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卓、莽神奸,高、斯诡诈,算来转是愚痴。杀人人杀,半点不差池。何事只矜跋扈,祸与害,全不思维。及想到,东门黄犬,骨血已淋漓。
前车既覆矣,后车偏急,若罔闻之。纵天心仁爱,无计扶持。惟有五陵台榭,北邙山,皓齿娥眉。送英雄,甘心入土,犹自道便宜。
左调《满庭芳》
却说炀帝大宴外国之后,志气骄矜,神情傲慢。因对群臣夸说道:“昨日之朝,塞外诸国想无遗矣!”裴矩奏道:“西域各国,无不贡献,惟天竺、佛棋,久不来朝。”炀帝大怒道:
“这些外国人,辄敢抗逆天朝,誓必捣其巢穴!”便欲遣将征之,群臣慌忙奏道:“兵不可穷,武不可黩,化外之人,如何征剿得尽?”炀帝怒道:“若不征剿,则天朝威武安在?”虞世基奏道:“陛下息怒,臣有一策,可以两全。现今启民强盛,何不厚加恩礼,即诏启民征讨二国,又不劳将士远征,又可彰天朝威武,此以彼攻彼之计也。”炀帝大喜道:“卿言最善。”正计议间,黄门奏启民可汗与义安公主等旨。炀帝随命宣入。启民与公主拜伏在地,先谢过宴,随即奏道:“我等蒙天朝和亲厚恩,义属君臣,情同父子。明日恭扫穹庐,敬开牛帐,愿奉一觞,称万年之寿。伏望圣驾俯临,以彰柔远之化。”炀帝欣然传旨道:“既你我一家,何嫌何疑,明日当御驾亲临。”启民欢喜,谢恩而出。左仆射高,大将军贺若弼同奏道:“这些豺虎也,其心叵测,陛下奈何以天子至尊,亲临虏帐,不独亵渎万乘,亦恐祸变难防。”炀帝笑道:“圣天子有百神呵护,二卿何须过虑?”遂不听,次日大排銮驾,带领了两班文武,竟望突厥营中而来。行不半里,早望见启民与公主,锦衣花帽,挂玉披金,骑了两匹骏马,率领着各部落头目,一队队鸣金击鼓,前来迎驾,到也十分齐整,怎见得?但见:
貂帽狐裘作队行,弓长剑阔马蹄轻;
外国仍然多华丽,宝气珠光耀日明。
启民望见銮舆,便分开队伍,齐俯伏在两边,高呼道:“臣启民可汗迎接万岁!”炀帝随传旨,着先行开道。启民闻旨,忙传令将后队改作前队,就如双龙一般,悠悠扬扬,倒卷而去。不多时,到了营门,启民就请炀帝的玉辇,竟升牛皮宝帐。帐中早设下一张盘龙的泥金交椅,面前横铺了一张碧玉嵌万寿的沉香龙案。炀帝高升宝坐,文武俱侍列帐中,启民与公主,次第朝贺。原来启民虽是外国,却富强无比。宝帐中十分侈丽,排设的都是精金美玉,动用的无非异宝奇珍,真个精光灿烂,夺目惊眸。炀帝看了,心中暗想道:“他国尚如此受用,况我中国天子乎!”因问道:“朕看汝兵骁将勇,欲命汝征讨不臣,汝能为朕出力否?”启民奏道:“天王有命,敢不效力?”炀帝大喜道:“天竺、佛棋二国,久不入贡,朕欲遣将捣平巢穴,但恐伤天地之仁。今特赐汝宝剑一口,前往征之,有功另加封赏。”启民领旨道:“臣虽不才,仰仗天朝威武,兵临二国,管取望风革面,重驿来朝。”炀帝大喜,随命左右将宝剑付与启民。谢恩毕,随即献上酒来。只见玉盘金碗,琼盏瑶觥。一霎时盈前方丈,虽无凤髓龙肝,也都是山珍海错,毳外国乐平吹,金鼎内兽烟飘彩。真个是:
锦绣铺张如粪土,珠玑狼藉似泥沙;
莫言此地殊风俗,纵欲穷奢一样同。
炀帝见启民十分恭敬,开怀痛饮。酒至半酣,启民又叫出一班女乐来供应。炀帝醉眼模糊,见那些女乐虽是胡妆异饰,到生得明眸皓齿,黛绿鸦青,十分美丽。有一队善歌的,歌一回便上来献酒三觞,有一队能舞的,舞一回也上来献酒三觞。那班女乐,轮流歌舞,次第献觞,引得个炀帝魂迷意**,把持不定。带了几分酒兴,便东顾西盼,笑声不绝,全没些天子的威仪体统。大将军贺若弼,见光景不雅,恐生不测,便目视高,高会意,便出位奏道:
“乐不可极,欲不可穷,请天子回銮。”炀帝犹沉吟不语。贺若弼又奏道:“日已西斜,塞外无夜宴之理。”炀帝方才传旨排驾。又命厚将金帛赏赐各部头目,并那班女乐。启民与公主命女乐再三苦献,炀帝又饮了十数觞,方才登辇。启民依旧领了各部落,直送至御营,方才谢恩回去。
却说炀帝自胡宴之后,顿起骄奢之念,欲广选胡姬,以为塞外之乐,全不思归。贺若弼、高与众官百般苦劝,炀帝方肯发驾还京。外国人闻炀帝回銮,都一齐直送入苏门,方才转去。炀帝此行,虽然糜费甚多,而个个接踵来王,却也是一时之盛。正是:
汉室和亲未得平,周家薄伐几曾清?
何欺骄慢隋天子,杯酒殷勤尽贡诚。
炀帝车驾既返,一路上要历览边土之胜,不肯由前州的大道而行,逢山便要盘山,遇岭便要过岭,众官苦谏不从。行至榆林地方,有一条小路叫做大斗拔谷,两边都是壁立的高山,中间阔处不过丈余之地,又崎岖险阻,舆辇都不能乘,如何容得那行城行殿?炀帝只得骑了一匹马儿前行。可怜那些宫妃彩女,没了行殿容身,或一队在前,或一阵在后,都乱纷纷与军士们混杂而行。到晚了行不出谷口的,就与军士们在一处歇宿。时值寒冬,山谷中北风峭厉,军士们冻死了无数。高看不上这些光景,对贺若弼叹息说道:“近来朝廷殊无纲纪。”
贺若弼道:“这都是奢侈之报。”二人在背后谈论,不匡早有人报知炀帝。炀帝大怒,怀恨在心。不一日到了西京,文武百官皆出郭来迎,惟杨素只在皇城门前候驾。炀帝当日军中劳苦,传旨免朝,车驾竟还后宫。萧后接住,忙排宴与炀帝接风叙旧,一宿晚景不题。
次日,炀帝早起临轩,百官朝贺毕,杨素出班奏道:“陛下北狩风尘,良亦劳苦。”炀帝道:“贤卿守国勤瘁,亦复不易。”杨素道:“北外风景,陛下雄览,以为何如?”炀帝道:
“前日,段文振笑朕不知用兵,朕銮舆所至,外国皆向风纳款,虽古之秦皇、汉武,不过如此。用兵有何难哉?好笑这些腐儒,开口言兵,便以为惊天动地。”杨素见炀帝满脸都是骄矜之色,全不像旧时畏敬,便徉徉的哂笑道:“陛下不要错认,外国向化,乃先帝余威,岂今陛下之功耶!”炀帝闻言,不觉满脸通红,含羞带怒的说道:“朕为天子,原不论功,但贤卿乃先帝功臣,其功安在?”杨素笑一笑说道:“臣实无功,但陛下在藩府时,不知何故,屡屡下交?臣即无功於先帝,不可谓无功於陛下。陛下何不一回想耶?”言罢,也不辞朝,竟昂昂的走下殿去,气得个炀帝在龙座上,目瞪痴呆,半晌不能言语。
却说杨素走下殿来,料炀帝不敢加害。正在丹墀里,大摇大摆,卖弄奸雄的气概。不料天不凑巧,忽然一阵阴风扑面刮来,吹得他毛骨耸然。忽抬头,只见一人头带龙冠、身穿衮服,手内拿了一把金钺斧,坐在逍遥车上拦住骂道:“弑君老贼,往那里去?”杨素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却是文帝的阴魂,吓得他魂不附体,慌忙要走;却又无处躲避,只在丹墀中乱转。文帝赶将来骂道:“朕欲立吾儿杨勇,你这个老贼,不听吾言,到转同杨广来弑我,是何残忍?今不杀你,何以报此仇!”举起金钺斧照头砍来,杨素躲不及,一跤跌在地下,口鼻中鲜血迸流。近侍看见,忙报与炀帝。炀帝大喜,也只说是偶得暴病,竟不知是文帝之报。因对群臣说道:“此可谓权臣欺君之戒。”随命卫士扶出杨素,扶得到家,已不省人事。其子杨玄感忙以汤药救治,半晌稍稍醒来。说道:“谋位之事发矣。今遇文帝,以金斧逐我,我必死矣!汝中急备后事。”言罢,又昏昏睡去。
却说炀帝见杨素得此暴病,心下大喜。又恐其不死,随遣一御医,假推看病,就打听消息。
御医领旨,随即来看。杨玄感见他奉旨前来,慌忙邀入寝房。御医揭帐一看,只见杨素形容脱落,双目直视,那里还有往日的英雄!睡在帐中,大声狂叫不止。忽叫道:“殿下假诏赐死,皆是晋王之谋,与臣无干。”忽又叫道:“臣虽上疏,独孤娘娘也曾主张。”又忽大叫道:“陛下不要斫,臣愿当罪。”口里吆吆喝喝,就像递脚册的一般,将从前做奸雄的过恶,一一都乱说出来。正是:
天道有循环,奸雄无终始;
饶他跋扈生,定然狼狈死。
御医看了脉,虚攒了两帖人情药,说了几句诨话,随即起身来见炀帝,回旨道:“杨素神枯气稿,六脉俱散;又发狂见鬼,命在旦夕,断不能生矣!”炀帝大喜,再暗暗叫人打探时,杨素早已呜呼哀哉!尚飨!后人读史,有诗感之曰:
代有权臣出,隋家数越公;用兵纯惨刻,事主只奸雄。
但逞骄矜态,全无社稷功;莫言身已死,遗臭尚无穷。
杨素既死,炀帝大喜道:“老贼已死,朕无所畏矣!”遂日夜与萧后在宫中恣行**乐,全无忌惮。一日酒后与萧后商议道:“前日朕欲造苑囿,被杨素老贼阻挡;欲选美女,又被这老贼拦回。今老贼既死,朕可恣心而为,料无人敢谏阻矣!”萧后道:“虽则无人敢谏,也须缓缓而行。造了一处,再造一处,未为不可。”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次日驾坐便殿,宣宇文恺、封德彝二人说道:“朕想古来帝王,俱有离宫别馆,以为行乐之处。朕今当此富强,若不及时行乐,徒使江山笑人。朕思洛阳乃天下之中,今可改为东京。要造一所显仁宫以朝四方,又可备朕万机之暇,逍遥游乐。二卿当为朕一董其事。”宇文恺奏道:“古昔帝王,皆有明堂以朝诸侯,况舜有贰室,文王有灵沼,皆是功丰烈盛,欲显仁德於天下。今陛下在位不久,而胡越以来,造显仁宫以彰圣化,正与舜、文同轨,诚古今之盛事也,臣等敢不效力。”炀帝大喜,封德彝又奏道:“天子造殿不广大,不足以壮观;不富丽,不足以树德。必须南接皂涧,北跨洛滨,选天下之良材异石,与各种嘉花瑞草,珍禽异兽,充实其中,方可为天下万国之瞻仰。”炀帝大喜道:“二卿竭力为之,朕自有重酬。”遂传旨敕宇文恺、封德彝,营造显仁宫於洛阳。凡大江以南,五岭以北,各样材料俱听凭选用,不得违误。二人领旨而出,早惊动了满城百姓。
却说高闻此消息,连忙来见贺若弼,商议道:“主上骄奢无度,已非人君之体;
今又大造宫室,社稷安能长保?”贺若弼道:“先朝老臣,杨素已死,惟你我二人尚在,你我不言,再有谁人敢谏?明日入朝,当以死谏。”二人计议定了。次日炀帝早朝,众官朝贺毕,二人同出班奏道:“臣等闻圣王治世,节俭为先。昔先帝敕杨素造仁寿宫,见制度绮丽,便欲斩素,以为结怨天下。以后痛加节省,二十馀年,故有今日之富。陛下正宜继先帝之志,何得起造宫室,劳民伤财?”炀帝道:“朕为天子,富有四海,造一座宫殿,用力无多,所费有限,如何就见得劳民?如何就见得伤财?”二人又奏道:“天下省之则富,耗之则穷。今年裴矩西域开市,所费何止千万!陛下巡狩蓟北,所费又何止万万?今日此宫非万万决不能成。天下虽大,安能供无穷之用?望陛下三思。”炀帝大怒道:“汝二人互相谤君,前日在大斗谷中,因死了几个军士,便一个谤殊无纲纪;一个谤朕为奢侈之报。朕念先朝臣子,不忍加罪。今又在大庭之上,百官之前,狂言辱朕,全无君臣体统!不斩汝二贼之首,何以泄朕之愤!”二人奏道:“臣等死不足惜,但可惜先帝的锦绣江山,一旦而休也。”炀帝愈怒道:“江山就休,也不容你这样毁谤君父之人。”喝令殿前带刀指挥,推出斩首示众。众指挥闻旨,不敢不遵。只得带军校一涌上前,鹰拿捉,将二人衣冠跣剥,绑出午门。二人大叫道:“陛下杀臣,臣得从龙逢、比干,游於地下矣。但不知陛下,异日将何面目以见先帝乎?”炀帝大骂道:“朕无面目以见先帝,你这两个谤君的逆贼,到有面目见龙逢、比干?”拍着龙案,叫:“快与我斩讫报来。”众文武都吓得面如土色,抖衣而战,那个敢做一声?只有尚书左仆射苏威与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梁昆出班奏道:“高、贺若弼乃是朝廷大臣,竭忠敢谏,无非为陛下社稷之计。纵使有罪,只可降调削职,安忍处以极刑,令天下后世加陛下以杀大臣之名?”炀帝忿怒道:“大臣不可杀,天子至尊可辱耶?汝等与他同倚先朝臣子,每每互相标榜,朋比为奸!朕不斩汝,已为万幸,还敢来花言巧语,保留他人?”遂命削了职,乱棒打出。苏威、梁昆既贬,再有谁人敢谏?可怜高与贺若弼,两个忠臣,相对受刑。原来高的母亲,最是贤明,常劝高急流勇退,说道:“汝富贵已极,所久者一砍头耳!”高不听,至是其言果验。后人有诗感高母之贤,曰:
名利驱人谁肯休?只思将相与公侯;
不知贤母千秋眼,已自明明见断头。
又有诗赞高之忠曰:
贤母早知忧富贵,忠臣岂怕断头颅?
莫言当日无恬退,青史千秋有烈夫。
炀帝既杀了高、贺若弼;又贬了苏威、梁昆、满朝震惧,人人吐舌相视,谁敢道半个不字?只有虞世基、裴矩等数奸人,希旨取容,好不荣耀。
却说宇文恺与封德彝,领了造显仁宫的旨意,竟到洛阳地方,广开匠局,大兴土木之工。一面相度地势,一面差人分行天下,选取奇材异木以及各样珍怪之物。水路用船,陆路起夫,都输运前来。骚搅的天下,日夜不得宁息。不要说几十围的大木,三五丈的大石,费累无算,就是一草一木,也不知花费多少钱粮,累死多少性命,方才得到洛阳。不要说经过的重要地方,百姓受害;就是深山穷谷之中,觅奇禽,寻异兽,也搅得鸡犬不安。宇文恺与封德彝,那里管民间死活,府藏空虚;只是精上求精,丽中穷丽。盖得一座显仁宫,金辉玉映,就如九天仙阙一般,后人有诗感之曰:
巍焕无非民怨结,辉煌都是血模糊;
凭若莫话骄奢事,一殿功成万骨枯。
显仁宫既成,宇文恺飞表告竣。就请炀帝幸临,以观落成。炀帝闻奏大喜。遂别了萧后,竟发车驾望东京而来。不一日到了显仁宫,早有宇文恺、封德彝二人接住朝见过。遂引炀帝的御驾,从正宫门首,一层层看将进来。但见:
飞栋重霄,连楹接汉。画梁直拂星辰,阁道横穿日月。琼门玉户,恍疑阆苑仙家;金碧瑶阶,俨是九天帝阙。帘栊回合,锁万里之祥云;香气氤氲,结一天之瑞霭。红胜锦,白如绵,丹墀内有奇花异草;娇解言,巧能舞,曲槛中有怪兽珍禽。亭榭中红香绿嫩,四季春风吹不谢;楼台上翠绕珠围,一天明月去还来。凉飚度杨柳横塘,金气入芙蓉小苑。影蛾池上好风流,鹊楼中多富贵。画栋朝飞南浦云,真个的胜过结绮;珠帘暮卷西山雨,果然是压倒临春。
炀帝一一看了,满心欢喜道:“楼台富丽,殿阁峥嵘,四方朝贡,此足以临之,二卿之功大矣!”随命取金帛表礼,厚赐二人,遂留驾在显仁宫游赏。真个是五色令人目眩,五音令人耳聋。一连欢宴了数日,不觉心转骄,气转盈,一发奢侈起来。一日在后院中宴赏,见百花开放,红一攒,绿一簇,都不是寻常颜色。因宣宇文恺与封德彝二人问道:“这些花木,却是何处移来,开得这般鲜妍可爱?”宇文恺奏道:“花木四方皆有,如这些碧莲、丹桂,银杏、金梅,垂丝的弱柳,夹竹的桃花,诸般上品之花,皆是扬州江都所产。”炀帝道:“江都有何好处,花木这等秀美?”宇文恺道:“昔人有愿,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又有诗云:“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古来繁华胜概,当以江都为上。”封德彝又奏道:“这些花木,还不是江都的上品,臣闻得扬州蕃厘观有一株琼花。开花似雪,香闻数十里远近,遍天下再无二株,这才算江都的一种异树。”炀帝道:“既如此妙,何不移入院来。”封德彝道:“这琼花,乃江都秀气所钟,只此一株,一分即死,再种不活,故不敢动移。”炀帝见二人说得十分动真,便欣然说道:“江都这等风景,朕为天子,安可不游?”因问道:“东京到江都,有多少路程?”宇文恺道:“将有一千馀里。”炀帝道:“朕欲往进,只是道途遥远,不能多带宫妃,恐怕途中寂寞,奈何?”封德彝道:“这有何难?以臣愚见,三十里一宫,五十里一馆,只消起造得四十馀座离宫别馆,便可自京师达於江都!宫馆中多选些美女佳人,填入其中。命几个太监掌管,陛下要幸江都,也不必行军马,动粮草。只消轻车而往,一路上处处有宫有馆,有妃有妾,可以随心受用,任意逍遥,就如在宫中一般,何愁寂寞乎?”炀帝大喜道:“既如此,朕决意往游,二卿辞劳苦,这些宫馆还要敕卿一造。不须计年计月,只要尽美尽善。”二人道:“陛下之命,敢不效劳!”炀帝大喜,遂留二人在后院中赐宴。酒席之间,谈论的无非荒酒色之言;商议的,都是**骄奢之计。臣赞君为尧舜,君羡臣为伊周,到吃得十分快乐。正是:
莫言天道善人亲,骄主从来宠佞臣;
不是夸强兴土木,何缘南幸不回轮。
宴罢,二人谢恩领旨而出。依旧去号召那一班奇工巧匠,往江都一带地方相度地形,起造宫馆。或三十里一处,或五十里一处,或是背山,或是临水,俱选形胜之处为基址。自东京起到江都,共选了四十九处地方,俱着本地郡县备办材料,催点人工。可怜这些郡县,为一所显仁宫,已拖累的仓完库尽,官死民疲。怎当得一带地方,又造起四十九所宫殿?便有神输鬼运的手段,也不能措办得来。四境内,只闻得哭声遍野,一路上,但看见怨气重天。宇文恺与封德彝就如耳聋眼瞎一般,只一味严加催管,那里肯宽一毫?郡县官员,稍有迟延,便请旨将他处治。正是:
止博一人恩似水,谁怜万姓死如麻?
不知国破奸臣戮,一样垂杨泣暮鸦。
二人起造宫馆,不知后来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