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蟾之灵的腹中空间远比眼见的宽阔, 内部空间充裕,十人站立绰绰有余。

大抵是灵体,透过金黄虚幻的体表, 视线未有阻碍, 对外界景象一览无遗。

陆居进入内部,“尚道友, 当真是好手段, 这般上古灵兽都能为你驱动。”

“尚兄天生受灵兽亲近,哪怕是再凶猛的妖兽, 遇见尚兄也多半会伏地打滚,蹭上一蹭。”单舒调笑着。

“哦, 还有这般天赋。尚道友体质不凡啊。”

尚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注视着面前时隐时现的门楼。

这个门楼适才只有在不驱使灵力才能寻到蛛丝马迹,如今进入魔蟾之灵的腹部看过去, 便看感觉到门楼后的空间和红枫林其实是重叠着。

鬼神谷便是门楼后的空间, 鬼神据说只是在深处,那边只有通过这门楼才能进入了。

尚夏问道, “我们该怎么进去?”

陆居笑道,“尚道友这话说的, 陆某就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陆某只知魔蟾之灵是进入鬼神谷的关键, 至于如何进入, 陆某之前也没有进入过, 如何能知晓进去的方法。”

尚夏眯眼看他, 陆居一副“我说的就是实话”的神态坦然自若着。

好半响,单舒说道, “我倒是知道一种阵法,可以连接十丈以内的空间裂缝, 不知适用否。”

仲问雁问道,“阵法如何设立?”

“借五识做阵眼,无视空间,只是需要封禁五识,否则会受杂意干扰。”

“五识封禁。”其他人对此很是不同意,“若是封禁了五识,一旦出现了什么意外,我们没有办法再控制,这个办法不可取。”

单舒对此也有忧虑,可是既然这种办法不行,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腹部空间中沉默些许。

尚夏略作沉思,对单舒说道,“你且将你刚才的方法再说一遍,详细一些。”

单舒对尚夏很是了解,听到他这么询问便知尚夏一定有所想法,便直接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这空间似虚似幻,对于我们来说,触摸不到,即使触摸到,又会处于一种无法逾越的诡异境地,唯有将我们也置身于同种状态,才能借助虚空扭转之力,进入到空间之中。”

单舒这般解释,众人都恍然。

尚夏便道,“如此倒也好办。”

见尚夏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似乎对这一切心中有数,众人心中兴奋,“尚道友快说说该如何做。”

尚夏并没有欺瞒,只说,“魔蟾之灵已经是这种虚实无常的状态,我们只要将气息融入魔蟾之灵中,便能借此进入空间结界。”

末了,他还特意看了一眼陆居。

陆居笑道,“尚道友果然聪慧,当年在昆虚,陆某便有所耳闻。”

见陆居没有多言,众人也没有提出其他的异议,于是尚夏朝众人点点头。

话落,所有人都围成圈,盘腿打坐,他们的气息汇向中央尚夏,再借助尚夏的控制与魔蟾之灵融为一体。

很快尚夏施展法决,借助御灵之术,将众人的气息藏匿于魔蟾之灵的气息之中。

尚夏手上的法决一转,只见一道符印在上方浮现,下一刻,随着尚夏一声“呔”,只见魔蟾之灵额头上的印记忽而闪亮了。

魔蟾之灵缓慢的移动,它的动作没有引起腹中空间半点的变化,直至魔蟾之灵移动到两个红枫树之间,额上印记射出一道光华,红枫树之间虚空晃动,呈现出奇异的变化。

同一时间,整个山谷中狂风骤起,不断的吹拂着这一处,风声越来越近,像是鬼哭狼嚎,又像是怨灵尖啸。

但是魔蟾之灵本就没有过多的灵智,对这种幻境并不会伸出畏惧,只会听命于主人行事。

尚夏再掐法决,“开!”

魔蟾之灵随之动作,全身力量聚焦于额间印记,赶在狂风到来之前,撕破红枫树之间的空间,古怪的临界区域呈现。

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入鬼神谷,而是定格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中,魔蟾之灵周身的毫光是唯一的光亮。

黑暗中有无数窥视者紧盯着这处光亮,危机感寸寸逼近,尚夏是唯一感知之人,他敏锐感觉周遭密布着什么,直至魔蟾之灵一声咆哮,却见它前方一处虚空扭曲,其形状不可分辨,更恐怖的是,只是注视那处的一瞬间,识海好似沸腾了,意念中各种恶钻了出来。

“是……魔……”尚夏挤出两字。

他骤然向陆居看去,陆居五识皆闭,并无异常。

魔蟾之灵腹中十人安危皆系于他一身,他咬牙,法决一转,繁复的法印激发在魔蟾之灵身上,魔蟾之灵又一声咆哮,面对魔终于占据上风,觊觎者还在觊觎,但没有再试探了。

招凝缓慢的睁开眼,她盘坐在尚夏背后三丈,尚夏并未察觉。

神识向外扩散,魔,不,是虚空天魔。

倒是奇怪了,跨越门楼结界,为何要穿过域外虚空,那是天魔的领域。

招凝并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指尖微微一转,一点灵光融入空中,空中泛起无形涟漪。

涟漪扩散,直至将魔蟾之灵包裹住,那些逼近的魔物,像是被一缕清风拂过,直接远离了。

招凝闭上眼眸。

尚夏感觉魔蟾之灵所受到的压迫感骤然一轻,抓准时机,手中的法决一转,很快听见魔蟾之灵又一声咆哮,便进入了一处新的空间中。

魔蟾之灵并没有再动作,只是乖顺的趴在原地。

尚夏缓缓收起法决,以他为中心的气息也跟着收敛,围成一圈的人渐渐睁开眼。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下一刻,所有人都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似是一处仙境。

天地灵气浓郁至极,聚集成白雾,下沉在地面三尺。天空像是清透的水蓝玉,泛着温和的荧光。林中树木郁郁葱葱,像是生长在云海里。时不时有林中小生灵蹿动着,甚至有些颇具灵性爬上高枝,好奇地打量外来者。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招凝轻嗅,是月琅花的清香。

山林一道小路通往至高处,所有人都看见至高处有一座巨大宫殿,外围红墙绿瓦,甚是壮观。

“这里就是鬼神之居?”单舒呢喃着,“我还以为鬼神之居,应该是……”

他话没有说完便咽了回去,陆居站起身笑话她,难不成鬼神之所就该是阴暗之地。

他径直向魔蟾之灵的出口去,魔蟾之灵因为尚夏的控制,并没有异动,便见陆居直接飞出了魔蟾之灵。

“他怎么就直接出去了?”单舒有些瞠目结舌。

很快,他们都离开了魔蟾之灵的腹中空间。

站在此地,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浓郁的灵气瞬间让人想要直接在此地长居下去。

“这里仅仅只是景耀鬼神临时的一处居所,若是真正的故居,那岂不是更加仙境。”

不知道这句话提到了什么,陆居抬眸看了他一眼,只是不做声的笑了笑。

“你们也瞧见了,上面就是鬼神居所。”他对尚夏说道,“尚道友,陆某可没有骗你。”

他这般说着,好似在回应尚夏为什么会带这么多人进入此地。

一时间尚夏并没有说话,只是叮嘱道,“我们擅自进入鬼神居所,还是小心为妙。”

众人应了一声,便沿着小路向前而去。

妍玉乖巧的跑到招凝身边,“太姑奶奶我和你一起。”

招凝彼时正在看那高处的宫殿,宫殿似远又近,时而像影子,时而似实物。

鬼神之地,连宫殿都鬼魅极了。

招凝漠然,只随着众人向前。

林中吹来一阵风,拂开脚边的浓雾,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块石碑。

妍玉几步上前,一探究竟,拨开杂草,指尖刚触碰石碑,就见石碑闪过一道清光。

下一刻,石碑不见了,森林不见了,唯有白雾下沉脚下,而林中小道变成了一条浮于空中的长阶,粗略作数,百余级,长阶的尽头仍然是那宏伟宫殿。

“这里果然有阵法。”

“鬼神之居若是那么寻常矗立在山巅,才是怪异之处。”

“如此看来,这长阶尽头才是我们此行真正的目的地。”

单舒呵呵一笑,“那还犹豫什么?”

不等众人,便单舒和两人率先踏上长阶,一步一步,行了数步,倒还算轻松。

陆居等人也不等待,跟着上了长阶。

招凝慢吞吞地坠在最后。

只是当所有人踏上长阶,便又起了微妙的变化。

“奇怪,此地怎的这般吃力,我不过走了几步。”

尚夏也察觉到了,“你们可听过问心梯。”

这问心梯众人都很熟悉,在普通的家族中选拔弟子,都会用问心梯来进行控制。

“难不成,鬼神居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考验我等?”

尚夏朝陆居看了一眼,陆居也表现出同样的吃力,便笑着说道,“我若是知道答案,便不会还在这里走着。”

尚夏顿了顿,转而对众人说道,“既然大家已经走到这里,那说什么也要上山上看一看,问心梯便问心梯,我等还没有经历过吗?”

众人也跟着应和。

“哈哈,说的是,想当初,我刚进宗门的时候,也是考验的着问心梯,最远走了一百零八级,当时是有些折磨,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也不过是小儿科。”说着大踏步向前走去,“且让我为诸位试试,这问心梯中到底问的是什么。”

说着径直往上走去,尚夏还没有来得及喊一声,这人已经越过了尚夏。

“且小心啊。”可是还没有等到尚夏的话音落。

那人不过抢先了几步,竟然已经抱着自己的脑袋尖叫起来,像是受到了了不得痛苦。

下一刻,竟然不管禁空传来的压力,就要御风掐诀飞起来。

紧接着禁空阵法带来的庞大压力将他死死的按在原地。

尚夏惊叫了一声,也踏上了对方所在的那一级台阶,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遭受任何的感应。

便伸手去扶对方,却不想无论施展怎么样的法术,都无法将对方拉起来。

那人羞愧难当,“尚道友,你先上去吧,莫要因为我阻碍了你的路。”

几人无法,只能越过他。

直至每一人都向上走,都没有遇到对方的情况。

招凝从那人身边路过。

妍玉问道,“你遇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遇到。”那人说道,眼底聚着迷茫,“我只是感觉自己不受控制。”

妍玉不解,她看向招凝,招凝默然,并没有作答。

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了另一声尖叫,只见又有两人被禁锢在原地。

“为何。”

和最初的那人是一样的,都没有办法移动分毫,而比那人更加惨的,竟然有两人已经完全石化了。

尚夏等人惊叫了一声。可是无论单舒怎么施展法术,都没有办法将他解救出来。

“尚兄,这,这问心梯和我们说经历的问心梯不一样啊。”

陆居嘲他,“尚道友怎么了,怎么这般就不想走了?”

尚夏猛地看了他一眼,“陆居,你到底对这里知不知道?”

陆居笑了笑,“我若说不知道,尚道友一定不会信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只能让尚道友眼见为实了。”

陆居竟然向之前的人一样向前开路。

却陡然被尚夏拉住,“无须道友这般证明。尚某却是不信任道友,但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我们一起上便是。”

下一刻,他与陆居直接登上高处长阶。

但出乎意料的是,陆居竟痛苦的捂着胸口,紧跟着也倒了下去。

来不及尚夏检查,紧随其后的单舒和仲问雁也忽然捂住了脑袋,喊道,“不不不……”

很快他们的状态变得怪异极了,整个手臂都耷拉下来,他目光放空向前方,似乎失了魂。

“单舒!”

尚夏惊喊了一声。

招凝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单舒和仲问雁神魂似乎被抽离了,好在都是筑基境的修为,并不惧灵魂出窍。

妍玉见连单舒都出事了,惊吓极了,几步向前奔去。

就在触碰到单舒的一瞬间,她的目色也变得空洞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针对尚夏的局正是开场了。

妍玉和招凝站在一边,尚夏下意识的去看招凝,招凝双手交叠抓着拐杖,只不发一言看着他。

尚夏顿了顿,“太姑奶奶,您在这里等一等,不要再走了。他们的状态很是奇怪,怕是我们都没有找到阵法关键。”

他抬眼看高处,“就是不知阵法核心在哪。”

虚空中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浮动着,它试图控制招凝的行为。

尚夏犹豫了片刻,对招凝说道,“太姑奶奶,我要走到尽头,说不定就有破解的办法了。”

招凝低眸,再抬头气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应对尚夏,勾起古怪的笑容,“好。”

尚夏背身退了半步,还是转身向上冲去,只要身处通天梯中就会受到阵法影响,唯有走出通天梯,一切都会虚幻都会消散。

他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一路直接上了最高处,可是不过眨眼刹那,前方的宫殿又拉长了很远的距离,面前又添上了数道台阶。

尚夏眉头紧皱,又向后看了一眼,却见招凝还在原地站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宫殿的远离几步贴合了尚夏的猜测,阵法在阻止他离开,便是说明离开就能破解。

他不在犹豫,右手陡然一展,灵弓出现在手中,展弓拉弦,弦抵鼻尖,骤然释放,箭矢冲出,携带着万钧之力和凤鸣之音,射出仅三尺,箭矢速度慢下五成,却形成了强烈的对冲气浪,冥冥中似乎又一声开裂声,虚空晃动。

借此时机,尚夏猛地冲出。

他踏上了宫殿所在的平台,这般近距离观察宫殿,仍然有诡异的不存在感。

就在尚夏踏上最高平台之时,招凝站在远处,漠然看着眼前众人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具伤口统一的尸体。

那股操控的力量更加强大了,该是太姑奶奶登场的时候了。

尚夏没有再向前,他回头去看长阶,既已踏出长阶,阵法虚妄应该破了。

转头,下看,正对一双浑浊的眼。

年老的妇人呆滞地站在原地,双手颤巍巍的攥着拐杖,好像下一刻就要跌倒,可是,她强撑着,抬手指着尚夏。

“你……你……你,你杀了他们。”

尚夏一愣,下意识的开口,“太姑奶奶在说什么,杀了谁?我什么都没有做。”

可是他反驳到一半,忽然顿住,缓慢地低下头,他手中握着弓,身上溅染了大片大片鲜血,鲜血顺着衣角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目光随着血迹下移,便见长阶上横躺着几具尸体,一行人除了太姑奶奶,其他都死了,而他们的胸前有同样贯穿的伤口,那是箭伤。

“我,我没有。”

招凝老迈的脸上聚满了失望和不敢置信。

“尚夏,你为了独占景耀鬼神的传承,而杀了所有竞争者,你忘记了吗?”

“是你,是你杀了所有人。”

面对指控,尚夏僵在原地,但很快意识到,莫非还处在阵法之中?

“太姑奶奶,是阵法有诈……”

他最后一字未说完,须臾时间,本还好好的太姑奶奶,忽然也被贯穿了身体,箭矢的余力残留尾光正穿过伤口。

“你,果然是你。”

很快,招凝也跟着倒下去。

“太姑奶奶!”尚夏惊叫。

可是他得不到任何回应,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就在这时,背后的大殿居然不再远离,就这般矗立在眼前。

许久,天工都不作美,一声轰然雷响,下一刻大雨如大河倾灌而来,尸体在冲刷中变得苍白,甚至很快浮肿。

雨水打在尚夏的身上,让尚夏都有几分恍惚,眼里仿佛只有刺目的尸体。

许久,他又抬头看身后的宫殿,时空好似定格了一般,雨幕之中,他竟然直接选择向宫殿走去。

脚步踏在雨水中的声音,噼啪噼啪,炸耳极了。

但是尚夏的脚步并没有停顿。

宫殿的外院大门被一把推开,里面静悄悄的,而尚夏毫无犹疑地走了进去。

尚夏进入不到数息的时间,大雨磅礴中一声轻飘飘的叹息传来,是从宫殿中传出的。

大雨声掩盖了不同寻常的声响。

就在这时,宫殿的大门无声的阖上了。

宫殿在雨幕中虚化,好似从来不存在,而雨中的血色也都消失了。

就在这时,雨幕微微一晃,就像是谁拨动了帘幔。

却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雨中,没有半丝雨水沾染到她身上。

恢复原样的招凝飘在代表自己的尸体上,脚尖离地面不过三寸,她背着手,转眸看宫殿。

“却是不知我的表演可符合安排。”

嘴角露出浅淡的笑。

自踏入鬼神谷的那一刻,便已经入局,所有人都是局中棋子,唯有尚夏是下棋人。

而至于另一个对弈人,招凝深深看了宫殿一眼,似是透过宫殿看见大殿前方装模作样的人。

但她似乎不急于去宫殿中一看,而是缓慢飞在雨幕中,直到飞到花海的最深处,采栽一株月琅花。

月琅花泛着来自幽蓝的光华,光芒不似月亮,更像是一颗颗繁星垂挂成串。

闲散漫步着,她耳朵微微一动,察觉到什么。

一伸手,拨开了雨幕,虚空也被掀开,呈现出的是一处密室。

密室中散落着很多符箓,是一处制符室,桌子上的朱砂像是刚刚才磨好。

而这密室中并没有主人家,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蓝衣有些戒备的男子,正是已经死去的“单舒”。

单舒在密室中来回逡巡着,试图找到其中的关键,抓出藏在暗处搞怪的人。

他呵道,“出来,你将我传送到此处究竟是为何。”

没有分毫回应,他戒备许久,还是放松下来,待看到制符桌上的朱砂和毫笔,以及似画好不久的上古云纹符箓,他心痒难耐,思及此地并不危险,便取出一张黄纸,当场临摹了起来。

招凝收回手,雨幕落下,空间裂缝闭合。

她再走两步,倾盆的大雨渐渐小了,风也跟着起了,一旁的树叶随着风吹落,在招凝眼前划过风的形状。

招凝指尖一动,清光聚在指尖,便见那风的形状也定格了,再轻轻一点,虚空顺着风的形状打开了。

那里是一处桃花林,桃花正开放的灿烂,此处好像隔绝了雨水,没有受到雨水的侵袭,这里像是传说中的蟠桃林。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脚步声,只听不掩开心的赞叹声。

脚步声进了,正是妍玉。

招凝脚步一转,定格的树叶被解放了,重新向地面滑落,而风的形状转瞬即逝。

雨已经停了,门前的参天大树茂密的树冠中聚满了雨水,一滴一滴的向最后一个树叶聚集,直至最后一片树叶没有办法承受这般的重量,向下弯折,树叶上盛放的雨滴便一滴一滴的向下坠落。

好巧不巧在招凝面前滴下。

招凝眼眸中闪过一丝灵光,一些隐藏的画面竟出现在雨滴中,像是镜面呈现出几个地方,有的是炼器室,有的是药园,那里都有人的身影,都是一起进来的人。

招凝她飘到适才屋舍掩去的地方,大门紧闭着,表面泛着荧光。

只是看了一眼,她抬脚一动,身形便已经消失在原地。

正堂之中,另有空间,纵横一眼,竟无法看到边界,好似出现一处虚空之中。

在正堂的最前方,却高悬着一张画像,画像上绘制着一个威风赫赫的男子,一身白衣,潇洒俊朗,他站在悬崖高处,遍览山川云海。

“……你当真就是景耀鬼神?”尚夏声音不急不缓的问道。

空间中飘到着威严却慈善的声音,“哈哈,这世间还没有人敢冒充景耀鬼神,对元神尊者不敬。”

那声音像是飘了下来,“这里是本尊的居所,自然留存着一道神识。”

画中人走出了画,虚影顶天立地,负手而立,与他对话时,会微微躬身,给予了充分的尊重。

尚夏并不惊讶,朝对方问候,“见过景耀鬼神。”

只是再抬头间,问及的却是,“适才进来之时,鬼神所说,与我有缘,愿实现我一愿望,可当真?”

声音的主人似是没有料到尚夏会这般直白的问道。

他哈哈大笑,“当真。”

“吾之一生,掌生死,执善恶,尔所求,皆能实现。”

他的话像是在暗示什么,只是声音隐藏了所有的情绪,让人只以为意会错了。

招凝缓步走进大殿,大殿中无人察觉,哪怕是尚夏都不知晓。

她身上泛着清浅的神光,将招凝与他们的空间完全隔绝开来。

而招凝眼中的大殿却不是尚夏看到的那般,画像依旧在,但并没有虚影,只有陆居的身影虚空盘坐着,他面上的了然神色已经暴露出了他所有的情绪。

招凝低眸看了一眼尚夏,尚夏似是思考了一会,而后抬头,眼神很坚定。

他说,“我要您的传承。”

这样的答案,让陆居脸色的表情一僵,怎么也没有想到尚夏会提出这样的心愿。

他甚至向外眺望了一眼,雨水未尽,血水未消,几具尸体还横在地上,明明暗示可以复活他们的,他怎么能选传承!

陆居神色渐渐沉了下来,紧紧盯着尚夏,试图从尚夏的脸上找到另外的目的。

可是尚夏表现的很是崇敬,一副对景耀鬼神的传承看的比任何都重要。

“你,当真?!”

他沉声说着。

“有何虚假?”却得到了尚夏的反问,尚夏面上露出憧憬,“尊者乃九州至高前者,等尊者传承,我便是下一位尊者,又有何犹豫或作假之处?”

“你……”陆居的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失望爬满了脸,“……你忘记殿外你惨死的那些道友了吗?”

尚夏疑惑道,“他们在问心境中身死,我也不想看到,人死不能复生,难不成,我要就此哀恸不已,修行停滞不前,置机缘于不顾了吗?”

连招凝的目光都移到了尚夏的身上。

对尚夏的话略有讶异,只是心中不起波澜,转而又透过陆居看向他背后的那幅画。

画中人颇具神韵,气势赫然,只是,尊者之影当真能是画能记录的?

“你真的这么想?”陆居强忍着怒火,维持着声音的平静。

而尚夏似已经不耐烦了,“景耀前辈,莫不是想要反悔,您可承诺过,任何愿望都可以。”

“好!”陆居咬牙说出一字,转而抬手一挥,只见画如水泛起涟漪,“想要得到传承可是不那么容易的,便看你能不能过此关了。”

下一刻,那画面的涟漪爆发出强悍的吸引力,尚夏根本无法抗拒,便被直接吸入了画面中。

尚夏仿佛成了画面中的一个墨点,整个画面坠入万里冰封的世界。

陆居飞落下来,背着手看那画像,盯着尚夏那个小小墨点,此刻倒是没有什么情绪了。

只是呢喃着,“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

“若是真的这般就把传承交到他手上,主人会不会气得托梦来砍了我。”

陆居露出一丝哀伤,紧接着又叹息了一声。

“先看他能不能渡过这虚弥幻境吧。”

他根本不知晓招凝就在旁边静默着,对他的自言自语皆听在耳里。

只是这一刻,她和陆居都是虚弥幻境的旁观者。

虚弥幻境之中,陆居表现的出乎人意料,他对幻境中的一切都没有在意,很快就突破冰封万里的结界,转而进入十万里火山,可是他的行动并没有停止,一路奔着传承之地去。

直至即将进入最后一处幻境。

陆居呢喃道,“这个尚夏的天资果真绝佳,这般试炼之地都没有难住他,只剩下最后一处问心境了,叩问他内心至深处的恐惧,怕是对他更加容易吧。主人啊主人,到了这地步,我观察了他这么久,我当真不信是我看错了此人秉性。”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招凝注视着画面,便见尚夏施展一遭极其厉害的法术很快就将身前的阴魂全部剿灭了,而在余力横扫之时,也打开了最后一道关卡。

画面里明亮又模糊,大雨将整个世间覆盖了,像是笼罩着一层薄纱。

隐隐约约能看见画面中,一条异常宽敞的大路,大路两侧有序排列着稀疏的树木,这些树木生长的不算茂盛,但每一棵都恰到好处的绿油,像是被人为修剪过,更外侧隐隐能看到古怪而高大的建筑,不甚清晰。

而尚夏就出现在大路的一边,他穿着奇怪的服饰,头发不过几寸长,没有任何雨具,双手顶着一方方正正的黑色皮质物,在路边犹豫了一会儿,便沿着路上数条白色印记大路的另一边奔去,当他奔走到中间的时候,雨幕中忽而冲出一个速度极快、体型超过他十数倍的方正物体。

砰——

尚夏被撞飞了,鲜血从他嘴中喷吐出来,重重砸在地面上,血泊在他身下蔓延。

“这有何恐惧?不过肉|身之伤,寻常医修便可医治。”陆居自言自语疑问着。

整个画面陷入血色之中,像是一大盆血水被泼洒在墙壁上,随着血水下流,渐渐的,似乎有新的画面出现了。

但比画面更快的是声音。

咚——咚——咚——

有节奏极了,像是心跳的声音。

待画面隐约出现,连尚夏的身影都看不清,像是隔着浑浊的**,而**时不时泛起波澜。

“黑水河还是敦水?不,都不是。”陆居迷茫着,“那为何还能害怕溺死其中。”

在他认知中,除去这两处河流,随便一道法术便能摆脱。

但是,画面逐渐黯淡,那是恐惧最直观的呈现,此时此刻,是尚夏再也无法淡定的绝望。

这样的情绪好似蔓延到了大殿中,以致于陆居不自主的联想到主人当年天劫中陨落的画面。

“不……不……主人!”

陆居被拉近了绝望中。

招凝垂下眼眸,至纯至真的绝望能穿透一切情绪屏障,勾起心中恐惧的画面。

——“天塌了!”“九州浩劫!”“大清洗开始了!”

长袖下,招凝展手成爪状,灵光聚,一瞬扭转。

噗——

蔓延在大殿中的绝望情绪瞬间被绞碎。

陆居猛然一惊醒,更加不可思议,这绝望感怎的这般共情。

“他到底在经历什么?”

虚弥幻境中,幻象再一次重置了,又回到了那个奇怪大路,重复着尚夏被撞飞的画面。

他走不出心头的恐惧。

陆居紧皱着眉头看着,直至对尚夏的恐惧重复看过三次之后。

他呢喃着,“尚夏啊尚夏,看来你与主人还是有缘无分啊,你成不了第二个鬼神。如此也好,尚夏这般秉性,神魔两面,他只能取鬼魔面了。”

“鬼魔面。”

大殿中忽而传来一声清幽的重复。

陆居一惊,周身骤然泛起神光,手中一展,便出现了两只重锤,俱是灵宝。

“什么人?!”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身边忽而泛起清浅的灵光。

陆居转身一避,戒备注视,是一气质超然、仙姿佚貌的仙子。

仙子微侧身,目光落在他身上。

“神魔两面,一面鬼魔,那另一面是……鬼神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