拂尘一扫,贺礼轻飘飘飞向他。

灵光浮动间,隐隐可见其内似有曜日之芒。

墨阳宗宗主大笑,“此为九阳秘境九火境火种,一粒火,便可燃方圆千里之地,所含火源乃天地至纯至净,我墨阳宗特意取来以贺元华太上长老三千寿典。”

此物对于元华颇有助益,他满意的看了一眼,笑道,“莫源老友有心了。”

于是又是一杯遥梦醉,饮罢,高台上又有人笑道,“墨阳宗宗主速度极快,抢了第一份贺寿,我等又怎么能迟。元华太上长老,三千年前,太上长老与叶天骄在汴州试剑大会上惊艳绝伦的剑意,至今令人难忘。如今居然已经过三千年了。我万剑宗便祝太上长老境界高升,早日成就元神大道之位,请!”

元华眯眼,好似在回忆三千年的时光,再举杯时,眼里的笑意更浓,没有怀念,有的只是“天道轮回,如今本座登顶”的傲意。

一杯酒后,万剑宗也送上贺礼,是一孕育了三千年的灵宝剑胎,剑胎之上天罡三十六禁制层层加持,一旦炼化,再得天劫洗礼,便能成九州至强法宝。

“呵。”剑胎在彭玚看来不过是半成品,先不说炼化,只说天劫,剑渡天劫,人亦渡,谁知道这元华老头还能不能抗的住,“小家子气。”

之后,便是各大宗门的敬贺,元华一一收下,酒水一杯饮下一杯,甚是满足。

彭玚灌下一杯酒,这才站起来,虚情假意庆贺,“元华太上长老,来的匆忙,贺礼草草准备,可不要嫌弃。”

说着抬手一挥,众人都见飞起的贺礼之中,有一柄已经锻造完成的二重灵宝,直把不少人看得眼红,不愧是声誉响彻千年的炼器神手,随便出手就是一柄法器。

“神手前辈当真是大礼啊。”就在这时,不远处案桌上,项鸿轩忽而阴阳怪气呵了一声,“就是不知元华长老还能不能用上灵宝。”

这一语倒是让在场贺寿宾客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互相看了一眼,元华眯着眼也盯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寒意,但面上的笑容并没有掩去,“项宗主,这话说的也在理,本座掌管叶家及天阳仙宗数千余人,元婴长老便有一手之数,其下金丹真人更是近百,弟子数不胜数,天塌下来也无须本座出手。”

他抬手一卷,彭玚的寿礼飞速向收贺礼的长老,长老恭敬收下,元华笑眯眯的看着项鸿轩,“不知,项宗主觉得呢。”

项鸿轩一展衣袍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拉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元华太上长老说的有礼,长老想要做什么、想要杀谁,都无须亲自动手。”

谁也不清楚项鸿轩为何在寿典上提到大忌字眼,但在座都是老狐狸,只当做没有听见,等待着项鸿轩继续,而项鸿轩很是干脆,抬手一挥,一只方型锦盒向元华太上长老飞去,凌至半空,天阳仙宗长老按礼拂尘一扫,令贺礼光芒四射,并透过锦盒表面。

只这一刹那,不少人深吸一口气。

却见锦盒中不是什么天材地宝、灵宝圣物,而是一颗人头。

此人像是刚刚才斩下头颅,瞳孔瞪得极大,死不瞑目,脖间切口还大股大股的蔓着血。

有人窃窃,“这人怎的这般眼熟,这不是紫焰宗的金河长老吗?”

“就是金河长老,听说金河长老曾经是阳州之人,后来投奔到紫焰宗,大有在紫焰宗竞争宗主之实力。”高台上有人更加熟悉,但是仅仅只说了两句便讳莫如深,看着项鸿轩只觉今日这场戏闹大了。

元华脸色大变,天阳仙宗这才有长老反应过来,大喝,“项宗主,今日是我们元华太上长老的寿典,你敬上这般血淋淋之物,到底是何意?!若是想要存心搅乱寿典,天阳仙宗不欢迎你!”

“哦?”项鸿轩眯眼笑道,“这位长老何须动怒,这可是我紫焰宗的人,不该是贵宗敌人吗,我斩他为寿典助助兴,何须恼火,罢了罢了,此贺礼元华太上长老即是不喜,我便换一件。”

东部高台,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项鸿轩身上,彭玚皱眉,传音于招凝,“我怎么觉得他的目的与我们相似。”

“我们谈何来的目的。”招凝忽而淡淡,“来此不外乎饮饮酒,看看热闹。”

她抬眸看彭玚,彭玚一愣,转而笑意满面,“可不是!”

即看热闹便有八怪,“那你可知道,这人头究竟是谁?”

“不外乎天阳仙宗在紫焰宗的卧底。”招凝平淡道,“或许和元华关系匪浅。”

彭玚亦是觉得如此,索性倚在凭几上,看项鸿轩继续。

项鸿轩说换当真是换了,不过换上普通的贺礼,刚才骤然升起的剑拔弩张这才消散,所有人知道,当着九州四海宗门大能的面,元华就算是变脸,也只能如此,若是当真将人赶出去,这寿典当真就成了闹剧了。

元华不着痕迹的瞪了天阳仙宗众人一眼,似是在质问为何将此人放进来。

芷月垂眸不语。

就在这时,元华忽而起身,“罢了。”

他一手便抓住芷月手腕,向在座所有人宣告,“今日除去本座三千寿典,还有一事向诸位宣告。”

身后长老立即上前一步,“芷月宗主代掌天阳仙宗百年,功劳苦劳并重,今日正式与元华太上长老合籍,入叶家族谱。”

这一言,在场不少人都惊愕极了,但也有些许知晓情况的,暗中不语。

妍玉掩着嘴,小声向仲问雁吐槽,“这太上长老已经这般年岁,而芷月宗主似只有几百岁,这年岁差距也太大了。就像凡人女子少年便嫁耄耋老者,可合适?”

“嘘。”芷月警告她,“且小声些。”

不过有彭玚在场,她们的声音皆掩去,哪怕身隔一位都听不见她们在吐槽什么。

连彭玚也倚身,“可怜啊。”

招凝看着高台之上的芷月,她神色平静,并无其余情绪,而高台之上其余人皆是如此,哪怕是贺捷都面不改色。

天阳仙宗长老拂尘再挥,依形制行事,“今日九州四海宗主大能皆聚于此,得诸位祝愿,上禀天道,合籍碑上。”

说着,一道红毯向前方铺去,一路铺到天道碑前,形成一条赤红天路。

元华满意,低头看了一眼芷月,芷月微微颔首,两个一齐御空向天道碑走去。

就在这时,忽而有一声传言飘向大殿高台,也不知是距离远还是控制不当,这传音隐隐泄漏,便入诸人耳。

“贺捷,这夺妻之事,你怎的一言不发。”

不少人都像是听见惊天八卦一般,目光聚集到大殿高台之上,那个隐在长老群中的男子一席蔚蓝衣袍,在整个寿典中几乎被忽略的存在。

芷月当真也听到了,她似没有忍住,往贺捷方向看了一眼,但同一时间,元华紧扣的力道更上一份。

“哦,我倒是忘记了,嫁给元华,和嫁给你,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一语信息量极大,以致于一些看热闹的都不说话,元华太上长老的动作顿住,天阳仙宗和叶家众人更是听得清清朗朗。

有人大喝一声,“项鸿轩,你又在胡言什么,若你再一而再再而三乱太上长老寿典,休要怪我宗不留情面了。”

项鸿轩的目光缓慢落到说话长老身上,不假掩饰的上下打量一番,“这位长老一看没有进入宗门核心位置,连这般重要的事都不清楚。”

招凝转眸看了一眼项鸿轩,今日这一切作态都与百年前的项鸿轩截然相反,人之行径到了这份上,只有几字能概括——盛怒难平。

项鸿轩还向说什么,只听此时,贺捷忽而高声,“项老大”,这般称谓堂而皇之打断了项鸿轩。

众人似隐隐意识到贺捷与项鸿轩的关系,贺捷带着茫然和委屈,“不知项宗主为何突兀点我,你我闯**九州百余年,得项宗主照拂良多,即使分道两方,还请项宗主顾及旧情,莫要……莫要让我失意。”

“芷月与元华太上长老乃望年之喜,修行之人,数千年寿岁,何以如凡人那般顾忌。”贺捷朝项鸿轩一礼身,“我知当年项宗主大闹阳州大殿又草草收场,失手伤了芷月,心中愧疚难安,期芷月余生安顺。项老大请放心,元华太上长老在上,天宫之下第一人,必不会委屈芷月的。”

他说的洒脱极了,甚至奉承了元华,众人对这一默默无闻之人印象极好,甚至有几分同情。

甚至有人在旁提醒项鸿轩,“项宗主,慎言啊。”

项鸿轩眯着眼看贺捷,又转眸看芷月与元华,元华正盯着他,嘴角似笑非笑,以他那高傲姿态似是不屑于与项鸿轩多言,眼神里更是有秋后算账的意味。

项鸿轩嗤笑一声,又倚回凭几,见他不再多言,众人只当没有发生过,继续注视着元华与芷月携手上天道碑前。

他紧紧攥着拳头,盯着芷月背影,目中气愤不假掩盖,似再说——芷月,我给你机会了,是你不把握。

直至芷月与元华走到天道碑前,礼官又唱。

“今日行合籍之礼,上表天听,下告九幽,此生伴道而行,明道心,敬大道,得天道赐福。”

“天道碑刻道号,从此入我叶家谱,是我叶家氏,共享叶家之气运。”

“敬!”

芷月上前半步,同元华一起,共同施展秘法,向天道碑射去一道光华,光华附在天道碑上,其上铭刻之印纷纷亮起,好似叶家及天阳仙宗历代祖师在见证这一场合……

突然,天道碑上闪过一道血光,就像一柄利刃斜划过碑身。

传闻中天劫不崩、地动不倒的天道碑竟被分成两半,上一半沿着刀口向下滑去。

这一刻,所有观礼者都站了起来,面色俱是深重,眼前的一幕似乎再说,天道碑宁愿自毁也不会同意这一仪式。

“怎么会?!”天阳仙宗长老一瞬乱了,“天道碑怎么会自断,这,这出了什么事?”

芷月惊愕,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一幕,她下意识看向人群中的贺捷,贺捷皱着眉,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低下头,而这时元华抬头转眸,身上气焰横扫过整片区域,原本的混乱被强行压制下来,元华笑道,“怎么了诸位,不过是天道碑断了,我等修行者本就是逆天而行,还怕此物不认可吗?!”

他一声呵声,惊住了所有人,气势按在那,即使有些人对他的态度很是不爽,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招凝目光从断裂的天道碑上挪到项鸿轩身上,他正低着头自斟一杯酒,不一会儿诡异的呵呵笑出了声,原本寂静之处突然有了声响,以致于气氛突然便的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他猛地咽下一口酒,转而砸在案桌上,在酒杯崩裂中,项鸿轩站起来。

“逆天而行?你也说的出口。”他大喝道,“你们天阳仙宗和叶家所谓的逆天而行,就是与地魔勾结,将修真者变成听话的傀儡!”

这一语惊呆所有人,元华向前大站一步,呵道,“项鸿轩,你放肆!”

项鸿轩嗤笑道,“放肆?!我项鸿轩自出生以来就不屑于说一句谎话!”

“炎州与阳州之乱已经持续了两百年了,起初我以为是紫焰宗之前那群混账所致,可紫焰宗已经被我亲手一分为二了,可是就算这样又能怎样,合并后的炽阳修真界可好过一点!”

“项鸿轩,你到底想说什么?!”天阳仙宗长老大喝。

项鸿轩理都不理他,“我是想告诉诸位,这炽阳之乱,与你天阳仙宗和叶家脱不了干系!我就问你们一句,叶天骄当真是百年前坐化的了吗!”

这一质问,震得整片区域都骇住不动,不少人心中不解,叶枫当年魂灯熄灭可是当初他传出来的,就是他当年大闹天阳大殿的时候,而且叶枫的确已经三千年没有出来了。

招凝微靠在凭几上,这段时间,她去过一探阳神境,刚踏入,青木就热情的迎了上来,当问及叶枫之时,青木告罪,说未看管好,叶枫在百年囚禁之下,终于忍受不住,铤而走险,自碎了识海屏障,接引天魔附身,然而以其心性如何能抗住天魔之惑,尚未撑过三刻,就沦为魔物。

青木恐天魔祸乱阳神境,平白让它因果加身,直接用本体镇压了魔物。

招凝在九层青木试炼塔第八层看到了它,已经不成人形,模样畸形,如同血尸,可是当唤它名字的时候,它还有反应,并径直冲来。

叶枫前半生在九州叱咤风云,后半生不惜一切代价只为天命口封,一声称呼成了他心中执念。

可恨亦可悲之人。

而今项鸿轩再这般提,说明他其实对真相仍旧知七疑三,不过,这般也好,这场质问终究要起的,是谁开始并不重要。

“莫源宗主,你以为当初闯入你墨阳仙宗的是谁,是我炎州鬼岩城?”项鸿轩忽然转身问墨阳仙宗宗主。

乍然被这般提及,又说起当年祸乱,墨阳仙宗宗主神色很是不好,“不是你炎州鬼岩城的鬼炎使,照你说的,难不成还是天阳仙宗伪装的不成?!”

“伪装?!他们何须伪装?!他们只要借助地魔之识,将人变成地魔傀儡,想让他们做何便做何?!”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在座一众人宛若当年听闻昆虚魔乱或经历昆虚魔乱一般。

纪岫无法忍受,除去极剑宗后来立宗,其余昆虚宗门对“魔”这一字极其敏感,皆站起来质问道。

“项宗主,有些话不可以乱说,即便地魔不是天魔,一旦出现,那也是大乱九州之大事!”

“项鸿轩!”天阳仙宗长老呵道,他已是气急之状,整个人似在发抖,“当年你说我天阳仙宗代宗主已然入魔,代宗主念你故友,让你一试,你直接打碎她命魂,都不曾找到魔之踪迹。而今,你又想再闹一场吗?!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紫焰宗宗主,更有天宫庇护,便无所顾忌,天阳仙宗立宗三千年,还没有怕过谁!”

此话一出,所有天阳仙宗的人皆蓄势,灵器灵宝已然飞天。

紫焰宗所来之人,也不相让,气势亦起。

直至此刻,东部高台上的人恍然明白这金剑传信是谁人所发。

“哈哈哈哈,阁下是要当真九州四海的面,再起一场纷乱吗?好啊,我项鸿轩无惧!”他大笑很快就收敛,转而眸子极沉地盯着对面,“不过,今日,我可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救你们的。”

天阳仙宗长老“笑话”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项鸿轩指着元华,“太上长老,你的寿典都闹到这般地步了,你怎么还不发话,登场的时候不是颇具气势吗?!”

元华缓慢转身盯着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看他如看死人,似要说什么时,芷月偷摸抓住他衣角,微微一动,似在提醒什么。

大抵就慢了这片刻,项鸿轩又一次把控主动权,“算了,本宗看你也不过是一无魂工具,问你,不如问幕后之人……”

他目光一人一人跳过,直至再次落在贺捷身上,那目光所有人都看懂了,那是再说,贺捷便是幕后之人。

这一刻,许多人觉得莫名,贺捷不是九州闻名之辈,在座九州四海宗门大能少接触他,而项鸿轩却像是认死了他。

“贺捷,现在的元华到底是真正的元华,还只是你的傀儡!!!”

此刻大殿之前静得银针落地可闻,天阳仙宗的长老们一时也转过头看向贺捷,此刻,他是所有目光的中央,亦是整个天阳仙宗长老的中心。

天阳仙宗少数长老见过贺捷,百年前,他以挂名长老的身份出现在天阳仙宗,存在感极低,后来,代宗主芷月上位,意外与这挂名长老关系异常亲昵,暗处不乏对这两人的腹诽之音,但元华太上长老却对他甚是青烟,于是那些不忿的话都压在暗处。

如今有人当场指出元华是傀儡,贺捷是操纵者,不可理解,却似乎能说得通这百年的事。

然而,项鸿轩下一句话,更是让所有人惊掉下巴。

“贺捷,贺捷,你到底叫什么?叶仆还是叫你枫奴!哦不,干脆还是直接喊你——叶枫的狗!”

招凝垂眸,耳边划过那句话——“叶枫从不叫他名,只是当仆侍使唤,各种贱名唤着,那人也嬉笑接受。”

这般侮辱之言,贺捷却没有被激怒,只是带着难过而礼身作答。

“叶天骄那般神仙人物,哪怕是为奴为仆,也是修真界无数人争着抢着的。项宗主,无须这般嘲讽。”

“我不知今日,项宗主为何这般指认。我知,当年与项宗主分道两方之时,确实闹得不愉快。项宗主何须把私人恩怨带入此时,乱了元华太上长老的千寿宴和合籍大典不说,而扫了九州四海诸位宗主、大能的雅兴。”

他又道,“我贺捷出生之时不过一普通凡俗人,机缘巧合到昆虚,以采矿买矿为生,昆虚魔乱之前,清霄宗沈招凝沈上人不止一次在我这收购矿石,她可替我作证。”他的目光在东部高台上扫过,似是要从这些宾客之中找到招凝的影子,然而耄耋之相的招凝淡定看戏,并无现身打算。

贺捷像是无奈一般,“昆虚魔乱之后,我流落阳州,是芷月宗主收留我于青月观,再之后,便一直地项宗主照拂。我不懂,这般交情,项宗主还这般质疑于我。难不成是因为当年天宫之上,是我多嘴提起你与沈上人前世有疑,与沈上人对峙反被“剖心”而恼羞成怒?”

“你闭嘴!”项鸿轩气急,“我与沈招凝之间的恩怨与你何干。况且这是你第一次挑拨离间吗?!当年汴州修真界紫阳蕴神丹是你所赠,其中的契约也是你所为!”

招凝一怔,没有想到当年之事还有这般内幕,可是当时,项鸿轩并没有否认,甚至干脆承认这是一种更贴心的“朋友”方法。

项鸿轩猛地抽了一口气,他只觉自己落了下风,明明是来诘问贺捷身份,如今反倒被贺捷质问,当着九州四海宗主大能的面提起当年之事。

好在今日沈招凝不在现场。他想。

他自知与贺捷口舌永远无法占据上风,便最后一问,“你说你不过一普普通通之修士,那你敢对着天道发誓吗?!你与叶枫没有半点关系,与元华没有半点捆绑,你身上更没有半点魔气!”

“魔气?”饶是在场大能都没有看出分毫,这项鸿轩是不是气急乱言。

“项宗主,不过是发誓,这何不简单。”贺捷向前走上一步,似要抬手,以誓指天,“我贺捷就此告天道,我……”

他话音刚起,却突然不再说话,而是盯着项鸿轩笑了笑,“项宗主,天道誓言又能如何,如今境界谁都清楚所谓天道。倒不如再来一次测试,哪怕你将我像当年芷月一般,亦无所谓。”

项鸿轩紧紧攥着拳头,都到了这般地步,贺捷啊贺捷,是你逼得。

“贺捷,你当真以为我今日来此,什么都没有准备,空口胡言吗?”

下一刻,却见他抬手一扬,一道光影呈现在天空之中。

那是一副久远的画面,至少有三千年之久,金光笼罩的区域,数根立柱将顶上灰雾撑起,形成天与地之区别,而在十六根立柱延长的画面最深处,一座雕像高耸矗立。

他的气势强悍又静穆,容颜却是半面慈祥,半面凶恶。

招凝一眼便认出这雕像是谁——景耀鬼神。

而就在这一刻,光影之中走来一群人,为首一人神情高傲步步逼近,后方跟着数十人。

这为首者便是叶枫,后方之人中有元华,还有……贺捷。

招凝心中微叹,陆居不曾呈现完整的模样,如今倒是明了了,只是一切不再有惊讶。

正如那日在青月宫,尚夏问騊駼之子,到底是谁让他这般做,他迷茫的说出两人。

——芷月姐姐,还有贺捷哥哥。

彼时尚夏自知芷月之名,只是气愤,“好哇,这阳州所遭受的这一切竟是天阳仙宗所为,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他天阳仙宗是自己想毁了自己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招凝缓慢向前走,尚夏让出路,招凝半蹲在騊駼之子前方,騊駼之子茫然瑟缩。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但,我知道自我出世以来,就一直是芷月姐姐在旁陪伴,那个名叫贺捷的鬼面人哥哥并不常出现,但偶尔也会告诉我修真界的故事。”

“可是他为什么会是杀我爹爹之人,我不信,会不会弄错了。”

招凝没有回答它,只是抬起手,掌心灵光聚集成团,那是騊駼的传承记忆。

“你的父亲会告诉你答案。”

指尖轻轻一弹,騊駼的记忆融入它的意识中,那一瞬,它被传承包裹,它的形态从少年似乎一瞬成长,整个大殿海水都跟着沸腾,似在迎接深海主人的归来。

光华散去,騊駼之子倚在大殿墙壁上,没有接受传承的惊喜,没有得知身世的通明,有的只是空洞与自嘲。

天阳仙宗大殿之外,那光影中传来一声恭维,“恭喜上人,一切如您所料。”

只见叶枫嘴角勾着了然的笑意,手中掐了一道奇异的法决,法印打在雕像之上,下一刻,雕像奇异的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冥冥之中似有一声幽幽叹息,随着法印的轮转,藏在雕像中的影子渐渐融化,看起来仅仅是雕像闭上眼,很快,雕像化作碎石与粉末散落在地。

而雕像后方凭空出现一道门,门缓缓开启。

招凝意识到,门的内部就是传说中的鬼神冢。

贺捷愣了愣,低眸一瞬,不见神色,再抬头却是笑,“项宗主,从何得来这么珍贵的画面,瞧着画中一人似与我相似,莫非是我前世或者祖辈。”

“贺捷啊,贺捷,事到如今,你还在藏匿!”

他陡然一抬手,却见那光影汇聚,渐渐在项鸿轩身前形成一道虚影,那影子是……是……元华。

虚影叹息,“三千年了,阁下愈加藏得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