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军队开始冲锋,呼声震天动地。

几万人的冲锋,就像从袋子里滚出许多豆子,在嘶鸣的箭雨中飞奔。被举在头顶的盾牌,抵挡着从天落下的钢铁的雨点,箭头落在盾牌上,或是被弹开或是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人被缝隙中落下的箭矢射在身上,倒在了地上,被随后踏步前来的战友们踩在脚下,没有人能在顶着箭雨冲锋的时刻还能停下脚步照顾谁,一旦倒下便是死亡。

契苾何力单手抡着大斧,将眼前冲上来的一个薛延陀的士兵砍倒在地,他本来在乱战之中,看到了对方的先锋主将,只不过还未来得及杀过去,那主将又转瞬间消失在了人堆之中,随后就是箭雨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契苾何力半蹲着身子,高举着盾牌,用斧头护在自己的身前,箭雨落在他的盾牌上,将小山一样的契苾何力朝下猛压,似乎是要将他压到地上去。

待到两波箭雨之后,就见到眼前的薛延陀的主力部队已经冲到了眼前了,而后,是第三波的箭雨从薛延陀的后方射上了半空。

“来啊——!崽子们!”

已经杀红眼的契苾何力,对于眼前的薛延陀的大军没有丝毫的畏惧,扛着斧子怒吼着,连头顶上的第三波箭雨仿佛都不放在眼里,随后眼前的一名薛延陀的士卒就朝着契苾何力猛的刺出了手中的长矛,只不过那长矛还未到,从契苾何力的后方,就有长戟戳了出来,扎在那薛延陀士兵的脸上,顿时就一片血肉模糊,有盾牌从后面压了过来,将契苾何力压在盾牌的下方,箭雨嗖嗖嗖的落了下来,射在了盾牌之上。更多的人举着盾牌,和前方素不相识的人撞在一起。

这是两军最先交锋的地方,而后,蔓延开来接近两里长的锋线,在瞬间轰在了一起,锋线接触的那一霎那,顿时就成了收割生命的绞肉机。

战斗到了此时,最前线的军令已经无法再传达了,士兵们跟着将官,将官跟着将旗,将军们努力收拢着身边的部队,让士卒们聚拢在一起不要被冲散,同时催促着士卒们快步上前,以填上因为阵亡而出现的空缺,将锋线填满的同时催促着士兵们一点一点的推进。

还没有接触到锋线的士兵们,手持着武器严阵以待,每当前面的士兵前进一步,那战场的哀嚎与嗜血的呐喊便会更近一点,如同落在心脏上的鼓槌,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紧绷的神经。

鲜血的腥味开始在军阵之中蔓延开来。

李毅基本上每隔一分钟便要询问一下苏定方:你觉得战况如何?

随后根据苏定方的建议来将还没有投入到战斗中的兵力进行部署,实际上也没有太多需要调整的地方了,战争打到现在这个阶段,对于前线的任何一个大的改动,带来的可能都是滚雪球式的崩溃。

战况方面的话,因为薛延陀的人数毕竟还是占据着大优势,中间还好说,大家的锋线都是一样的,但是大唐的左翼右翼的话,就望望要面临着锋线不足的状况,好在唐军的悍勇和武器装备已经将军们的临阵指挥得当,不仅没有落下风,甚至还打的颇为胶着,隐约间似乎还占据上风,至于中军那就不用说了。

在第一波接触之后,薛延陀的前线第一批的锋线士卒就被割韭菜一样被大唐中军给收割了一波,随后压上来的军阵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打的节节败退,整个阵线从李毅的高台上看上去,隐约都快变成“凸”字形了,不过薛延陀终究还是人多,中军的阵线厚度足够,靠着人命来堆填,还是将大唐中军的攻势给挡了下来,没有让中军的战斗出现之前前锋战一样的情况被直接凿穿。

战线在双方正式交战了两刻钟后,维持在“凸”字形状,并且呈现着波浪式的波动。

李毅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水,扶着高台看着前方的战斗,心里面在想着要不要让帅营的军队也出阵,从侧翼迂回包抄一下,看下能不能让胶着的战线出现一个可以攻破的缺口,不过想了想还是压住了心里面的骚想法了,默念着不要自己可千万不要当蒋光头啊,前线那些可都是大唐贞观年间的将领啊,如果他们都打不赢的话,这世界上谁还能打得赢这场战役?

接下来的战斗,是拿人命来填的了。

……

薛直坐在草地上,手里拉着缰绳,边上战马在边上低头嚼着下了霜的马草,马蹄子上绑了减少声音的棉布,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身后是隐约可见的高山,那是绕过了诺真水湖的青山,他们刚刚从青山中骑行而出。

从昨晚开始,五千骑在无声无息中带着“轰轰”的低沉的马蹄声如同从山坡上滚落的石头一样快速的前进着,穿过了青山,在早上的时候抵达了一片大家都很陌生的草原。

将官们下达了最严格的军令,严禁任何人发出任何的声音,违者视为间谍来处置,他们从晚上出发,就着月色进了山沟,随后在天微微亮后,视野清晰的时候,开始放开马蹄子狂奔,中途没有丝毫的休息。

时间刚到巳时的时候,将官们下令原地休整半个时辰,让马匹喘喘气恢复一下力气,军官们和一些突厥人则聚在一起,趴在地上就着一张地图,似乎是在讨论着他们的方位,或是接下来要带着这只五千人的骑兵去什么地方,其中一个叫做阿史那思摩的,似乎是突厥人的可汗。

薛直脑袋里这么猜测着,却不知道自己这只军队最终要被用在什么地方。

不过从昨晚开始一直奔波到现在,未曾休息,薛直只觉得现在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困得发慌,原本在马背上困得直想睡觉,坐在地上看着远处草原的尽头,想着前两日的战斗,却又仿佛没了睡觉的劲头了。

头顶上的太阳被云朵遮住,随后,薛直察觉到了有人坐在了自己边上。

薛直扭过头,看到了之前跟自己搭话的老兵,那老兵看了眼薛直,随后将装着酒的那个水壶又扔了过来,随后对着薛直做了一个仰头喝水的动作。

薛直这一次没有再拒绝了,不过也没喝,只是将酒壶给塞进了怀里。

边上就听见将官瞅着马鞭,长久没有开口说话而导致声音有些嘶哑地喊道:

“都上马!列阵,锋矢阵——!”

伴随着将官的吼声,坐在地上的薛直赶紧爬起了身子,熟练的翻身上马后,跟在自己军阵的将官身后,开始跟着身边的战友们列队。

五千的骑兵很快在草原上组成了锋矢阵的阵型,随后开始尽量维持着阵型朝前方前进了。

只不过这一次行军骑行的速度,不像之前那样的骑马狂奔了,将官们让第一排的骑兵们控制着速度,似乎是想要节省马匹的力气。

到了这里,将官们不在保持沉默,反倒是不断对着左右喊话,来维持阵型和速度,薛直隐约觉得,他们可能要抵达预定的战场了。

果然,仅仅在前进了一刻钟后,靠在骑兵锋矢阵列前排的薛直,便听到了前方传来战场的厮杀之声,薛直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是否抵达前面的战场了,但是透过人群看到的却还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而已。

不过,队伍的速度,倒是稍微加快了一些。

那老兵起码在薛直的边上,叮嘱了一句让薛直跟紧将官冲锋,不要瞎跑的话,薛直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才想起来是前两天战场上的时候,其他老兵跟他说过的话。

他还未来得及回想那阵亡老兵的长相,骑兵行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有将官喊着让大家重整阵型,检查马镫,准备冲锋。

薛直伸长了脖子,这次看到了眼前的草原上,那漫长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军阵,那是二十万的薛延陀打军,只不过是背对着他们而已。

薛直看到有薛延陀的士兵们发现了自己这五千骑兵,更多的薛延陀士兵开始转身,匆匆忙忙的开始结阵。

纵然能看得出来自己这五千骑兵是来偷袭的,前方的薛延陀大军想必正在跟大唐的主力在旷野之中大战。

但是看着那茫茫无边的人海还有望不到尽头的战线,与之相比的是自己这边不过寥寥五千的骑兵,薛直的脑海里想到的想法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冲击这样子的庞然大物。

如果说第一次战斗的时候,薛直的脑袋里想的是跟着老兵就好的,听从军令就可以,那么这一次的战斗,薛直想的就是更多的方面了,比如,自己能不能活下来的问题。

那样的感觉让薛直讨厌,讨厌似乎有些怯懦的自己。

薛直拿出了老兵给的那壶酒,随后打开了瓶塞,将壶中算不上烈的酒水都倒进了喉咙里,剩下来没喝掉的就直接扔在了地上,若是平常薛直是绝对干不出来这种浪费粮食的事情的。

酒水从壶口涌出,流入草原的泥土之中。

大地因为骑兵冲锋时马匹迈开的马蹄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随后便是轰隆隆的声响,不断的有马蹄踩踏过落在草地上的水壶,直到将草地上的水壶彻底的踩进了泥巴里。

五千大唐骑兵,开始朝着二十万的薛延陀大军冲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