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春回大地,焕然一新。

刚准备了陆绮的及笄之礼,转瞬迎来太女大婚。

年十八的陆翎抱得美人归,这场盛大的婚礼足够洛阳城的百姓炫耀好多年。

到处是鞭炮声。

噼里啪啦,长街围满人,有眼尖的小童踮着脚在人群大喊:“迎亲的队伍来啦!”

众人的目光很快被吸引。

近千人的迎亲仪仗队,抬喜轿的轿夫边走边唱曲儿,随队伍走在一侧的婆子挥着手绢笑得花枝乱颤。

人潮汹涌。

最亮眼的还是要数他们年轻有为的皇太女殿下。

长了两岁,陆翎眉眼长开,更显不凡,人骑在高头大马,胸前佩戴大红花,有趣的是马儿的四个蹄子中间也系了一朵小红花。

能有如此奇思妙想,想也知道是出自陆绮之手。

陆小少主任劳任怨地陪同阿姐迎亲,坐在小红马的马背,不时和道路两旁的百姓摆手打招呼,她笑吟吟的,桃花眼清澈迷人:“阿姐,大喜的日子,你笑一笑嘛。”

“……”

陆翎一手握着缰绳,甚为惊奇:“我没在笑吗?”

“哈。”

陆绮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一句道破玄机:“阿姐,你是不是紧张呀?”

紧张。

人生头一回成亲,能不紧张吗?

她眼神含嗔:“你就不要看热闹了。”

“这天大的热闹我怎能不看?”陆绮忙着和街旁眼熟的人们摆摆手,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昨日嘤嘤姐姐去了铭阳侯府,恰巧见着宋姐姐试穿嫁衣,回来她和我好一阵念叨。”

陆翎竖着耳朵:“嗯?”

“阿姐你要仔细些,等稍后见到阿嫂别不认识了。”

她一番话说得等待成亲的某人心跳怦然,陆翎忍不住幻想宋徽穿嫁衣的模样,怎么想都难耐激动。

美梦成真的感觉太好,她笑了笑,总算没再和先前一样端着。

看着轻松不少。

“这就对了。”陆绮碎碎念:“也就这一回,阿姐,今天够你操劳的。”

“操劳”二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陆翎耳根微红,假装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一本正经:“无碍,我又不似你一般文弱娇气,背着人上山下山的能耐还是有的。”

陆绮不服气地哼了哼,省得自取其辱,干脆不和她做唇舌之争。

储君成亲乃景国上下普天同庆的美事,成婚流程极其繁琐,不仅要合乎皇室之尊贵,还得遵陆氏传下来的家规。

陆家子嗣成亲,新婚的其中一位要背着另外一位走一条真金白银铺好的‘璀璨山’,以此纪念昔年祖宗以金银铺路铺出一条生路的事迹。

当年桃鸢未婚有孕,与陆漾成婚时肚子已经显怀,不适合再被人背着做一些冒险的动作,后来陆漾将这欠缺的仪式补上,实打实背着桃鸢上山前往‘草庐’过夜。

今次轮到陆翎成婚,老夫人领着全家祭拜先人,又依着国师卜算的结果,用杏山代替用真金白银铺成的璀璨山。

迎亲的队伍抵达侯府门口,陆绮翻身下马,秀气逼人地卷起她的袖子:“阿姐,你且瞧好罢。”

宋家大门紧闭,守在闺房的宋徽脸颊泛红。

宋夫人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房间满了德才兼备的贵妇,笑容满面地猜测外面的人何时才能叫开门。

宋大姑娘去年嫁人,夫家乃名门之后,眼下她做少妇打扮,招呼赵嘤一同出去坑殿下一笔。

“开门呐!开门呐!”

大门拍得啪啪响,拍得陆绮手疼,她吝啬地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往门缝塞进去。

门内的赵嘤捡起银票瞅了眼,笑道:“怪大气的。”

每张银票的面额是五千,这一沓少说有二十张。

宋大姑娘和赵嘤一人收了一半的银票,仿佛无事发生。

大门岿然不动,站在门外的陆翎按捺着心急:“阿绮,你再多给点。”

“……”

陆绮肉疼地抽出又一沓银票。

前后塞了几次,肥了一众大姑娘小媳妇,赵嘤跟着赚足瘾,有心开门。

“且慢。”

显然,宋大姑娘没有那么好打发。

“怎么回事呀?还不开门?”陆绮早就隔着门听见赵嘤的声音,她嘤嘤姐姐这是忘记她嘱咐的话了?

她特意把人塞过去和宋家姐妹打好交情,为的不就是这一日?

怎么还难为人呢?

百姓们围在一起看热闹,有人为殿下出主意:“陆侯当年直接用金子把人砸破,小少主也试试呗?”

陆绮笑骂:“是阿姐成婚,又不是我成婚,我可不敢砸门,省得被阿嫂修理。”

众人大笑:“是你成婚你就敢砸了?”

“哎呀,这说不准。”她将陆翎推到前面:“阿姐,想想办法罢!我是没辙了。”

陆翎心想:你哪里是没辙啊,你是想看你阿姐看不见摸不着,急得团团转!

她深吸一口气,取下腰间龙纹佩玉塞进门缝。

“天地为证,万人共睹,陆翎终此一生只愿与宋姐姐相伴,今日,特来迎接宋姐姐,烦请开门!”

她俯身作揖,姿态坦**。

龙纹玉佩到手,宋大姑娘不敢怠慢,且得了殿下金口一诺,她自认对得起阿妹,满意一笑:“开门。”

大门轰隆隆敞开,这一关过了还有下一关,关关难越,陆翎已经不指望她促狭的妹妹,遂亲身上阵。

杏山山脚。

吹吹打打声愈来愈近,管家喊道:“来了,人来了!”

喜轿缓缓落地,陆翎从马背一跃而下。

“宋姐姐。”

轿帘挑起,宋徽被迎出来。

陆翎屏住呼吸双手掀开她蒙在头顶的盖头,一张娇不胜羞的面容悦然闯入视线,红的唇,薄的脂,妆容少见的精致。

宋徽猝然低下头来,小声道:“殿下……”

看呆了的人恍惚醒过神来,陆翎满意地不得了:“真好看。”

“……”

宋徽耳朵红得仿佛着了火。

管家觑着时机走过来:“殿下,太女妃,该上山了,老夫人她们还在山上等着呢。”

陆翎浅嗯一声,转身和宋徽说小话,宋徽受不得她在人前的嘘寒问暖,扯着她衣袖,一副急着爬到她背上的害羞情态。

她弯下腰来:“姐姐上来。”

宋徽小心爬到她背上,手心微微出汗。

为不负今日的登山仪式,她和陆翎早有准备地试过几次:“慢点,仔细脚下的路。”

“知道了。”陆翎稳稳当当背着她朝山上走。

几百年前陆家的某位老祖宗靠着金子银子砸出一条生路,为免得后人忘本,居安不思危,是以将此写进陆氏家规,一代代地传下来,促成了一对对的神仙眷侣。

“累不累?”

“不累。”

宋徽圈着她脖子,迎着春风映出一抹浅笑。。

山上,君臣齐聚,陆尽欢坐在龙椅陪老夫人说话,陆漾和桃鸢盛装出席女儿的婚宴。

三拜礼成,新人被送入喜房。

入夜,陆绮领着一干少男少女们来闹洞房,被陆翎轰出去,少年们的笑声回**在杏山之巅,月光温柔,衬得地上倒映的身影也温柔。

宋徽坐在床沿听陆家两姐妹斗嘴,喜色慢慢爬上眉梢,她捂着嘴笑出声,陆翎闻声回眸。

烛火通明,照亮彼此俏丽的容颜。

陆绮带着一帮人呼啦啦而来,呼啦啦而去,声音随风散落。

陆漾笑道:“看她们闹得真欢。”

花前月下,桃鸢陪她悠闲漫步:“最好的就是这时候。”

年少赤诚,喜欢藏不住。

陆漾挑眉:“这话对,也不完全对。少年时的天真烂漫固然珍贵,当下你我不也乐在其中?”

和年岁有何关系?

和心上人在一起才重要。

两人眉目传情,宽广衣袖下小拇指勾勾搭搭,桃鸢瞅着两人相互依偎的倒影,无声笑开。

上一辈人的爱情还在如火如荼,下一代的小辈们不甘示弱地想后来居上,前有陆翎宋徽,后有陆绮赵嘤。

小辈们使出浑身解数交上满分的答卷,当长辈的当然不能示弱。

陆尽欢这两年来胃口被吊得厉害,在不脱颜穆尔那吃了不少苦头。

许真是应了桃鸢那句话,付出越多的人越珍惜她辛苦经营的感情。

爱情是生长在野外风吹雨打的花儿,野生也长,肆意旺盛,偶尔也会显出在温室里才会有的娇弱,需要精心侍弄方会新鲜长久。

两年前陆翎与宋徽订婚,不脱颜穆尔跋山涉水而来,来前将国位传给自家年少的侄子,自个得了逍遥,亦不愿再回到故土。

京都关于她与陆皇的传闻满天飞,如今东宫有了太女妃,后宫还无主,闲来无事的大臣们操心操到帝皇头上,陆尽欢打着哈哈不敢如往日般单方面做主。

不脱颜穆尔历经两年的调。教,若即若离的态度,让这位女皇陛下心甘情愿将一颗心放在她这儿。

及至几年后太女登基,太女妃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陆尽欢依旧没能从‘小国主’这得到应有的名分。

于旁人言,名分是板上钉钉的稳妥,是两人恩爱的象征。

于她们而言,却是最不需要用一纸婚书来牵绊彼此。

能牵绊住陆尽欢的唯有她那点求而不得的执著和又爱又恼的纠缠。

秋风送爽,花窗开了半扇,不脱颜穆尔眸子半睁半阖地躺在大床,尽欢跪在她身侧为她捏腿,殷勤小意:“力道怎么样?”

颜穆尔眉头不动,懒洋洋应了声。

“祖母八十大寿要到了,国师她们也会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陆尽欢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你想我去?”

她笑了:“你理应和我同去。”

不脱颜穆尔把玩着指甲似笑非笑:“什么理应不理应,我是你的谁,为何要理应同你去?”

尽欢无奈看她几眼,亲亲她眉心:“我的小公主。”

这声“小公主”喊得人心软,不脱颜穆尔用她的‘冷硬’‘娇蛮’生生治服这只不甘寂寞的花蝴蝶,下巴轻点:“准奏。”

这样的颜穆尔,陆尽欢舍不得不爱。

她自幼被祖母养在膝下,懂事起就晓得她以后很大可能会成为陆家的少夫人,所以她讨好陆漾,勾。引陆漾,再到后来,桃鸢的出现使得她再也做不成陆少夫人,更大的际遇摆在眼前,她的野心被挑起,有了更想攀越的高山。

做摆在深宫用来装饰的周后,再到握有实权的皇后,一步步从大周的皇后成为开国的陆皇,便想着名垂青史。

不仅要做女皇,还要做颇有政绩的明君。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

她得到了所有,万民奉她为主,百官俯首称臣,青史之上明君美誉必有她一席之地!

这样追求完美到严苛的人,倘若真的爱一个人,哪会容许留下遗憾?

得不到,就会越想得到,就会付出曾经十倍、百倍的努力。

天长日久,熬鹰似的,熬得她心底再没有任何一人能越过‘小公主’半步。

她不再喊她“小国主”,一句“小公主”,过往的时光都被拉近。

金秋十月,宋徽肚子显怀,二胎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赵嘤肚子平平,羡慕得不得了,织锦的裙裳穿在身,不说话的样子明媚大方。

当着诸位长辈的面,陆绮不敢放肆,偷捏嘤嘤姐姐指尖,眉间爱意流淌。

道贞国师与她的‘道侍’从不周山赶来,苏偱香抱着橘猫猫站稳,陆漾挽着桃鸢,陆尽欢死皮赖脸捉着小情人的手,陆翎陆绮这对姐妹各自携手自家妻子陪在左右。

头发花白的陆老夫人被一大家子簇拥在中间,不过她最爱的还是她的阿乖。

陆漾挨她最近:“祖母,咱们笑一笑。”

陆老夫人眉眼绽开,眼角的皱纹刻着岁月的沉淀温厚。

桂花落在桃鸢肩头,又被风吹地落回陆漾腿边。

修道多年不问世事的道贞适时看了一旁做道长打扮的崔玥,崔玥温婉一笑,没了在红尘跌跌撞撞的狼狈,留下的唯有隽永。

大景国最好的画师一人擅工笔,一人泼墨分毫。

留在纸上的画面定格在最温馨的一幕。

幸来世间走一遭,找一知心人,恩爱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