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则言这一生,除了窘困的少年时代,可说得上是青云直上。

科举考试连中三元,外放做官政绩斐然,回朝任职位列一品。

一路辅佐幼帝理政,待皇子出生,又做了皇子师,待太子登基,他又做了太傅。

做官做到他这份上,也算是荣耀已极了。

更何况他出身寒门,从无家世可依托。

然而,正是这样一位人物,却终身未娶。

沈则言青年时,是有许多官员想要将女儿嫁给他的,但他从来都是笑着道谢然后婉拒。

起初众人认为他是眼光高,可后来陛下要将姑姑平乐公主下嫁给他,他仍旧拒绝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青年成了老年。

五十岁的沈则言依旧孤身一人住在他的大宅子里,似乎除了朝政便再无事情能入他的眼。

渐渐地,百姓中甚至传言说他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来凡间历完劫难便会回归仙班。

沈则言偶然听了,只觉得啼笑皆非。

其实他并不是抗拒成亲,只是不想耽误那些女子罢了。

他可以给妻子荣华富贵,可以给妻子相敬如宾,但他清楚自己给不了真心。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是何时遗落的。

当年初回京时,他怀揣着报恩与一展抱负的念头,并不想儿女情长。

初见梁清如时,他只觉得她是个大家闺秀,与这上京无数小姐无甚区别。

直到后来,他才得知她竟然也是为太后做事的人。

他从太后那里知道了她的故事,心中有些诧异,诧异她一个弱女子,也有如此为姐报仇的气魄。

再后来寥寥几次相处,他对她了解加深,便多了些钦佩。

后来,梁清如说她爹要将她嫁给五十多岁的江南总督。

他很气愤,那气愤中似乎又多了些别的东西,然他一向愚钝,分辨不出。

太后知道此事后,说愿意帮她,问她可有喜欢的人。

她说有。

沈则言情不自禁地好奇是谁,却见她朝自己看来。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有千万句话,千万种思绪,叫他看不懂。

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因此心神俱震,不知该如何是好,浑身僵在原地。

直到后来她入了肃王府,听说她差些死了,胸口传来的钝痛才让他察觉到他对她的挂念与关心。

他总是迟一步的。

当年迟一步高中,没能让操劳一辈子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如今迟一步认清自己的心意,眼睁睁看着梁清如跳入了火坑。

但没关系,他可以补救。

他接了与她联络的任务,帮她完成她的复仇心愿。

待一切终结,若是她还愿意……

可惜没有若是,她死在了大仇得报的那一天,死在了他面前。

他伤心过,但也没有特别伤心。

毕竟那时他还有未完成的使命,忙忙碌碌,也没时间伤心。

后来梁府被抄,宅邸也被卖了。

沈则言有一次经过梁宅,抬头望见那零落的牌匾,忽然想起了梁清如。

那时距离她去世,已过了一年多了。

他似乎回想起了当日初见的情景,脑海中的画面却似隔了一层纱一般模糊。

他竟有些忘了。

不过也很正常。

他们其实总共也没见过几面,能回忆的便更少了。

他买下了那座宅子,那宅子很大,他一个人住很冷清,但本也就是个休息之地,无甚所谓。

时光匆匆,幼帝长成了威严的帝王。

沈则言很少想起梁清如,但也的确没有成亲的念头。

只是他们有一句话说的对,若不成家,以后老了怎么办呢?

陛下倒是曾说过会为他养老,可那怎么行,陛下是君,他是臣。

于是某一日路过街头,他带回了一个小乞儿。

沈则言教小乞儿读书写字,教他明理明义。

一转眼,小乞儿都娶妻生子了。

陛下与太后都走在了他前边,历经三朝,他也老得走不动了。

他将一辈子攒下的那些家产都交给了小乞儿。

他死后是配享太庙的,无需小乞儿操心。

只是有一样,他得嘱咐嘱咐他。

“爹,您说。”

“城北三百里,有片陵园,最西边有座坟,白玉碑,我死后,你去替我祭拜一下。”

说完,他自己也有些恍惚。

他活得太久了,前半生那些事儿早都已记不清了,却唯独这个地方,竟记得那样清楚。

迷迷糊糊的,他好似听到一声应答。

于是沈则言安静地阖上了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