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保国一行人费劲周折到达郊区别墅时,落日余晖在他们身后的树林间拉出了歪七扭八的影子。

“他娘的……总算到了……就是这儿吧?看见少爷的太阳神阿波罗了。”娄保国撑着膝盖,气喘吁吁,背后一片汗湿。

纪凛凌乱的头发上挂着几片树叶,整一个纯天然原生态鸟窝,防晒也脱光了,肤色至少晒黑了两个度,俊俏小刑警的形象岌岌可危,喘气中夹杂着被骄奢**逸虞大少抛下的滔天怒气:“老子真想……砸了他的车……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地铁都没有……”

平义市的交通网络四通八达,去哪儿都方便,谁料夏洛特这座高度现代化的工商业城市,居然只有一条轻轨!为了甩掉追踪者,他们先打车,然后坐轻轨,再骑自行车,最后钻入树林东躲西藏,暴走五公里,确保无人跟踪后,终于来到这栋定位中的别墅周围。

“这车当年落地价一千多万呢……全球限量几十台,你三思啊纪警官。”赵斐华扶着树干休息,眼镜歪歪斜斜,从塌鼻梁上滑下一截也顾不得扶,手指向他脚下,“还有……不是鸟不拉屎,应该是鸟乱拉屎。”

纪凛低头,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跳起来逃出树林,在马路上疯狂踢腿抖屎,像在跳某种独创的踢踏舞。

“你当心别撞着车。”卢晴跟着跑出去,随手捋了把毛躁的马尾辫,鼻翼翕动,敏锐地闻到了一丝不对劲:“嗯?这什么气味?像……烧焦的尸体!”

娄保国一个激灵:“卧槽?大妹子你别吓我!难道我们来迟了?”他一个箭步冲进别墅区,没按门铃,谨慎地绕着外侧围栏走,先观察内部的情况。

纪凛见状,来不及抖屎了,急忙跟上去,低声问:“枪都没拿,万一遇上绑匪或者那几个杀手,怎么办?”

娄保国壮实但灵活,贼头贼脑地前进:“还能怎么办,只能给虞董打电话了。”

“虞董是谁?虞度秋他爸?”

“少爷他妈,他们家女方强势,跟妈姓,我们一般叫虞董。她会派直升机来营救的。”

纪凛奇怪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联系虞度秋他妈?让她送我们过来?”

娄保国呵呵道:“你以为虞董很闲啊?找我们当少爷的保镖就是为了让她省心,如果我还要麻烦她,铁定被炒了!不过今天停车场这么一闹,虞董马上就会得到消息了,我估计要收拾包袱回老家了……”

卢晴回头安慰:“怎么会呢,你今天指挥得很好啊,不仅保护了我们,还搬来了救兵,把那群蝙蝠侠吓得落荒而逃。”

娄保国二十八年的人生中被异性夸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过年回家他姥姥夸他饭量大。一听这话,大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应该的。”

赵斐华无情地泼冷水:“那是他吓跑的吗?是对面看见目标跑了,抓不住了,才打道回府的,跟你们仨对枪又没意义,浪费子弹。”

娄保国回身扬起拳头:“赵斐华你少废话!忘了刚才走不动谁背你的了?”

“嘘!”卢晴紧张地说,“气味越来越浓了,我好像还听见火烧木头的声音。”

众人神经一绷,急忙加快脚步,蹑手蹑脚地绕到别墅后方的庭院,空气中漂浮的烧焦味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息,木头爆裂的噼啪声逐渐清晰,直到绕过一个拐角,四人终于看清了气味与声音的来源——果然是一具烧焦的尸体,已经半面漆黑,死状惨烈,无法辨认生前究竟……是鸡还是鸭。

“你会不会烤啊?”虞度秋躺在露天沙发上,头枕着扶手,沐浴后换了一身宽松的t恤和居家裤,惬意得很,“这么大人了,烤只鸡都不会。”

柏朝站在烟雾缭绕的烧烤架前,脸被熏得跟不锈钢烤网下的木炭一样黑,但还是比烤网上的烤鸡白点儿。

“你连做盘沙拉都不会。”

“谁说的?你不是吃完了?”

“…………”柏朝叉起无法挽救的烤鸡,扔进垃圾桶,“我再去拿一只。”

他脚踝上缠了纱布,血是止住了,但走路仍有些蹒跚。

虞度秋目光一转,打了个哈欠:“算了,你过来坐吧。”

柏朝闻言转身:“不吃晚饭了?”

“等保国他们来吧。”

“他会做饭?”

虞度秋想了想:“唔,他好像不会,平时都跟我一块儿吃。斐华应酬饭局多,总在外边吃,应该也不会。总不能让卢晴一个小姑娘给我们几个大男人做饭……纪凛应该会吧?他对象都没有,一个人独居,工资又低不可能天天出去吃,自己不做饭不就饿死了?”

“…………虞、度、秋!”

庭院里的二人同时转头,只见不远处的围栏外,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们,其中一双尤为愤恨哀怨。

纪凛双手抓着铁栏杆,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狂犬,龇起牙怒吼:“你他妈瞧不起谁呢?!”

卢晴难得站他这边,叉腰高声道:“虞先生,我们队长不需要做饭!局里有食堂,免费的!他天天从食堂打包晚饭!节约得很!”

纪凛:“…………”

赵斐华推正了眼镜,叹息:“刚平外敌,又起内战……”

好在这场内战没能吵起来,正处于一触即发之际,终是由柏朝主动担起了掌勺大任,并在一个半小时后,将像模像样的的四菜一汤端上了餐厅的饭桌。

“厉害啊大哥。”体能消耗过多还饿了大半天的娄保国拇指大动,夹起一块椒盐小土豆塞进嘴里,嚼了两下还没咽下去就开夸,“哎呀妈呀太香了!我感觉我重新活过来了!咱大哥这厨艺,一看就是个居家好男人!”

虞度秋笑道:“他又没有家,哪儿来的居家?”

“你这人能别总戳别人的痛处吗?”纪凛对他这种恶劣行为鄙视至极,刚才拉满的怒气值尚未完全消下去,本着秉公办事的信念,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吃饭,“有空挖苦别人,不如想想今天怎么回事儿,怎么那么多人要害你?一天之内都三波了。”

虞度秋不以为意地耸肩:“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纪队。打击犯罪的频率高不好吗?回去你就能邀功了啊。”

“还要在这儿待三天呢,有没有命回去邀功都不知道。我后悔带这小丫头片子来了,原本以为就是保护你出国旅游,不会太危险,结果害她还没嫁出去就命悬一线了。”

卢晴的筷子敲了敲桌子:“纪哥,你这就瞧不起我了,虽然我刚转正,但我的目标是老彭的位置,男人哪儿比得上理想和事业?再说了,万一找个像你这样的,岂不是这辈子都毁了?”

“……再多嘴一句把你头摁汤里。”

“听听!这就是你母胎solo的原因!”

“屁,我是因为工作忙!”纪凛跟她斗嘴是常态,没一会儿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对虞度秋道:“我们之前就怀疑过,那三起案子可能不是一个凶手所为,今天看来,或许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这背后有好几拨势力,你的出现让他们感觉到了危机,从国内一路追杀到国外。”

赵斐华边吃菜边问:“你怎么知道是国内追过来的?不瞒你说,咱虞少牛逼得很,五大洲都有他的敌人。”

“以往都是些商业竞争,到买凶杀人这种地步的可不多。”虞度秋吃着自己面前单独装盘的饭菜,“况且我在美国定居这么多年不来暗杀我,等我回国发展了才来?不应该谢天谢地终于少了个对手瓜分市场么?还是说……买凶者怕我回国做出巨大贡献,致使中国威胁到美国的国际地位?真有爱国情怀。”

“……不愧是你,自恋起来都是普通人想象不出的高度。”纪凛道,“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如果是外国仇敌,没必要等到这个时候,而且是在你全副武装、前呼后拥的时候来袭击你,这不是给自己增加难度吗?”

虞度秋很给面子地鼓掌:“不错,纪队的头脑很活络,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以我们来复盘一下。”工作狂纪凛对食物的兴趣不浓,只要饿不死就行,三两口迅速扒完了碗里的饭菜,便将碗筷推到一边,拿出纸笔摊开在餐桌上。

虞度秋夹肉的筷子一顿:“你这原始的记录方式,也是穆浩教的?”

纪凛咳嗽了声:“都说了穆哥是我偶像,向偶像学习怎么了。”

“那他喜欢晒成小麦色,你怎么不跟着晒?”

“要你管。”纪凛瞪他一眼,自顾自地复盘起来,“我们先来看最早发生的雨巷案——目前已知凶器为双刃利器,尚未找到,凶手作案风格残忍迅猛,犯罪团伙中除了刘少杰之外,应当还有一名青壮年男子,就是怡情酒吧巷口监控里那位。”

娄保国满嘴油光地插嘴道:“跟今天埋伏的那几个杀手恐怕有点儿关系。”

纪凛点头:“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杀人,准备也很充足,要不是乱入了一群蝙蝠搅局,他们甚至可能已经得手了。”

虞度秋不认同:“我雇那么多保镖,就是为了在下车的时候形成无死角的肉盾,想一击狙杀我,没那么容易——对了,斐华,国内的通稿新闻标题可以这么起:‘惊!百亿富豪在美遭人暗杀,竟毫发无伤!’这样显得我非常幸运,打破那些迷信的魔咒之说。”

“我求求你别起名了,黑猫警长还不够你嚯嚯的?别教我做事,术业有专攻,懂吗?”赵斐华放下空碗和筷子,起身上楼,“你们聊,我要去面对我的战场了,早上飞机上敲的公关方案全得推翻重来!你一天不给我整点幺蛾子出来我就该烧香拜佛了!”

虞度秋没去管他的牢骚,喝着自己的番茄蛋花汤:“纪队,继续吧。”

纪凛没功夫同情赵斐华,自己也一堆事儿要做,继续分析道:“刚说到那群蝙蝠……就是那两车蒙面人,他们简直是来搞笑的。”

娄保国与他们缠斗最久,深有体会:“是啊,他们装备牛逼,业务水平极低,像穿了一身神装却只会平砍的菜鸡。要不是少爷不让我追击,我徒手就能抓俩打牙祭。”

“…………你唱rap呢。”纪凛无语,“我猜雇他们的人也很业余,估计是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这拨人的作案风格就跟你二叔跳楼案的背后主谋很像了,本意并非要杀你,只是阻碍你。”

虞度秋点头表示同意,随手把空碗递给柏朝:“再盛一碗。”

柏朝接过:“菜合你胃口吗?”

“有我妈做饭的味道,不过我上次吃她做的饭还是在小学,记不太清了。”虞度秋灵机一动,来了主意,“诶,正好董师傅走了,一时半会儿招不到新的主厨,你先顶一阵他的位置呗。”

“行。”柏朝答应得很爽快。

好好的严肃话题聊着聊着总能拐到其他地方去,纪凛对他这散漫的性格简直忍无可忍:“我在跟你说正事!能别唠家常吗?话说为什么你的菜饭都是单独一份?小土豆上的椒盐粉都撒得比我们的多!搞特权啊?”

“什么特权,我可没提要求,小柏眼狼主动给我做的独食。”虞度秋接过重新盛满米饭的碗,“我听着呢,你说的都是我想的,不过我还有一点要补充。”

纪凛勉强耐着性子听他说:“什么?”

“草台班子不敢杀人,开枪装样子吓唬人而已,这很正常,可那几个杀手明明是来抢人头的,却不向竞争对手开枪,这合理吗?”

“我也觉得古怪……”纪凛颦眉沉思,“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

娄保国大大咧咧地:“看不上呗,不想浪费子弹。”

卢晴:“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业内规矩,不杀同行?”

纪凛:“得了吧,我才不信杀人放火的罪犯会这么讲道义。”

虞度秋叹气:“你们发挥想象力嘛,有时候最不可能的答案或许就是最正确的答案——柏朝,你平时想法最离谱了,你来说说看?”

“……”柏朝无语地夹了一筷子菜,边吃边说,“他们可能认识,甚至是一伙的。”

其余三人同时一愣,晒化了的脑子一下子茅塞顿开,纪凛立刻提笔,刷刷记下这条可能性,紧接着拉出几个箭头,写上原因:

两拨人都知道虞度秋的行程,都选择在停车场堵他,都有配枪,都没成功就撤退,而且互相不伤害……

的确有同属于一个犯罪团伙的可能性。

写完最后一条原因,他又从另一端拉出几个箭头,写上疑点:

如果两拨人是一伙的,为什么明明只要派专业的杀手就够了,却还要派蒙面人来添乱?

为什么那伙蒙面人的表现,不像是来犯罪的,更像是纯粹来搅局的?

倘若是派杀手来的激进派制造了雨巷案,派蒙面人来的保守派弄巧成拙制造了虞文承案,那么,柏志明案又是哪边策划的?

利用杜苓雅收买董永良的又是谁?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这些人背后是否有同一个老大?是否打着各自的算盘?是否有人忌惮虞度秋,而有人欲除之而后快?

疑点列表越写越长,纪凛越看越头大,最终烦躁地扔了笔,得出结论:“我们目前的线索太少了,不足以得出确定结论,一切还要等回去审了董永良和你的未婚妻再说。”

卢晴捂住头疼的脑袋:“啊啊啊,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我们这种人微权轻的小片儿警,怎么解决得了跨国犯罪团伙啊……老彭还让我把每天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他,今天一天就这么多事儿,我得汇报到明天吧。”

纪凛合上本子:“刚还说要谋权篡位呢,这点苦就受不了了?我跟你一起汇报,顺便让组里其他人也帮忙分析调查一下吧。”

卢晴双眼射出感激不尽的光芒:“纪哥!你也有讨人喜欢的时候啊!”

纪凛扬起拳头:“还想脑袋起包是吧?”

卢晴马上缩回脖子,吐吐舌头:“开个玩笑嘛。”

虞度秋微笑着夹向盘中最后一块煎牛肉:“我觉得纪队除了古板点儿,一直都很讨人喜欢呀,只是我对警察不太感冒,这个职业太过正义了,玩儿起来有罪恶感,否则我可能就邀请你去我家地下室……诶?”

筷子夹了个空。

柏朝面无表情地端走他刚盛满了饭的碗和没吃完的菜:“脏,我去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