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宜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抚上腹部。

想留下这个孩子吗?

这个问题这些日子偶尔会冒出片刻,然而很快便会被她刻意抛诸脑后。

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

起初她是抱着能多相处一天,便留着一天的念头。

可渐渐的,萧令宜惊觉自己有些不甘于此了。

这个孩子每在她腹中多留一天,她就多生出一分不舍来。

这份不舍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壮大,以至于现在萧令宜一想到要失去它就觉得钻心的疼。

蓦地,萧令宜觉得掌心似乎被轻轻顶了一下。

还未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她的心已经在胸腔中砰砰跳动起来。

那一下很轻微,转瞬即逝,她回过神后竟不确定那是她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但也是这一瞬间的奇异感受,给了她莫大的震撼。

亦有勇气。

她开口回答乌苏,“是,哀家要留下这个孩子。”

她已经亲手杀死过一个自己的孩子,绝不能有第二次了。

萧令宜此刻没有想任何人,任何事。

她做这个决定也不为任何人,任何事。

萧令宜只是在想,她这一辈子都在为了别人。

幼时为家族门楣隐忍本性,少时为心爱之人心死入宫,后来又为先帝未竟的抱负步步为营,呕心沥血。

她其实很累。

为什么不为自己一次呢?

哪怕任性,自私,大逆不道。

那又怎样呢?

“哀家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萧令宜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凝重,不知是在说与乌苏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乌苏怔然片刻,却是松了一口气。

“奴婢也希望如此,娘娘身子本就不好,若接连落胎,伤了根本可如何是好。”

“何况这毕竟是娘娘亲生的孩子,奴婢也不舍得。”

萧令宜回过神朝她摇摇头,“乌苏,以后可不要说这种话了,哀家不想景儿伤心,在哀家心里,他也是哀家的亲生孩子。”

“是,奴婢明白了。”乌苏连忙点头。

想了想,她又问:“那娘娘可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侯爷?若侯爷知晓此事,定然很高兴,说不定便不会与娘娘闹别扭了。”

乌苏并不很懂朝政之事,将一切想的比较简单。

萧令宜却没有这样天真,她道,“此事千万不要告诉他。”

横亘在两人间的,是他尚未明晰的杀父之仇,在她没找到证据之前,两人之间的鸿沟谁也跨不过。

不论是祁鹤安因为这个孩子放弃仇恨,还是他因为这个孩子牵挂上京,都不是萧令宜想看到的。

她既然放祁鹤安回北境,便是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萧令宜不愿去干涉他任何。

更何况他们间还有祁莲一条命在。

想到祁莲,萧令宜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她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祁鹤安能离开上京,娶妻生子,绵延血脉。

算时间,早在太皇太后寿宴之前,她便已经有了身孕。

当日若不是祁莲替她喝了那碗银耳雪梨羹,萧令宜此刻恐怕连同腹中胎儿一起化为一捧枯骨了。

如今祁鹤安已经离京,这个孩子虽是她最不想见到的萧令宜所生,身上却也流着一半祁鹤安的血。

是祁莲冥冥之中用命救了这个孩子。

若她在天有灵,见萧令宜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不知可否会安息?

乌苏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违逆萧令宜的意思。

她很快转移了注意力,“那娘娘有没有想好,这个孩子如何安置?”

萧令宜垂眸轻轻摩挲腹部,片刻后摇了摇头。

“先帝已经过世许久,这个孩子名义上无论如何不能与哀家有任何干系,要在垂帘听政的情况下瞒过所有人,谈何容易?”

乌苏走近一步握住萧令宜的手。

“不管如何,奴婢定会竭尽全力帮娘娘隐瞒的。”

萧令宜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度,踌躇不定的心像是突然安定下来。

萧令宜轻轻将脸靠在乌苏手上,喃喃道,“乌苏,多谢你一直陪在哀家身边。”

若没有乌苏,恐怕她在这深宫早就撑不下去了。

乌苏虽然从小陪伴萧令宜,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毫无防备展露脆弱的模样。

常言说得还真对,有孕之时大约会是一个女子最为脆弱的时候。

只可惜孩子的亲生父亲远在天边,不能陪伴她们母子。

乌苏微微一笑,“奴婢无父无母,年幼饿晕在雪中,是娘娘捡回奴婢,给予新生,奴婢永志不忘,不论娘娘做什么,奴婢都会陪在娘娘身边,永远。”

萧令宜轻轻阖上眼帘,掩去其中水光。

许是因为解了这些日子心中深埋的忐忑忧虑,这晚萧令宜睡得很香。

次日是休沐日。

一大早,乌苏侍奉萧令宜洗漱过后,从身后托盘中拿出了一卷白绸。

萧令宜问:“这是什么?”

乌苏笑着拿白绸在她腰身比划,“娘娘的肚子很快便会显怀,到时难免引人注目,不如从现在开始束腹。”

“这是奴婢听来的土办法,说用白布束腹可以让腹部凸起不明显,奴婢一大早便问过姜太医了,他说的确有这个效果,也不会伤害娘娘腹中的胎儿。”

萧令宜的确有这个担心,闻言便由着她一圈圈在腹部缠上白绸。

乌苏控制着力道,并没勒的很紧。

萧令宜并不觉得不适,除了有些闷热以外,竟觉得有一丝安心。

难得休沐,萧令宜想起自己答应商景的内衫,便让乌苏找来针线。

商景大了,衣衫款式较孩童时复杂许多,尺寸也大了,裁衣衫超出了萧令宜的能力范围。

因此她是用内侍省尚衣局裁好的面料,她只需缝合,再刺绣些图案即可。

乌苏捧来明黄色的衣料,轻笑道,“娘娘这是给陛下做的吧?”

见萧令宜点头,她兀自笑着。

过了片刻,又突然染上了愁绪,“娘娘有孕之事,可要告诉陛下?”

“其他人尚且还好应付,只是陛下若是亲近娘娘,来日月份大了,恐怕这白绸也瞒不过他去。”

萧令宜穿针引线的手一顿,“先瞒着,等哀家想好劝他的理由时再说与他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