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紧赶慢赶,终于在黎明时分前到达了越城。

一入城内,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颓丧的气氛。

临时营地中,血腥气和药气在鼻腔蔓延,入目的伤兵成排,有断了胳膊断了腿的,甚至有整个腹部被割开肠子都掉出来的。

即使深夜,也一片哀叫声,有好容易睡着的,嘴里也是无意识的呻吟。

萧令宜是第一次去战场,亦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直白血腥的场面。

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丝毫血色也无,隐隐泛着青。

陶将军跟在她身后,“臣这便去大营交接虎符与帅印,太后的住处便安排在太守府,那里有重兵把守,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太后可稍作歇息。”

萧令宜也的确到了极限,她点点头,没有多言语,跟着带路的士兵回了太守府。

只是她还没能休息一个时辰,耳边便响起了远远的号角声。

以此同时门也被推开,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又弹了回去。

青羽一身戎装小跑进来,“太后,敌军出兵了!”

萧令宜正和衣躺在**,闻言一撑胳膊就起了身。

短暂的休息让她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但她犹嫌不足,从袖中翻出带来的胭脂,在脸颊与唇上淡淡抹了一层。

这样一来,她的面色变的红润起来,精神十足。

萧令宜又换了身大红色的骑装,才带着青羽出门。

天色还不算太亮,两军却已在越城外相隔五百米对峙上了。

萧令宜不善武艺,自然是不可能亲自下场厮杀的,她只是在青羽的护送下登上了城墙。

城外,与敌军相比,列队的北境军队形整齐,军姿挺拔,一看便知军纪严明。

然而他们中间却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细细琢磨,便能品出那是一种愤怒中夹杂着恐惧的情绪。

没过多久,他们的愤怒与恐惧便被落实了。

只见敌军的站位分开,中间留出了一道宽阔的缝隙。

不多时,有一架木质的战车被包围着缓缓驶出,上方是深蓝色随风飘扬的帅旗。

而那旗帜下方却=,则跪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在深秋的天气只穿着褴褛的中衣,浑身上下尽是可怖的伤口与殷红的鲜血。

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双膝却被铁链紧紧缩在战车上。

眼睛闭着,似乎是昏迷了过去,头却被颈上粗重的枷锁架住垂不下去。

如此狼狈,头发却梳的整整齐齐,将他轮廓分明的脸与五官无比清晰的露出来。

那张脸北境军的所有人都十分熟悉,正是他们的统帅祁鹤安。

一时间气氛大躁,人人脸上都浮现出愤怒的表情。

昨日便是如此,开战时,敌军突然将奄奄一息的祁鹤安绑上战车,北境军众人霎时怒不可言拼杀起来,因此中了敌军的诱敌之计,被大败而归损失惨重。

今日断断不可重蹈昨日覆辙,可面对着他们敬仰的统帅,他们实在拿不出往日气势。

正在所有人迷茫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

“快,快看城楼!”

许多将士回身望去,只见身后的城楼上,原本青色的帅旗不知何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迎风招展的明黄色旗帜,旗面上用红线索绣了个硕大的商字。

旗帜下方也立了个身穿红衣的人影。

那人影比周围护卫的士兵要纤瘦许多,但她只静静立在哪里,却仿佛一颗定海神针般让众将士心安。

“是皇旗!是皇旗啊!”有人情不自禁地喊出声。

更有眼尖的人激动地喃喃自语,“那是……太后娘娘!”

他们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皇旗,未曾见过皇室的尊贵血脉。

所以即便早已得知太后御驾亲征,但亲自看见皇旗与国母站在城墙上的感觉如何不让众人心潮澎湃。

陶将军一身盔甲,策马立在最前方,他垂眸扫过众将士脸上激动的表情,与刚才颓丧的样子对比,心中瞬间对萧令宜升起敬佩来。

他深吸一口气,大吼了一声,“将士们,萧太后亲征,举全国之力,倾天子之命,势破叛军!后退者立刻处死,前行者封官拜将!”

这气势昂扬的一番话吼出,连陶将军自己都心潮激**。

战鼓敲响,他一夹马腹率先冲出。

“势破叛军!”

“势破叛军!”

北境军硬生生将视线从那跪着的人影上离开,纷纷大吼着紧随陶将军的身影。

鼓声响起,两方士兵在平原上短兵相接。

萧令宜站在城墙上,北风将身后旗帜吹的呼声不停。

她在震耳欲聋的鼓声中接过青羽一脸激动递过来的千里眼放在眼前。

落在远方的视线一瞬间清晰起来。

她看见了挥洒的鲜血,插在枪尖上的尸体,地上的断肢,还有战车上熟悉的人影。

萧令宜起伏的胸膛一静,面色却丝毫没变。

她从未见过祁鹤安如此狼狈的样子。

即便是他在皇家猎场重伤垂死时,也不如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冲击力大。

只粗略扫了一眼,便能窥见他被俘这几日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若非那张尚算完好的脸,她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

萧令宜缓缓放下千里眼,将之递回给青羽。

胸膛很快恢复规律的起伏,连离的最近的青羽都未曾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在细微地发抖。

申时三刻,东境军鸣金退兵。

御驾亲征带来的士气终究压过了战前主帅被俘的颓败。

这场硬仗,打赢了。

这边越城内一片欢欣时,东境军里却一片愁云惨雾。

昨日好容易赢了一场,被压着打的憋闷之气还未出尽,今日局势便又翻转,实在令人愤怒。

江浸月接到消息,在大帐里砸了一套茶具,然后在众将领的眼神中摔帘而去。

账外,祁鹤安依旧闭着眼被困在战车上,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被来来往往的士兵围观。

江浸月视线一凝,旋身走了过去。

她目光落在祁鹤安的脸上,一时吃不准他是昏迷了还是醒着。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一声满含嘲意的低笑,再看祁鹤安已经睁开了眼。

“让你失望了,本侯的分量没你想的那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