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三省六部三司,大周朝何时有【镇偱司】一说了?”

世家的大家主聚在一起召开会议,桃禛一死,桃家掌权人成了大公子桃毓。

桃鸢与桃家断亲,终究还是桃毓疼爱多年的妹妹,妹妹蛰伏许久一朝崭露头角,不开方便之门就罢了,他哪能加以拦阻?

座上诸位晓得他与今科状元的关系,有意不去询问他的意见。

“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女子为官,朝堂增设新部,独立各省部,不受四方管辖掣肘,镇偱司直属当今心腹,陛下赐桃鸢尚方宝剑,享先斩后奏之权,这是要做什么?反了天吗?”

各家家主不言。

女试的推行本就是对世家宗族制度的一次冲击,倘女子为官,女子得到更大权限,哪会安心相夫教子,服从家族联姻之道?

人心野了,就如那不受管制的野猫、草原上的野马,长此以往必定生乱!

“陛下一意孤行,我等也是没法子。”

“就这样让镇偱司大行其道?”

“镇偱司,真寻死,朕寻思……”

崔老家主卸任,这一代崔家主是崔玥长兄,崔明。早十二年,崔明被人称为‘催命判官’,曾在大理寺就任,是世家里不慕名利,难得肯为民办实事的。

他轻声道:“陛下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徇私,寻死,寻思,他知道世家徇私,任人唯亲,他也在寻思,否则不会推行女试,样样和世家反着来。当下,他是想看看谁要寻死。”

枪打出头鸟,权位之争,哪有不见血腥,心平气和的?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管是寻思还是寻死,你们说说这怎么办,镇偱司先例一开,女官制度写在史册上,男人的脸都被丢尽了!”

桃毓也是男人,可他不赞同这番话:“世分男女,士族的男子可凭祖辈荫蔽为官,那么女子走科举一途,凭真才实学踏入官场,合情合理,我并不觉丢脸。反之,说到这就急着跳脚的,委实有失风度。这会议我就不参加了,告辞。”

桃禛当家主时,脾气最大最冲的时候都没拍拍袖子走开,桃毓是当儿子的,放在诸位家主里面资历尚轻,他无状冒失破坏世家联盟,鲁阳公破口大骂。

崔家主听不下去:“年轻人刚掌家,不知掌家辛苦,薛兄何必和他计较?”

“哼!他是你外甥,你当然向着他说话!”

鲁阳公脾气爆,谁的面子也不给,崔明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挥袖离席。

桃崔两家为姻亲,哪有当舅舅的不向着自家外甥反向旁人的道理?

思及昨日外甥女送上门的一封信,信中陈明利弊,直言陛下要整治世家,要他早做准备。

出了酒楼的门,崔明头也不回地往桃家走。

走出一段路刚好碰到在路边等他的桃毓,甥舅俩眼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焚琴院。

崔玥拿出最好的茶招待兄长,桃毓陪伴在侧。

“今时不同往日,父亲将家主之位交到我手上时曾说过,要见机行事,不可一条路走到黑。

“现在陛下有陆家作为助力,态度强横地增设镇偱司,连个章程都没定下来,好多人不知镇偱司究竟是做什么的,妹妹,我是不打算蹚这浑水了。”

况且他的女儿,也是镇偱司一员。

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

桃毓看着母亲,认真道:“桃家也不会与陛下为敌,必要时候,自是要明哲保身。”

他早就腻烦几姓几家做什么都要绑在一起的旧规,他为大周臣子,尽好臣子本分才是要紧的。

“你们想得这般清楚,还来我这儿做甚?”

崔玥慢饮一口茶水:“照着你们想的去做罢。”

桃禛一去,桃崔两家彻底绑在一块儿,桃毓看看母亲再看看舅舅,小意殷勤地为母亲添茶:“儿想问一问,接下来妹妹会向哪家动手?”

新官上任三把火,烧谁,不烧谁,先烧谁,后烧谁,烧到什么火候,直接关系两家接下来的动作。

“这些日子,低调行事罢。”

得她一语,崔明和桃毓有了主心骨。

两人走后,崔玥漫不经心研墨,打算给女儿写信。

镇偱司的府衙设在广寿街北,是大周第一处设立在平民区的司法机构。

衙内人员刚好百人,多是从今科录取的进士挑选。

官服发下来,崔莹、宋拂月互相为对方整理戴歪的官帽。

不多时,镇偱司统领穿着大红金边、绣云纹仙鹤的正四品官袍迈进门,身形窈窕,头戴玄色银边高帽,腰间斜挎尚方宝剑,端的是威风凛然,一派肃杀。

“见过统领大人!”

众人面露惊艳,纷纷俯首抱拳。

“都起来罢,从今天起,镇偱司正式设立,别忘了咱们的宗旨,是——”

“惩奸除恶,替天行道嘛!”

宋拂月笑嘻嘻凑过去:“统领大人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记住了。”

“记住就好。”桃鸢不苟言笑:“门前牌匾挂好没?”

“挂好了!”

门外跑进一人:“回大人,牌匾挂好了,您交代的木箱也放好了。”

阳光灿烂,陛下亲笔书写的“镇偱司”三字被高高挂起,府衙门外围了不少人,见着官差将木箱钉在墙上,好奇问道:“女差爷,这是什么?”

那人回头:“这是统领大人吩咐的‘请愿箱’,凡有冤情难诉者,尽管投状纸到此箱,届时自有人受理。

“镇偱司隶属于当今陛下,以‘惩奸除恶、替天行道’为己任,陛下赐我们统领大人尚方宝剑,为的就是还世间法理公道,大理寺管的我们能管,大理寺不能管的,我们镇偱司还能管!”

“那薛家幼子害人性命,你们敢不敢管?”

“倘有状纸递来,镇偱司定会秉公办理。”

“统领大人!”

平安产女、跨马游街后,这是桃鸢又一次以全新的身份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

曾几何时她是桃家嫡长女,而后是陆少夫人,再之后做了大周朝才华横溢的女状元,而今日站在这,她是陛下亲封的正四品统领。

仕途不走寻常路。

直接从常规的从六品修撰连跳几级成为一司之首。

“状纸,我敢写,你敢接吗?”

人群中有一穷酸书生扬声问道。

桃鸢凛眉:“笔墨伺候。”

文房四宝备齐,书生运笔如飞,文不加点,一气呵成。

沾着墨香味儿的状纸送到桃鸢手中,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她。

状纸很快被收起来。

“你是不敢接吗?沈不平得罪了薛家子,现在不知被抓到哪儿去,是否还活着。他为友人鸣不平,我为他鸣不平,鲁阳公一家嚣张跋扈,世道浑浊,官官相护,竟没人敢受理。

“你是镇偱司统领,镇偱司替天行道,莫非也是个摆设?”

“谁说我不接了?”桃鸢转过身来,一手按剑:“崔莹听令!”

“崔莹在!”

“立刻带人围了薛府,稍后本官亲自会一会鲁阳公。”

“是!”

六月,草木茂盛,日光明亮。

知道镇偱司接管沈不平一案,越来越多的百姓跟在桃鸢身后,想看看镇偱司是否真的会为民主持公道。

几十号人气势汹汹围了鲁阳公府,薛四郎想出去风花雪月都成问题。

“大胆!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你敢拦我?!”

镇偱司上下皆为带有品级的女官,崔莹哪容得他言语无礼?

长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光骇得薛四郎倒退一步不敢多嘴,安静没多会,他色厉内荏:“这里是鲁阳公府,反了你们了!”

崔莹侧身行礼:“大人。”

桃鸢来到薛家门前:“你是薛服?”

“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薛服!”

“来人,带走。”

“陆少夫人好大的官威,都烧到老夫头上了。”

大门轰隆隆敞开,鲁阳公沉脸迈出来:“你一个女子,不思相夫教子,嫁给另一个女子,仍不安分,偏要来官场体验一番人情冷暖,少夫人,才名、声望,你都得到了,也该消停了罢。”

“这里没有‘少夫人’,只有‘镇偱司统领’,镇偱司奉陛下之命为民做事,薛四郎事涉官司,烦请鲁阳公交出本案苦主沈不平。”

“沈不平是何人?四郎,你认识他吗?”

薛四郎摇头,一脸无辜。

“统领大人,你也听到了,我儿并不知沈不平,你找错人了。”

桃鸢手持御赐金牌方便鲁阳公看得清清楚楚:“给我进去搜!”

宋拂月一马当先领人闯进去,鲁阳公面沉如水:“桃鸢,你好大的胆子!”

“鲁阳公客气了。”她身姿笔挺,并不在意老者话里话外的威胁。

“大人,沈不平找到了!”

伤痕累累的沈不平,找到时人在薛家私设的审讯室,衣衫染血。

鲁阳公面冷如霜,哪知桃鸢面色比他还要冷,直视他愤怒的双眸:“将涉案人员统统带走,违逆不从者,可先斩后奏!”

帝王赋予的滔天权柄,真正让镇偱司成为切入世家阴暗处的一把利刃。

改革必要见血。

而桃鸢本身便是最锋利、最不惧锋芒的嗜血刀。

在她执掌镇偱司前,谁能想到已经嫁作人妇的陆少夫人,不仅仅是才女,还是人间正理的坚定捍卫者。

薛家门前轰然爆发百姓的欢呼。

鲁阳公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一个镇偱司统领大人!”

就在桃鸢履行职责调查沈不平一案时,海对岸,料理好一应事宜,陆漾辞别鸭鸭国国主,不情不愿带着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归国。

“本公主是去见识外面的新天地,又不是非要缠着你,你只需平安将我带到洛阳就好。怎么,这也难为你了?”

乘坐在巨大的舰船,海风吹来,陆漾思家之情强烈:“事先说好,到了洛阳你自谋生路,不准来烦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啰嗦。”

不脱鸭鸭国的小公主赌气坐在甲板另一头,陆漾安然闭眼,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