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魔面色沉凝，让手下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但余老魔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透露了他现在略微有些复杂的心绪。
“那一次功法失控，是夫人背后做的手脚。合欢派在七情六欲方面独步天下，本座一着不慎，中了她的迷瘴。夫人心如蛇蝎，我自然是不敢碰她，所以选择了采补民女。而那一片，都是李家的地盘。”
说到这里，余老魔闭上了眼睛，语气意味难明：“夫人，也姓李。”
手下低头，不敢说一个字。
余老魔自嘲道：“夫人实力逊我一筹，手段却胜我良多。如此说来，二十多年前，她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手下鼓起勇气，继续禀报：“教主，属下还查到一事。”
“说。”
“季长生所在的李家小镇，被我们圣教弟子屠戮了，季长生也因此被抓到了圣教。”
余老魔笑出声来，只是笑声充满了阴冷：“那个小镇是李家的地盘，虽然只是一个偏远小镇，但毕竟是李家庇护的地方。夫人出自李家，圣教弟子但凡有些跟脚的，谁会去找李家的麻烦？谁会去动李家的地盘？还正好是本座当年采补过的地方。”
手下的头愈发低了下去：“动手的是几个外门的蠢货，已经被季长生杀了。其中有一人是外门长老的儿子，所以季长生被那个外门长老挟私报复，派去了玄都观卧底。然后，季长生和平少主在玄都观相遇。”
顿了顿，手下继续道：“后来，平少主就死了。属下查到季长生内门考核当日凝结出功德金莲，异象漫天……很像是您为平少主准备的功德被季长生继承了。所以属下有理由怀疑，也许是季长生举报了平少主。只是属下有一事不解，平少主之事若非教主主动告知，就连属下都不清楚。季长生此前出身寒微，他是如何知道平少主身份的？”
余老魔一言不发，但似乎整个空间都被血色弥漫，让手下全身都浸出了冷汗。
片刻后，余老魔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当今天下，玄都势大，玲珑无敌于世，道涨魔消。普通的小打小闹，玲珑管不过来。但若是有修行者屠城灭国，玲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大规模屠戮凡人之事，即便是本座，也要小心翼翼，生怕被玲珑知道。玲珑都不知道，季长生又如何能知道？”
余老魔说起此番言论十分平静，并不觉得丢人。
玲珑仙子的无敌已经深刻的印在每一个修行者心中，惧怕玲珑仙子在现如今的天下是政治正确。
余老魔曾经不是这样的。
谁还没有年轻过。
二十年前的余老魔，魔焰滔天，不可一世，和玄都观八脉脉主之一的烟霞脉主道左相逢。
当时余老魔是魔道的杠把子，公认的天下第一魔头。
而玲珑仙子虽然早早被誉为天下第一强者，但在余老魔神功大成后，两人并未正式交过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余老魔天下第一魔头当久了，很自然的膨胀了，认为玲珑仙子是正道仙门捧出来的吉祥物。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斩断了烟霞脉主一臂，而且用了粉碎技，让烟霞脉主的右臂再也无法恢复。
并且放下大话：
“你不行，换玉玲珑来还能多接本座几招。”
后来玲珑仙子就来了。
而且是直接杀到了天魔教总坛。
余老魔信心满满的出山迎战。
就在天魔教山门之外，天魔教一众弟子的注视之下。
余老魔被打的屁滚尿流。
若非他献祭了三百年寿命，使用“天魔解体大法”及时逃回了总坛，余老魔现在已经被装在一个小盒里了。
从那以后，余老魔二十年没有下山。
但他的威名却不降反增。
因为自玲珑仙子天下无敌后，余老魔是当世唯一一个从玲珑仙子手下逃脱性命的大能。
合欢圣女是天魔教第二，合欢派第二，天下女修第二。
而余老魔，则是天下第二，不带任何的前缀。
此前季长生还疑惑，既然功德可以刷，为什么魔道中人不通过刷功德的方式进入玄都观。
邴子平的“失败案例”，其实在理论上完全可以复制的。
答案只是因为玲珑仙子不允许。
小打小闹的事情，玄都观和玲珑仙子管不过来。
闹大了，谁都挡不住玲珑仙子的兴师问罪。
也只有余老魔，二十年过去，还有胆魄再犯玲珑仙子的忌讳。
其他的魔道巨擘，是想都不敢想的，只敢等玲珑仙子飞升。
“本座偷天换日，做了重重遮挡，连玄都观和玲珑都能瞒过，季长生更不可能知道平儿。”余老魔十分笃定。
很显然，他想不到邴子平死于梦话。
更想不到季长生举报邴子平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邴子平的身份。
季长生是邴子平死后，才知道自己把大老板的私生子干掉了……
那时木已成舟，季长生追悔莫及。
但是对于余老魔这种大人物来说，阴谋论是刻在他灵魂深处的。
他绝不相信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若说天下谁最有可能知道平儿的身份，呵……”
余老魔看向断魂行宫。
手下的头恨不得钻入地底。
“夫人的情报，天下第一啊。”余老魔低声道：“她连玲珑相公白适之的分魂傀儡都能知道，知道本座背着她有一个私生子，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白适之搞出了一个分魂傀儡盛太平这件事情，他一无所知。
他相信玄都观观主乃至玉玲珑都一无所知。
但是合欢圣女竟然能发现，并且早早布局。
余老魔对于自家夫人的警觉更上一层楼。
所以，很多事情都很自然的推到了合欢圣女头上。
魔道巨擘，查事情不需要证据。
怀疑就是证据。
“她知道平儿是我的孩子，也知道长生是我的儿子。她刻意把平儿的事情透露给长生知道，让我两个儿子兄弟相残。她甚至还有意识误导我，希望我杀掉长生。不，她同时也在拉拢长生，让长生成为她的人，替她杀玲珑的相公，未来还会让长生动手杀我。毕竟长生认为我和他有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余老魔越复盘越心惊：“毒妇，她是想让本座骨肉相残，这贱人真是天下第一毒妇！”
手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毕竟教主已经全都明白了。
余老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虽然已经差不多确认了此事，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去查验一下。本座的血脉不是那么好伪装的，长生现在在何处？”
“禀教主，在玄都观戒律堂。”
余老魔点了点头，道：“白适之虽然是玉玲珑的相公，但是罪孽不少，死有余辜。我与玉玲珑虽然互为宿敌，但她的行事和人品本座是认可的，她与那毒妇不一样，能秉公处置。长生落在她手中，或许会被驱逐出玄都观，但不会有性命之危。”
“那就等季公子下山后，属下将他带到圣教来验证血脉？”手下问道。
余老魔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本座等不了那么久了，现在就要验证，你下去吧，本座自有办法。”
等手下走后，余老魔拿出了自己一个尘封的传音符。
这个传音符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动用了。
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
对方在玄都观。
“我需要季长生的头发和皮肤。”
余老魔等了一刻钟。
对方才有回复：
“何时？”
“越快越好，你拿到后，放到山下的清风客栈，我会派人去取。”
“好，一天后你派人来拿。”
……
玄都观，戒律堂。
玉玲珑一指点在季长生的眉心。
季长生感受到一股透心凉的阴气在自己体内乱串。
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门功法：
《阴尸画皮经》！
这好像……是一门魔功。
阴尸画皮，李代桃僵，逆乱生死。
修行小成后，只要手中有对方的皮肤，就可以完美伪装成对方的样子。
修行大成后，甚至能鸠占鹊巢，直接从因果和位格上偷天换日，彻底取代对方。
而这门功法的升级条件，就是要有足够的皮肤让修行者用来练习“绘画”。
这绝对是魔功。
就连修炼办法都透露着一股阴间气息。
玲珑仙子竟然还修炼了这种魔功？
等等，她还在助我修炼？
这是在给我传功？
季长生分明感受到自己对于《阴尸画皮经》这门功法的领悟在迅速的加深，这一切都来自于玲珑仙子给他的灌顶。
一刻钟后，玉玲珑才收回了自己的玉指。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后续若你想要继续精进，就要自己搞到足够多的皮肤，我帮不了你。”玉玲珑道。
季长生眨了眨眼。
皮肤？
这玩意不是有手就行？
似乎猜到了季长生的想法，玉玲珑沉声道：“不许在红尘俗世滥杀无辜，否则我用你的皮来修炼这门功法。”
季长生愤怒道：“仙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从来只杀那些恶贯满盈的魔头。”
玉玲珑对此充满质疑。
不过季长生的功德做不了假。
她猜测季长生若真的得到了大罗传承，那确实无需滥杀无辜，一样可以迅速修行《阴尸画皮经》，所以倒也不是很担心。
“嫦曦将‘千面万相’给了你，你自己在瑶光罗幻的造诣也已经入门。再辅以这门功法，若是你还过不了余老魔那一关，那就是你的命。”
玉玲珑带走了李嫦曦，但临走之前扔给了季长生一具尸体。
“一个时辰内，把他的皮画掉。”
看着地上的尸体，季长生的表情十分精彩。
邴子平！
可怜的娃，真是好久不见。
玲珑仙子就是玲珑仙子。
让我修炼个魔功，上来就拿余老魔儿子练手。
这档次实在是太高了。
话说回来。
玲珑仙子人还怪好的嘞。
要是余老魔也这样就好了。
……
一天后。
季长生正闭眼修炼《阴尸画皮经》。
值得一提的是，邴子平已经没了。
剥皮拆骨吸魂噬血。
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魔道功法，主打一个环保。
“季长生，醒醒。”
季长生睁眼，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戒律堂执法长老。
“长老，是不是有好消息告诉我？”
执法长老一把将他拉了出来，提醒道：“一会说话小心点。”
“什么情况？”季长生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的事情闹得太大了，盛国那边弄出了万民请愿书，我们玄都观弟子也都跪在主峰外面为你请愿，希望玲珑仙子和观主对你网开一面。现在整个天下都在看着我们玄都观，你是现如今天下最瞩目的焦点。”执法长老道。
季长生并不意外。
自从他知道白适之的真实身份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肯定火了。
谁都拦不住。
在蓝星的时候，他要是有这种热度流量，资本都得喊他爸爸。
可惜，这个世界可以修行。
流量用处不大，拳头才最重要。
“这件事情肯定要解决的，越拖下去，负面影响就会越大。所以玲珑仙子和观主商量后要公审你，将一切都摆在阳光之下，不少势力也都派人来观礼了，他们想看看你这位天下第一勇士到底是如何的三头六臂。”
说到这里，执法长老实在是忍不住吐槽道：“季长生，你是不是真疯了？杀白冠霖就已经够逆天了，你连白适之都敢杀。”
季长生：“……”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踏马杀白适之的时候不知道是他。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看玲珑师姐的意思，没想杀了你。”执法长老道：“否则的话，不用搞这么麻烦。”
季长生内心也平复下来。
他也这样想。
玲珑仙子和白适之这对夫妻的感情怕是有大问题。
话说回来，没有大问题也无所谓。
季长生傲然道：“长老，我本来就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安危。白适之草菅人命，倒行逆施，罪恶滔天。我杀他，乃是替天行道。哪怕恶了玲珑仙子又怎么样？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虽千万人吾往矣！”
此时季长生正好走到了主峰大殿。
“恰好”迎接四方来宾的注视。
然后，一席话传遍四方！
让无数人击节赞叹。
好一个英勇无畏的少年郎。
……
山下，清风客栈。
余老魔拿着手中的头发和皮肤，身体在不断颤动。
“真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