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天亮,阳光洒入卧室内,一室光明,仿佛昨晚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死亡阴霾从未存在过。

虞度秋昨晚忘了拉窗帘,被上了三竿的日光照得心烦,闭着眼伸长手在床头柜上胡**索,寻找自动关窗帘的按钮。

“再往左。”

“!”他猛地睁眼,又连忙低下头,缓解突如其来的光线对眼睛的刺激。过了会儿适应了,抬头看去——

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绑着一个坐下也显高大的男人。对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知盯了多久,眼睛下方一圈淡淡的青灰。

“差点忘了你。”虞度秋松了口气,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按响酒店服务铃,“居然没走,祝贺你通过第一轮考验。一晚上没睡?”

“你说呢?”柏朝抬了抬麻木的肩膀,背后被捆绑住的双手无法行动,“你被这样绑着能睡着吗?”

“我的错,太不怜香惜玉了。”虞度秋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踏在长绒地毯上,走到他面前,弯腰解开背后绑手的领带。

银色发丝垂在颈侧,耳畔还能听到轻微的呼吸。柏朝侧头躲开,虞度秋却越靠越近,圈着他的姿势近似拥抱,磨磨蹭蹭地解了半天。

“……好了没?你的头发很痒。”

“好了。”虞度秋起身,顺手在他头上薅了一把。柏朝的短碎发发质偏硬,有点扎手,但很野性,尤其衬他这种硬朗深刻的五官。

柏朝仰头,扬起眉梢:“腿也绑着。”

虞度秋打了个哈欠,漠然离开:“我可不会给你跪下,自己没手吗?”

这时,套房门开了,卧室外传来推车的滚轮声,不一会儿,洪良章推着一辆三层餐车出现在卧室门口。看见房里还有个被绑着的人,只是愣了一下,居然没多惊讶,什么都没问,尽职尽责地将餐车上的早餐一样样放到圆桌上。

柏朝露出嘲讽的眼神:“看来你经常把人绑在房里。”

“我通常不会留人过夜,你算是头一个。”虞度秋走向浴室,回首道,“我家有个专门的地下室用来绑人,你感兴趣的话,下回带你去体验一次。”

柏朝眼中的鄙夷清晰可见。

虞度秋权当没看见,也不在乎,进浴室冲澡去了。

等他半小时后出来时,洪良章已将桌布与早餐铺陈好,三层的托盘,一层是中式粥面点心,二层是法式可颂果汁,三层是美式色拉咖啡。

柏朝自行解开了尼龙绳的束缚,被绑了一晚上的长腿尽情舒展,正坐在桌边,自顾自地吃一碟松茸素饺和一碗鲜虾烧骨粥。

洪良章立在一旁,无奈道:“少爷,我有阻止过他……”

虞度秋摆摆手,示意无妨,在柏朝对面坐下,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托着下巴,微笑看他:“松茸和虾都壮阳益精,多吃点。”

“咳!”柏朝捂嘴,停下了筷子,“倒胃口,不吃了,你吃吧。”

虞度秋点头,却没动筷,惬意地往后靠,陷入沙发椅中,淡淡道:“洪伯。”

洪良章应声回:“我让人再送一份。”

柏朝莫名:“我只吃了两样,还有很多,你够吃了。”

虞度秋理所当然地笑了笑:“抱歉,我对入嘴的东西有洁癖,况且,主人怎么能吃狗吃剩的东西?”

五分钟后,新一份早餐呈上了桌,也是三层托盘,与上一份一模一样。

虞度秋慢条斯理地喝着鲜虾烧骨粥,抬眼对上对面冰冷的目光,笑问:“生气了?”

柏朝摇头:“你没必要吃这些。”

出乎意料的答案,虞度秋很感兴趣:“为什么?”

“因为你不需要壮阳。”柏朝起身,硬实的马丁靴底“砰!”地一脚踹上桌子,上百斤的实木桌巨震!瓷碗里的粥泼洒出去大半,“你欠|操。”说完扬长而去。

虞度秋愣了愣。

洪良章脸上的皱纹拧成了麻花,掏了掏自己受到玷污的耳朵:“少爷,这人……”

“还挺带劲儿是不是?”虞度秋摩挲着下巴,不知想到什么,兀自低笑,“随他去吧,晚点收拾他。去书房把我那块手表拿来。”

上午九点,君悦大酒店四层会议厅。

椭圆形会议桌两侧各坐着四五名民警,投影显示屏上图片文字滚动,临时紧急会议正在进行。

新金区公安局局长彭德宇今年五十有余,整日操劳过度,后脑勺一块圆形区域油亮发光,周围稀疏的头发染得浓黑。但再怎么掩盖年老,眼角和嘴的两边还是伸展出了几条深深的皱纹。

他平日目光矍铄,今日却有些萎靡。昨晚喝高了,只来得及与纪凛交代大致案情便去睡了,今早起来头疼欲裂,眼球通红,若不是尚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赤子之心,这会儿还瘫在**呢。

纪凛给他取来了两个软垫,一个垫腰后,一个垫屁股底下。

彭德宇欣慰地颔首:“后生可畏。”

纪凛给自己腰后也垫了个:“您别忙着感动,我是怕您有什么三长两短,这烂摊子就落到我头上了。”

彭德宇:“……”

整间会议室里的民警无论头衔大小,都面如菜色。昨夜一点,技术科的副主任法医唐忠和两名见习法医,对虞文承尸体进行了一次全面检查,今早七点半,检测结果出来了,大跌所有人眼镜。

彭德宇听到报告结果,感觉自己的脑袋瓜裂得比虞文承还彻底。

自杀不可怕,他杀也不稀奇,谁曾想,居然在虞文承的胃里发现了致幻剂残留物,还是第三代新型毒品LSD!

这类毒品多数是利用国际邮包从欧美国家寄过来的,很难追查上家。彭德宇不禁悲从中来,急切地渴望一个氧气瓶。

纪凛看似聚精会神地翻阅着已经翻了少说五遍的验尸报告,实则也有点恍惚。吸毒、贩|毒的案子不是没遇上过,光今年一月至五月,平义市就侦破了各类毒品案件一百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两百余人,缴获各类毒品十多千克。像LSD这种成瘾性不强的毒品,并不是毒|贩眼里最赚钱的摇钱树,新金区近两年没发生过相关案件。谁能想到一惹就惹出这么大祸端来,在全市乃至外地的政要显贵面前堂而皇之地上演了一场惊悚片,市局的大领导昨夜就来了电话,名为关心,实则施压。

可这桩案子犹如一地打乱了的毛线,明摆着是毛线,却根本找不到线头。

“死者家属那边怎么说?”彭德宇屁股坐暖了,缓过来些许,拿过自己桌上的养生杯,先喝一口人参茶补补精气神。

刚外派回来的民警汇报:“虞文承的妻子和父母说他没有吸毒史,我们两个人去搜查他家,确实没搜出任何毒品。”

纪凛:“我打电话给他家辖区的派出所了,调取出来的档案符合死者家属描述,虞文承没有吸毒史。”

法医唐忠忙碌了一整晚,彻夜未眠,脸色憔悴,强打着精神问:“会不会是瞒着家人偷偷服用的?没被抓过?”

纪凛摇头,双手交叉撑在桌上,凝重道:“我看了昨晚客房的监控,收音很清晰,虞度秋没说谎,虞文承在十点二十三分处,说了自己接下来要开车去公司,不喝酒了,留着下次再喝,说完这话五分钟后他就‘跳楼自杀’了。如果他服用过LSD,不可能不知道后果,不可能吸完毒还自己开车去公司,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所以,只可能是……”

“有人投毒。”彭德宇总结。

“……”纪凛的脸色像吃了只苍蝇又吐不出来,“局长,能不能不要抢我最关键的一句台词。”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彭德宇怒目而视,“这种新型毒品在人体里顶多存留一两天,有的几个小时就无迹可寻了,幸亏老唐检查得及时彻底,等你想到这点的时候,证据怕是早就没了!”

唐忠摆摆手,谦虚道:“术业有专攻嘛,死者跳楼前明显精神状态异常,所以我就往精神药品方向检查了。咱们局里从没遇到过新型毒品相关的命案,小纪联想不到很正常,以后就知道了。”

彭德宇叹气:“我看他这大半年精神状态也异常,老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比我还容易犯糊涂。”

唐忠:“先不说题外话了,破案要紧。这种致幻剂一般30分钟就会起效,2至4小时达到高峰,据此推断,死者最有可能在案发前四小时内被投毒。”

彭德宇:“听见没?还不赶紧去把虞文承跳楼前四小时的行动轨迹统统列出来,重点排查他的饮食!”

纪凛喊冤:“早就列出来了!他案发前四小时在公司,待到七点离开,路上堵了会儿车,四十分钟后才抵达酒店,基本可以排除在公司被下毒的可能,否则路上就该出事了。之后虞文承径直去了虞度秋的套房,房里有单独送上去的晚餐,不过按刚才唐主任说的起效时间,虞文承七点四十进房,八点用完晚餐,管家推着餐车出来,他八点半应该就会出现头晕恶心等不适症状了,可据客房监控来看,他九点左右离开虞度秋房间时,神色正常,步伐稳健,没有任何异常。而当虞度秋在十点二十分去他房间送酒道歉时,前来开门的虞文承有用手捂额头的动作,结合十分钟后他突如其来的自杀行为,基本可以判定,他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时被投毒的。”

彭德宇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他房间里的饮料水果动过吗?”

君悦这种高档酒店通常会给入住的客人准备一些吃食,预先下毒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纪凛摇头:“没有,卢晴和客房部经理一起去确认过了,所有食物饮料,原封未动。”

唐忠很谨慎:“LSD无色无味,可溶于水,100微克就能令人致幻,要投毒轻而易举,被害人或许只喝了一口水。”

卢晴出声:“唐主任,房里的酒水都是全新瓶装的,我检查过了,没开瓶。水果都是切片摆盘的,一片也没少。哦,还有种可能——凶手在马桶里投了毒,死者喝了马桶里的水。”

唐忠:“……”

纪凛一拳压下她脑袋:“少抖机灵!”

卢晴无辜捂头:“我只是列出所有可能性嘛!”

其他几位民警忍俊不禁,压抑紧张的气氛顿时缓了一缓。

彭德宇的养生杯快见底了,宿醉的头疼缓解许多,突然灵机一动,啪地放下茶杯,问:“虞文承进自己房间的时候带东西了吗?”

问完立马意识到多此一问,卢晴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偶尔犯迷糊,但取证这方面向来细心,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检查过了,不可能落下虞文承的随身物品。

果不其然,卢晴回道:“他只带了个公文包,里面有文件、钢笔、名片、车钥匙等,没有食品饮料。”

彭德宇长长地叹气,思路又堵塞了,重按眉心,深感无力:“没人给他下毒,他自己也没服用LSD,难道他自己会分泌毒素啊?”

纪凛沉吟片刻:“卢晴检查的时候公文包里没东西:不代表之前没有。”

卢晴:“嗯?”

“他先前去虞度秋房里待了一个半小时,据虞度秋称,他们俩在下棋,那虞文承必然会将公文包放在一边,走的时候再拿上。倘若他包里有瓶水——也可能是其他食品饮料,完全可以趁其不备下毒,等虞文承快要离开房间时想办法让他服用,这样虞文承就不会在虞度秋的房间内出现中毒症状,证物也会留在虞度秋房内,找个机会扔掉不是什么难事。”

彭德宇眼睛一亮:“臭小子,可以啊,这个可能性很高。立即排查七点四十至九点进入过虞度秋房间的所有对象。”

纪凛点头:“昨晚已经粗略排查过一遍了,那位大少爷铺张得离谱,一顿晚饭要十几个人伺候,好在人都确定了,给我点时间再仔细查查。”

“动作要快,这些宾客来头都不小,酒店封锁不了多久,最晚今天下午就得放他们走,否则随便来个人喊律师告我们限制人身自由,我们就有的受了。”彭德宇反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腰,舒展筋骨,“造了什么孽,难得出来喝个酒,都能遇上一桩毒品杀人案……”

纪凛:“您恐怕是中国柯南。”

看似诡异无解的案件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会议室里的其余民警也稍稍松了口气,如果纪凛推测准确,那么凶手必然在进出房间的那十几人当中,这范围可比一般命案小多了,只要留住这些人,一一审问,总能揪出幕后真凶。

唐忠却不太乐观地皱眉:“但是,即便有时机下毒,还有一点说不通:LSD产生自杀冲动的几率不是百分百,起效时间也难以确定。凶手如何能保证虞文承恰好产生了轻生念头,并且恰好在产生念头时走到楼梯上?”

纪凛捏着下巴沉思,清秀的脸露出老成的神色:“或许凶手的初衷不是让虞文承跳楼自杀,只是正好药效发作,虞文承正好走到楼梯那儿,又正好产生了轻生冲动,数个巧合撞在一起,才上演了那么戏剧性的一幕。”

唐忠:“可如果凶手不想杀虞文承,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假使没那么多巧合,虞文承顶多神智不清一会儿,过几个小时就恢复了,也不会成瘾,投这种毒有什么用?”

“杀鸡儆猴。”纪凛道。

“你是说虞度秋想借虞文承,警告他人别来对他的新项目指手划脚?目前虞度秋确实嫌疑最大,既有吵架这个作案动机,又有合适的投毒时机……”

纪凛摇头:“不对,鸡是虞文承没错,但我觉得猴是——”

“哗啦!”一声,会议室的门从外向内推开了。

所有人同时一惊,应声望去。

一道挺拔高挑的身影高调步入,纯黑珠饰衬衫的拉链直至胸前呈深v领,白皙的皮肤上贴着一条形似刀片的项链,刀锋银光一闪,极衬那一头漂成了近乎白色的银发。

虞度秋抿唇微笑,张嘴就是一句洋文:“Morning。”

整个会议厅的便衣和制服警察被这骚气的光芒射得难以直视,纪凛呵呵两声,对唐忠道:“看,猴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推理好难啊不专业的话轻喷qwq一切都是为了促成小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