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宜闻言放下奏章。

她伸手接过参汤,眉头微皱一饮而尽。

喉间一阵苦意,而后是一阵恶心的感觉。

日日喝这参汤早已喝腻了,但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不能疲倦无力。

从乌苏手中托盘上捏起一颗色泽红润的蜜饯含入口中,压下那股恶心后,萧令宜再次看起了奏章。

这段时日她没有上朝,落下了不少公务。

虽有沈则言帮忙处理,但他毕竟只是臣子,没有御笔朱批之权,到最后还是她的活儿。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商景如今已经能独自一人上朝了。

想来以后若无大事,她不必日日陪着他了。

……

明宣侯府。

此时已近新岁,府内早已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自从老侯爷去世,世子远赴边关七年未归后,侯府第一次这么热闹。

祁莲正在院中指挥着仆人们在屋檐下挂上象征喜庆的红幡。

宿辰也在旁边跟着,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添乱,惹得祁莲呵斥声不断。

祁鹤安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的窗前,似乎是在看这喜庆的场景,可仔细看去,眸中却一片孤寂。

他膝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只是似乎被人摩挲过许多次,上面的花纹都有些磨损了。

盒中之物此时正被握在祁鹤安手中,是个红穗子。

刀穗早已破败不堪,流苏零落,由鲜艳的红褪色成了灰粉。

这刀穗曾陪他征战北境三年,死里逃生数次,直到断裂在战场上。

战后,他在尸山血海中翻了数个时辰,才将其找到置于木盒中。

彼时,他以为红绳断在告诉他,该放下执念了。

后来他携带木盒四年,再没有打开过。

他以为他放下了,可直至今日才明白,执念若是有那么容易放下,这世上也没那么多痴人了。

他就是那其中最痴的一个。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甚至在祁莲面前立下了重誓,却统统被他抛诸脑后了。

窗外,有身着下人服侍的人急步走向宿辰,附在他耳边低语片刻。

而后宿辰神色一震,连忙丢下手中红幡转身推门进来。

祁鹤安抬眸看他,他郑重道,“探子来报,找到了天渊盟留下的踪迹,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往东,只是要捕获他们,一时半会不行,怕是要等到年后了。”

祁鹤安闻言,握着刀穗的手蓦地用力。

他神色微沉,声音冷极,“知道了。”

往东,东边有什么?

一个人影闪过祁鹤安脑海。

是了,一直往东,便是肃王兵力驻扎的东境了。

在他多年经营之下,他对东境几乎有着毋庸置疑的控制力。

那里的人不知朝堂,不知新帝,只知他们的统帅肃王商越。

天渊盟的人不在武林中躲藏,往东去干什么?

祁鹤安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测,但转瞬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不可能。

眼看外边天黑了下来,祁鹤安蓦地起身朝外走。

祁莲就在院中,见状喊他,“鹤安,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祁鹤安像是没听到般脚步丝毫不慢。

宿辰拎着祁鹤安的大氅跟在后面,不得不住了脚。

他回头打着哈哈,“大小姐,禁军里临时有军务需要侯爷定夺,您不用等侯爷吃晚饭了哈。”

说完,他也不敢看祁莲的脸色,扭头一溜烟跟在祁鹤安身后。

他们确实是去了禁军官署。

只是没过多久,便有个高大的身影径直往坤宁宫去了。

一路上无人敢拦。

近日由于太后大病初愈的关系,坤宁宫早早便熄了灯。

乌苏提着灯来交班,另一个宫女便把白日里坤宁宫的一切一一交代。

末了,宫女又忐忑道,“姑姑,您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何必做守夜这种累活儿,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做便是了。”

乌苏笑笑,并没回答她,只是道,“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

宫女行礼后离开了。

乌苏把灯笼挂在檐下,自己也坐在檐下长凳上。

寒风呼啸,她拢了拢自己的毛领。

两刻钟后,果然又见到一个身着斗篷的身影逐渐靠近。

乌苏眉头紧皱,眼中浮起厌恶,又在来人快到檐下时消失殆尽。

她低顺地垂眸,“见过侯爷。”

祁鹤安面目隐藏在斗篷下,低低嗯了一声。

接着把手中盒子递给乌苏后便推门进入殿内。

殿内地龙烧的很旺,他走进的瞬间便蒸出一身薄汗,于是他顺手解下了斗篷。

行至床边,透过薄薄的纱幔,能看到里面的女人正在沉睡。

纱幔撩开,祁鹤安目光扫过她全身。

露在里衣外的皮肤上,淤青与红痕都已慢慢消退,淡到几乎快看不见,但繁多的数量仍旧显示着那天的疯狂。

祁鹤安眼神一暗。

他本做好了萧令宜事后会大发雷霆的准备。

可谁知她从那天就病倒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去上过早朝。

也只有他,能借着禁军职务之便进宫来这儿。

盯着萧令宜看了半晌,他坐到殿内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轻啜着。

得知天渊盟往东境去时冒出的那个念头又出现在脑海中。

可转瞬,又被他死死摁灭。

握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一瞬,祁鹤安竟是不敢再多看床榻上之人,他蓦地起身离开。

殿外,乌苏诧异地看着祁鹤安披着斗篷离去的背影。

往常他都会在殿内逗留数个时辰,这次从他进来到离开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乌苏懒得去探究祁祁鹤安的行为,他待的时间越短越好,不来最好!

若说他刚回京时,乌苏对他抱有比萧令宜还大的希望的话。

那么现在,她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世子了。

现在的他在乌苏眼里与肃王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一个虎口,一个狼窝罢了。

一夜寂静。

黎明时分到来,换班宫人陆陆续续来了。

有不懂事的小宫女打开了廊下的盒子,一股药清香传出。

小宫女哇了一声,“看起来都是极名贵的药材呢,姑姑,可要奴婢送去太医院给太后娘娘熬药?”

乌苏眉头一皱,沉声道,“不必,丢掉吧。”

送这药材的人就是萧令宜病的罪魁祸首,谁知道这药里会不会有问题。

看着小宫女可惜的眼神,乌苏又道,“你若想要,拿去便是,莫要告诉旁边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