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三人冷汗齐下,如站针板,赶紧逃得远远的,尴尬地看着彼此,各个的脸色都恨不得时光倒流。

娄保国冷静下来,字斟句酌后,对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道歉:“那个……虞董……少爷找柏朝有事,他俩都忙呢,明天再给您回电?好咧好咧,您别担心,我会保护好少爷的!”

卢晴局促又害羞地问:“虞先生听着像下面那个?他看着不像啊……”

纪凛莫名愤怒:“问我干嘛?我又不懂。赶紧回房睡了,随他们怎么折腾,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房内,被骂作“不要脸”的二人正在**酣战:

虞度秋趴着,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专注下子布局。

“你偷偷练习过?比上次有进步啊。”

柏朝坐着,撑着床俯视下去,视线刚好落在虞度秋宽松的领口处——两截凸出的锁骨构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上方的三角区深深凹陷下去,下方的紧实肌肉微微隆起,流畅优美的线条延伸至领口内的阴影区,可以想象到这人必然有几块薄而硬的腹肌,以及一段劲瘦有力的窄腰。

虞美人这种植物,倘若稍加了解,便会知道,美丽的表象下,从头到脚,全株皆是毒。

可迷人至此,毒又何妨。

“嗯,练过。”柏朝收回视线,将士兵推进一格,“但还是输。”

虞度秋哼笑,马走日字吃掉了士兵:“给你点鼓励而已,还想赢我?野心挺大啊。”

柏朝不置可否,对弈了几个来回,冷不防地说:“我有个地方想不明白。”

虞度秋眼皮不抬:“说。”

“关于今天这三拨人背后的势力。他们在你的棋局里,分别属于什么角色?”

“这不是很好理解吗。”虞度秋点了点屏幕上对面的棋子,“雨巷案的凶手和今天杀手背后的指使者,应当是‘王后’,肆无忌惮,谁挡杀谁。我二叔的案子和今天的蒙面人,也不能说是士兵,起码有点儿行动力,我姑且把他们当作‘战车’,突击进攻能力太差,开局本应驻守后方,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选择了贸然正面迎敌,结果把王后的进攻步伐都打乱了。至于董师傅,只是个打头阵的炮灰士兵罢了。”

“所以,他们的国王呢?”柏朝问,“如果他们没有国王,这就称不上一盘棋,只是多方势力对你的围攻,他们之间或许没有联系,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那你也没有布局的必要了,直接各个击破,今天抓一两个回去审问就行。我知道娄保国和纪凛有能力办到,你却不让他们抓。我不明白这点。”

虞度秋摇头:“未必没有国王,我说过,国王的行动是最受限的,所以他会想方设法让身边所有可利用的棋子为他效力,无论弱或强,自己却隐身。如果我们忽视对方存在国王的可能性,选择各个击破而不顾全大局,结局必然是满盘皆输。高手博弈,比的就是大局意识。”

“再者,那些人装备高端,撤退迅速,一看就是专业的,保国抓一两个不是问题,但我们的人或许也要留下一两个,处理员工后事很烦的,还要赔家属一大笔钱,不划算。我还有追踪器这个线索,一样可以查。”

“况且抓了人又能怎样?董师傅可以带回国,那些外国人能引渡回去吗?纪凛在这儿没有执法权,要想国际合作免不了冗长的手续,他也不可能长时间留在这儿办案。难道交给美国警察审问?他们并不了解这起案子背后的复杂性。我想这些道理,纪凛也懂,否则他会乖乖听我的话撤退?他想抓杀害穆浩凶手的意愿恐怕比我还强烈。”

虞度秋说得多了,趴得累了,翻了个身,仰面躺着,银发映着光,像波光粼粼的盛夏湖面。

柏朝轻轻拨了拨蔓延到指边的湖水,没惊扰这美景:“可以不报警,我来审问,应该能撬出东西。”

虞度秋笑了:“怎么撬?说来听听。”

“先关地下室,关个一周,只给水喝,如果还不招,就动手,我知道揍哪些地方不会伤筋动骨,但能让人痛不欲生。”

“小柏眼狼,你怎么这么熟练?”虞度秋抬起胳膊,手指缓缓滑过他的喉结,“该不会……以前常干这种事吧?”

柏朝吞咽了下:“我没干过,柏志明以前经常这样对我。”

虞度秋的手指一顿,敛笑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听话。”

“我问你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没用,警察说这是家务事,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柏朝深吸一口气,似乎压下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回忆,“后来我才发现,家里的电话被他做过手脚,我打给警察的电话都转到他朋友那儿去了,他们联手骗我。但那会儿我身上的伤痕都消了,没证据,我成年后他也没再打过我,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他在破坏你对警察和法律的信任,典型的培养罪犯的手段,幸好你没被洗脑……”虞度秋说完,狐疑地看着他,不太确定地问,“你没被洗脑吧?”

柏朝低下头,背光的双眸中铺满一片令人参不透的漆黑:“你觉得呢?我像坏人吗?”

这么直接地问出来,虞度秋倒不介意了,随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是不是坏人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个良民。我就说着玩玩,你还真打算动私刑?”

“难道放任他们为所欲为?今晚你可以躲在别墅里,但明天你不是要出门吗?不怕他们卷土重来?”

“放心,我妈绝对比你更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她只有我这一个宝贝儿子。”虞度秋被顶光照得炫目,眼睛合上了一半,“我已经告诉她枪内藏追踪器的事了,她把这次原定的陪同人员全换了,正在亲自挑选新一批随行人员,包机让他们连夜从纽约飞过来,不出意外的话,明早就能到了。之后我们出入的场所都会加强安保,再出事情,只能说我命该如此吧。”

手机的屏幕暗了,柏朝关了下到一半的棋局:“你不担心是我出卖了你吗?”

“我猜过,枪里未必一开始就有追踪器,或许是你趁我不注意装上的。”虞度秋打了个哈欠,“不过,你在我这儿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呢,应该不会这么快置我于死地。”

“所以你觉得我以后会?”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如果你对我忠心不二当然最好,可我不像杜书彦那么幸运,没落成那样了还有个费铮死心塌地地跟着。如果我有一天开不起几十上百万的年薪,保国、老周、斐华……甚至服侍了我们虞家三代的洪伯,恐怕都会离我而去,又何况是你。”

“我可以不要钱。”柏朝俯身,撑在他上方,投下的阴影刚好挡住他的脸,“你帮我补好西装就行。”

没了扰人的眩光,眼睛舒服多了,虞度秋懒洋洋地眯成道缝,说:“只换不补,我喜新厌旧,明天再给你一套。”

“我恋旧,给我补。”

“别命令我,不要新的就算了,以后都不会给你定做了,自己想办法去。”

柏朝安静了一会儿,又问:“你要睡了吗?”

虞度秋彻底闭上了眼,随手一挥:“嗯,你也去睡吧。”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柏朝似乎下了床,过了会儿,顶灯啪地关了,周遭陷入一片漆黑。

虞度秋在黑暗中皱了皱眉,睁开眼,正想起身去开小夜灯,突然间,床头的方向亮起了柔和的暖黄灯光,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形。

“你怎么知道我要开灯?”

柏朝转过脸,半隐于黑暗中:“那晚在君悦酒店,我记得你是开台灯睡的。”

虞度秋躺正了,盖上薄被,舒舒服服地准备入眠:“记性不错,我发现你功能挺多的,可以身兼我的保镖、厨子、男佣。要是愿意再兼个床伴就更好了。”

柏朝没搭理他,绕过床头,走到床边的单人沙发椅处坐下。

虞度秋莫名:“你干什么?”

柏朝支着脑袋,看着他,说:“守夜。”

“……有病,不需要,回你房间睡去。”

“是你说不如守在你房间里。”

“我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

“是,我会当真的,少爷。”男人的眼神很专注,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这样看了他许久,“你的每句话,我都会当真,所以请你以后不要随便给我承诺。”

“装过头了,小柏眼狼,有点儿恶心了。”虞度秋啧啧摇头,“我对情话免疫,省省吧,你段位太低。要守就守着,我可先睡了。”

“嗯。”

虞度秋没再劝,彻底合上眼,调整了个舒服的侧卧姿势,打开了香薰机,手习惯性地放在枕头下。

空气中逐渐漂浮起淡淡的松木味,本该令人放松困倦,可这房间的床头夜灯似乎有些刺眼,照在眼皮上,扰人安眠。

一刻钟后,虞度秋睁开一道缝,眼珠转动,瞥向沙发椅上的人。

柏朝的姿势和神情一丝未变,捕捉到他的目光,淡淡道:“睡吧。”

“……你被这样盯着能睡得着?”

“君悦那晚你不就睡着了?”柏朝露出了一丝笑意,像是达到了某种目的,发自内心的愉悦,那双总是看不透的眼睛里映着两簇灯光,明亮得有些单纯,“为什么现在被我盯着会睡不着?因为在意我吗?”

“……你真的恶心到我了。”虞度秋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也背对着光,眼前的干扰因素终于没了,他放空脑子准备入睡,“这么爱装,那就装个够吧,明天晚上也来我房间守着。”

“好,反正我习惯了。”

“习惯守着人睡?”

“习惯了总是远远看着你。”

虞度秋:“……闭嘴,我耳朵快吐了。”

这人越搭理越来劲儿,像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非要黏在他身边不可,难道真是君悦那一晚对他一见钟情为爱痴狂?

那就更恶心了。

在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横陈于面前之时,还有心情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变态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