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洪良章被自己定的闹钟吵醒,缓了会儿才想起来要做什么事,接着打内线电话,吩咐一名男佣去把客房里的男孩送出去,前提是不能吵醒虞度秋。男佣领了命便挂了电话,然而五分钟后,却传来虞度秋不在房内的消息。

洪良章微微诧异,披上衣服,戴上老花眼镜,亲自去主楼里找。他年纪大了,许多事其实已经不需要他参与,让底下佣人干就行,但监管这个从小就不省心的少爷,他总要亲自出马才放心。

主楼十几间卧房客房找了一圈,居然都不见虞度秋的身影,门卫昨晚也没汇报虞度秋出门的消息,洪良章刚要去监控室看看,突然隐约听见三楼的书房里似乎传来声音。

他循声走过去,推开书房的门——

两个男人面对面地坐在一张红木桌子两边,竟然在下棋。

这可是早上七点。

虞度秋听见有人进来也没转头,浴袍外边披了件比他身形稍稍宽大的西装外套,一手执着棋子,一手撑着太阳穴,眼睛困倦地半眯着,发丝垂在棋盘上,杯子里的酒已经空了。

他对面的柏朝与他状态截然相反,坐姿笔挺,神色淡定:“少爷,撑不住了?”

虞度秋闻言惊醒,立即坐正了,忍住哈欠,哼哼道:“开玩笑……我精神很好,你困了吧?”

“我不困。”

“……行,我们再来一局。”

“我们刚开局,该你下了。”

两句话的功夫,虞度秋眼睛又半合不合的了:“好……我下……”

这么说着,却没任何动作,脑袋如同西沉的太阳,越垂越低,眼见着额头就要被国王的皇冠尖角戳到。

柏朝及时伸手,掌心托住他的额头,顺手抽走了他握着的士兵,起身绕了小半圈,将他按向自己。

熬了一宿的虞度秋只觉额头碰到了一片软弹的东西,以为是自己卧室的乳胶枕,神经一松,眼睛彻底合上了,无缝衔接进入梦乡。

柏朝弯腰勾住他的膝弯,一用力,稳稳当当地横抱起来,朝门口的洪良章和若干男佣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洪良章相当了解虞度秋的脾气,没发出一点动静,侧身让出道,跟在柏朝后头去了虞度秋的卧室。柏朝将怀中人轻轻放到**,洪良章对他打了个往外的手势,示意他一起出去。

“我也困了。”柏朝说完,自顾自地躺在了虞度秋旁边,甚至往边上推了推虞度秋,好让自己睡得更宽敞。

男佣们面面相觑,眼神询问洪良章怎么办。洪良章毫无办法,自己这边几个人联手估计也架不走柏朝,还可能吵醒虞度秋。他无奈地摇摇头,领着一众闲杂人等出去,顺便轻轻带上了门。

午后阳光热烈,虞度秋醒的时候眼前一片金光灿烂,窗外的云霞被夕阳镀了层金,像……金黄脆香的炸鸡块。

他摸摸一日未进食的肚子,忍不住吞咽了下。

晚餐时分,厨房做了一盘香酥脆嫩的炸鸡,表面贴了一层24k可食用金箔,主厨董永良亲自呈上来:“少爷,您点的‘金黄色的炸鸡’。”

虞度秋哭笑不得:“董师傅,您做阅读理解呢?金黄就是指颜色,没别的意思,我就想吃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炸鸡,你做得这么精贵,变味了。”

董永良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那我再重新炸一盘……”

虞度秋摆手:“算了,将就着吃吧。”

这道价值大几千的金箔炸鸡最后多数进了娄保国的肚子,虞度秋只吃了一小块。

餐后,佣人们撤走餐盘,铺上干净餐布,洪良章让人温杯后泡了壶茉莉大白毫,纯白可爱的小花苞飘在清澈的茶水上,宛如点点浮雪。

娄保国皱眉:“洪伯,咱们一桌大男人,怎么泡个花茶?”

洪良章微笑:“少爷指名的。”

娄保国:“转念一想,天气热确实该喝点清新的,茉莉真香,真不错。”

虞度秋朝一旁沉闷的男人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你喜欢白花对吧?刚才误伤了你,给你赔个礼。”

柏朝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茶杯,下巴上一块乌青:“你平时就这么对你的枕边人?”

娄保国:“噗——”

周毅:“??”

洪良章心平气和地解释,顺便把自己摘了出去:“少爷不喜欢醒来**有外人,我劝过你的,你非不听,非要躺上去休息,能怪谁呢?况且少爷踹得也不重,你恰好磕到下巴了而已。”

娄保国和周毅长吁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我以为呢……”

柏朝:“又要睡别人,又不允许别人躺在边上,别人只是你泄欲的工具吗?”

虞度秋呷了口茶,反问:“不行吗?反正多的是人愿意。”

娄保国也劝:“大哥,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少爷又不是不给好处,你去外边打听打听,少爷的哪个情人对他不满意?”

“好了,你再说下去他又要生气了,小柏眼狼醋劲儿大着呢。”虞度秋笑笑,转而问,“洪伯,小莫送走了吗?”

洪良章:“还没,安排他在客房休息,想着您今晚可能会找他。”

“不用了,送他回去吧,准备点礼物,不能让人家白来一趟。”虞度秋懒洋洋道,“顺便跟陈叔说一声,下次别派他来了,毛手毛脚的,棋盘都给我打乱了。”

洪良章汗颜:“好。”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是虞度秋经常受到诟病的缺点,可一旦收到虞度秋价值不菲的致歉礼物,诟病往往就变成了欣赏,就像等了一夜满怀哀怨的方小莫,在收到一个厚厚的红包后,顿时喜笑颜开,暗暗地想:“这位虞少爷可真有个性!聊会儿天就给这么多好处。”甚至有些可惜没被睡成,否则红包可能更厚。

“真想再享受会儿这样舒服的日子。”虞度秋放下茶杯,靠在餐椅背上,双臂平放于扶手,目光从左至右扫过,仿佛国王俯视他的臣民,“可惜,又要麻烦大家奔波一趟了。”

娄保国精神一振:“终于要出外勤了?说实话,宅了这么多天我早就觉得无聊了。”

虞度秋:“不仅要出去,还要出国一趟。”

“去哪儿?”

“老北州,见一位脑机接口方面的先驱,Miguel教授。”

英语蹩脚的娄保国只听清了第一个音节:“米什么?”

“……米格尔教授。他曾用脑机接口让一位高位截瘫青年踢足球,可以说是该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在国内外知名度都很高,若能得到他的认可,我们开展Themis项目的支持率必然大增,媒体也不会揪着’魔咒论‘不放,同时给市政府一颗定心丸。”虞度秋道,“这得感谢柏朝昨晚陪我下棋,虽然他棋艺烂得我想掀桌子,但好歹让我脑子动起来了,思路打通了。”

周毅迟疑道:“可现在去美国,就脱离了警方的保护监控,会不会太危险了?”

虞度秋:“所以要雇你们啊。老样子,先补个暗号,老周,跟我来。你们原地待命。”

“好。”周毅起身,跟着他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

娄保国摩拳擦掌,显得很兴奋:“太好了,去了美国老子又可以摸枪了!大哥,你以前打过枪吗?”

柏朝下巴受伤,喝茶慢,细细品着茉莉的清香:“嗯,出差去国外押送珠宝,必须配枪。他刚刚说的暗号是什么?”

娄保国解释:“这是少爷的安保措施之一,他和身边每个亲近的下属都有私人暗号,方便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出其不意地行动。暗号只能用一次,用过了就得补新的。”

“什么样的暗号?”

“嘿,这可不能说,除了少爷知道所有人的暗号之外,其他人只知道自己的,也不允许互相打听。”

柏朝点了点头,没刨根问底,转而问:“他经常遇到危险吗?”

娄保国大剌剌地:“那可不,以少爷的身价,对他心怀不轨的人多了去了,据说少爷小时候还被绑架过,洪伯应该比较清楚。”

洪良章坐在对面,闻言叹气:“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也不算什么秘密,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虞董找杜少爷他爸把这事压下去了,没几个人了解内情。我就记得那时候我还在老爷身边做事,少爷在上小学,家里的司机负责接送,某天在他放学回来的路上,司机把他绑去了荒郊野岭。还好少爷命大,最终安然无恙。”

难得一听的豪门秘闻,娄保国按捺不住地追问细节:“少爷受伤了吗?”

“皮外伤在所难免,所幸不严重,养一阵子也就好了。严重的是这儿——”洪良章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被劫持三天,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几乎没吃没喝,最后还亲眼目睹了绑匪被击毙……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了,少爷获救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天天做噩梦,精神极度脆弱,甚至有些分裂,没法上学,他父母就把他送到了他外公以前工作的医院,静养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恢复过来的。”

“难怪少爷他……”娄保国想说思维异于常人,想想不太妥当,改口道,“难怪少爷总是别出心裁,原来打通过任督二脉,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样的福给你你要吗?”柏朝冷不防地问。

娄保国一百六十斤的壮肉一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弱弱地说:“我就想夸夸少爷……”

等到虞度秋给每个随行人员补完暗号,已是黄昏光景。

为保万无一失,警方也接到了通知,纪凛得了消息立刻带着苦逼的小跟班卢晴前来传达彭德宇的指令:“要出国可以,但作为重要涉案人员,以及凶手下一步可能的目标,必须由我局派人跟随出境,最多逗留三天,否则我押也要把你押回国。”

虞度秋正在草坪上遛狗,闻言失笑:“不必麻烦了吧,纪队您这么忙,专案组需要您,平义市人民也需要您。”

纪凛年纪轻轻学习能力强大,已然学会了与他虚与委蛇,屏退了卢晴,跟着他散步:“你的人身安全关乎本案进展,以及平义市科技行业的未来,比我重要多了。况且你也是人民之一,保护你我义不容辞。”

虞度秋:“过奖过奖,真不用,你们警察出境应该需要上级批准吧?申请手续一定冗长复杂,我大后天就动身了,你可能赶不上。”

纪凛:“放心放心,我只是科级,处级和处级以上才需要上交护照,我这种小喽啰随时都能出国。”

“这样啊。”虞度秋似乎妥协了,拿出手机看了几分钟,突然道,“难得有机会跟纪队共事,可惜,我刚看了机票,大后天飞往北卡罗来纳州的机票已经全部售空了。临近暑假,机票还真是紧俏啊。”

纪凛冷笑:“哦?不会是刚才有哪个吃饱了没事撑的富二代把所有机票买光了吧?”

“哈哈,怎么可能有那种人呢。”

“我也觉得,不过没关系,我听说虞先生您出行都是坐私人飞机?应该能多载一个人吧?”

“真不巧,前阵子把飞机借给我的老同学了。”

“是吗,可据我所知,你的老同学裴卓已经从美国回来一周了啊。”

“……纪队知道的未免太多了。”虞度秋拽紧了狗绳,刹住脚步。两条杜宾察觉到主人的戾气,龇起了锋利的牙。他敛起笑,正色问:“为什么你会关注裴卓的近况?觉得他有作案嫌疑吗?”

纪凛也肃色回他:“虞先生,我们警方不是吃空饷的,柏志明生前任职于裴家的公司,虞文承出事的晚宴上裴卓刚好出席。别告诉我聪明如你,没怀疑过裴家人。”

虞度秋凝视他半晌,忽然又笑了,这回真诚许多,伸出手道:“有纪队这样敏锐过人的青年才俊保驾护航,此次行程一定非常安全。”

纪凛给面子地握了握手:“当然。”

“不过,这趟出差可能会遇到种种意外,不知纪队身体素质如何?”

“呵,这你更不用担心,在警校里我的体能成绩仅次于穆哥,去年还在局里办的运动会上拿了三项第一……”纪凛说着说着,突然察觉到,他们正在握手。

虞度秋的右手正握在自己手里。

而牵狗的绳子,不见了。

两条杜宾怒目而视,嘴里发出类似引擎发动前的浑厚低呜。

纪凛脑中警报骤然拉响,转身拔腿就跑!

“汪汪汪!!”

虞度秋哈哈大笑,高声呐喊:“纪队!我早就想看看我家的’警长‘和真正的警长谁跑得更快了!如果你没被咬死,欢迎你后天登机!”

伴随着杜宾远去的狂吠,传来纪凛撕心裂肺的问候:“虞度秋!我操你大爷!你他妈绝对有病!”

夕阳下,一人两狗拼了命地发足狂奔。

今日的落日余晖色彩似乎格外浓重,如血般渗透了天际,浸入了大地,也映入了三楼书房敞开的窗户里——

染上了一层红光的金银棋子面对面地静静伫立着,却透出一股杀伐之意。清晨那副半途而止的棋局刚刚开局,金王后尚未出动,忠心且高傲地驻守在国王身旁,昂首睥睨着其余所有棋子,仿佛耐心等待着一个大杀四方的机会降临。

为国王战斗是他的荣幸,即便他很清楚,此时此刻,自己也只不过是国王眼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作者有话说:

“开局”篇结束!下一章开始新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