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重阳,今晚也是大周男女喜欢的踏秋夜,想必此时大湖之上早已停泊一艘艘船只,大的、小的,连成一片,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二进的小院,刚用过晚膳,陆漾牵着桃鸢的手在月下散步消食,她歪着打量又陷在沉思中的妻子,想起去年恰好是这晚,桃鸢主动邀请她跳艳舞。

那晚的月亮极美,那晚的舞撩人心魂,陆少主心坎浮动浪漫心思,看着桃鸢的眼神愈发灼热。

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桃鸢小指勾着她的指头,清辉的月光洒在身上,为她镀上淡淡的冷色,清正淡然的目光瞥来:“嗯?”

在这样泰然冷静的注视下,陆漾仿佛再次回到踏秋那晚的忐忑悸动。

年少初恋便是桃鸢,死心塌地的爱慕也是给了桃鸢,这会只是被她看一眼,那双桃花眼下意识弯作好看的月牙:“鸢姐姐,你等等我。”

她腿长,稍微一动跑出小段距离,回头叮嘱:“你一定要等我啊!”

桃鸢看着她笑,笑她忽然而来的煞有介事。

得到她的肯定答复,陆漾一溜烟跑没影。

月皎洁,星璀璨,漫天星辰笼罩在头顶,桃鸢走累了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

她当然没有忘记,今夜是踏秋夜,是破庙一别她正式遇见陆漾的时间。

分明是去年发生的事,想起来却恍如旧梦。

但她清晰记得那晚羞涩大胆不服输的小女郎,记得她每一个挑衅的眼神。

艳舞,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和人跳的。

起码要看着赏心悦目。

陆漾就很赏心悦目。

不时还令人心惊,心是心动,惊是惊艳。

或许从开始,那个在破庙石像背后笨拙青涩的女郎在她心里便与其他人都不同。

她暂且放下阿娘和国师的纠葛,专心仰着头在这特殊的夜晚想念她们的曾经。

一晃,她嫁了人,生下小羽毛,对陆漾也有了其他念想。

想着陆漾,她眼睛慢慢弥漫着笑,驱散了月光下的冷淡清寒,真正有了人情味。

一声猫叫。

桃鸢顺着叫声往前走。

陆漾放下胖胖的橘子,橘猫围着主人裤腿绕圈圈,她挥挥手,猫儿失落跑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

转角,桃鸢踩在这人锦缎做的靴面。

陆漾捧着一束长春花不知疼地献上去:“姑娘要和我跳一支舞吗?”

桃鸢挑眉,低声笑笑:“你不疼吗?”

她这般煞风景,陆漾仰起下巴:“甜果果,你认真点。”

啧!

月下端庄高贵的美人一颦一笑都极有韵味,桃鸢眉梢上扬:“这是你请人跳舞的态度?”

随着她开口,两人仿佛回到去年重逢的时光,陆漾的心怦然悦动,音色软下来:“求姑娘和我跳一支舞。”

到底是舍不得一直踩着她,美人身子退开半步,想了想,接过眼前人送来的长春花,花冠红色,呈高脚蝶状,想来方才溜走就是为摘花送人,讨她的欢心。

桃鸢的确很开心,是那种即便手上不是什么值钱的花儿,因是陆漾所送,这花儿有了金子般闪闪发光的诚意。

她爱重得很,悉心收好。

尝到谈情说爱的甜味。

陆漾笑得牙不见眼,看她低眉轻嗅花香,心里流过汩汩暖流,人人都爱那天上的神女,可神女又为几人甘下凡尘?

桃鸢不是神女,举手投足却天然有着那股高洁神韵,她将花别在陆漾腰侧:“你要好好为我保管,不许丢了。”

“好!”

她挺起身,年少的昂然雀跃就在这声“好”里活了过来,碎冰碰壁当啷响,很有少年人的明媚果敢,桃鸢看得移不开眼,手搭在她肩膀。

去年她们在人前跳艳舞,是桃鸢一个人的心野放纵和陆漾一厢情愿的暗恋情结,如今再跳,不多时,陆漾的手抚上那段柳腰。

不拘泥踏歌而舞的形式,她们心里自然流淌着歌,那歌是情人眉目流转开来的情歌,这舞也就成了情人你侬我侬、势均力敌的舞。

手抚到后腰,桃鸢随心意唱了出来。

唱的是即兴做出的小曲。

陆漾很少听她唱曲,然却一早晓得枕边人有一把酥人骨头的好嗓子。

桃鸢首先开腔软了陆少主半边身,她眉是弯着的,眼睛在发笑,陆漾从她瞳孔见着自己的影——好一只色迷心窍的呆头鹅!

心气上涌,压着桃鸢腰肢往下走。

既然是柳腰,自然柔软如柳,桃鸢自己下腰还不算,指尖勾着陆漾衣领,腰身弯作不可思议的弧度,眼看陆阿乖下盘不稳支撑不住,两人脚步错开,眉来眼去开始又一场追逐。

跳出一身汗。

陆漾吻去那香汗。

桃鸢眉目湿润润的,呼吸微喘:“跳够了没?”

“没。”

“夜色深了。”她笑看陆漾:“你已经跳到我心里来了。”

“有吗?”陆漾按在那,惹来一记嗔看。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故作迟疑:“好罢,那你今晚是我的了?”

桃鸢笑而不语,拉着她的手往前走,路过花香,路过倾洒一地的清辉月色,陆漾低着头,挨个踩着她的脚印。

门扇打开,里头的光敞亮,腰间的花束取下来,一只手柔柔推在胸前,陆漾脚下发软栽进冒热气的温泉池。

“好好洗洗。”

陆少主看呆了眼。

桃鸢涉水而行,极近优雅之态地走到她身边,她衣衫湿透,眼睛轻眨,没再犹豫地抱着人笑起来:“甜果果,你是不是尝到情爱的好了?”

美人不理人,沉浸在这个温暖的怀抱,抚弄陆漾的发,半晌:“尝到如何,尝不到又如何?”

“尝到了,这欢喜少说也要加十倍百倍,尝不到,那我只好更努力地挤进你的心,让你的身,你全身的骨头,你的心,你的每根头发丝都爱慕我!”

“那也太夸张了。”

陆漾松开手认真注视她,直直看进她的眼:“你不信吗?我对你正是如此。”

桃鸢用手指戳戳她的心口:“好了,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听到你的心在说爱我。”

“还有呢?”

“还有……你不要浪费时间了……”

鸳鸯戏水,水花翻腾。

天未明,身为镇偱司统领的桃鸢撑着酸软的身子下床,陆漾闹得狠了,眼下正心虚地为她穿官袍、戴官帽,俏脸红红:“不然请假一日?”

“这怎么行?哪有为此事旷工的?”

镇偱司有桃鸢是洛阳百姓的福祉,她没法拦着人去衙门,哄着人在家用过早膳,亲自送桃鸢上了软轿,挥挥手,依依不舍地目送她的甜果果离开。

直到看不到轿子的影,陆漾小脸一垮,嘴里“哎呦”一声,扶着受累的腰快要站不稳。

她陡然好似成了半个残废,吓得梅贞赶忙喊菊霜去请苏女医。

“少主,少主你怎么了?”

陆漾脸色发白,吸了吸鼻子,哪好意思说挖坟开棺快把她累趴下,偏偏入夜美色。诱人,又撑着满身的色胆强行奋战大半晚。

她的宝贝腰不中用了。

苏偱香来得很快,见了陆漾先是为她诊脉,没一会,她要笑不笑地看着哎呦哎呦疼得直吸气的年轻人,一巴掌猝不及防拍在凤凰蛋腰侧。

陆漾疼得嗷嗷叫:“苏姨,你为何要打我!”

她又疼又气,苏偱香哭笑不得:“看你还敢纵。欲,这下,吃到教训了罢。”

梅兰竹菊四婢低头支棱着耳朵听。

要面子的康宁侯勉强直起身:“我看本少主好得很,用不着就医。”

“当真?”

苏偱香笑得意味深长。

陆漾败下阵来:“苏姨,快帮我揉揉,再贴副药,想我年纪轻轻,哪能吃这上面的亏?”

她这话说得梅贞等人红了脸,不用女医吩咐,自个老老实实往小榻趴好。

苏偱香照看她十几年,拿她当亲女儿看,看够了热闹,着手做那妙手回春的神医。

一切进行的好好的。

谁成想桃鸢去而又返,刚好撞见陆少主疼得龇牙咧嘴的一幕。

画面实在不忍直视,以她的聪明哪能想不明白始末?

走前摸摸陆漾的头,交代苏女医几句,继续风风火火地去做她的正三品统领大人。

“……”

内室一片死寂。

梅贞她们憋笑憋得辛苦,苏偱香同情地看着不堪重负的某人,但闻一声哀叹,陆漾埋头扑在软枕,径直装死。

走出陆家门,清风阵阵,桃鸢揉着酸疼的腰,轻轻快快地笑起来。

踏入镇偱司的小半日她的心情都极好,底下的人见她眉眼和往日比起来少了几分冷冽,心情也跟着变好。

正午时分,桃鸢等在静室门前,陆漾几乎踩着点拎着食盒赶来为她送饭,四目相对,陆少主脸皮发烫,拽着桃鸢往房间走。

门关得死死的,崔莹她们想偷看几眼都不成。

“姐姐误会我了。”她身板挺得直,一本正经。

桃鸢想着清晨撞见的滑稽场景,唇角微翘,顺着她道:“你说是,那就是好了。”

“……”

任凭她怎么强调,桃鸢都是同样的态度,她嘴上说着深信不疑,甚至鼓励赞扬陆漾两句,陆漾别别扭扭地当她说的是真话。

“快用饭罢。”

“太阳下山前你还来吗?”

陆漾一怔,眼睛倏地亮起:“来!”

……

日落黄昏。

康宁侯骑马溜溜哒哒地守在镇偱司外,隔着一段距离瞧见那道熟悉的倩影,脸上洋溢开笑。

桃鸢身着正三品官袍,身姿如玉,起初走得慢,而后步子加快来到马前。

两人同骑一匹马,陆漾环着她腰身:“要回家吗?”

“先不回,咱们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

桃鸢靠在她怀里,沉吟再三:“去卢家,卢夫人与阿娘有旧,想必她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