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退去,看着谢叠山羡慕不已。

 做为南方降臣,一入朝便有这般待遇,谢叠山可谓第一人了。

 至于留下他忽必烈要说些什么,却是没人知晓,也猜之不透。

 等朝臣走光了,忽必烈这才站起与谢叠山并立,招呼其与之走走。

 谢叠山自然从命,与元帝并行。

 ......

 大殿本是金国皇帝于城外的行宫,并非为朝务所设。所以,出了正殿拐个弯便是池净荷香的园林景致。

 二人行走其间,倒有几分惬意。

 “先生初入大都,朕未及亲见,拖至今日,实属怠慢啊!”

 忽必烈并不急于说正事,却是先客套起来。

 谢叠山连称不敢。

 又是闲叙几句,忽必烈这才脸色一正,“留先生独处,其实有两件事要亲口问过先生才安心。”

 “陛下请讲!”

 忽必烈道:“那朕就直说了。这第一件,朕想问先生,为何是一份告民书?”

 谢叠山却笑,“这不正是陛下所需吗?臣也不过就是投其所好,有取巧之嫌啊!”

 忽必烈不解,“可投其所好的方式有很多,为何...为何偏偏是这份告民书呢?”

 “这......”谢叠山犹豫一阵,终道,“许是枋得也不想南方百性再反陛下吧!”

 “......”

 忽必烈无声看着谢叠山,断定他没有说实话。

 但是,已经不需要他说实话了,因为谢叠山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心中一叹,有几分艰涩道:“看来,南方民情甚沸,苦于我大元酷政,并非虚传啊!”

 好吧,如果单单是一份告民书,忽必烈不会想那么多,只当这是谢枋得的投名之状。

 但是,再加上宁国侯前些日子的传言,还有史权告阿里海牙的密报,那就由不得忽必烈不多想了。

 谢叠山为什么会选择这份对他自己并不好的告民书,一定是因为他觉得,这是皇帝最需要的。

 为什么是最需要的?因为南方民情真的有那么差。

 此时,谢叠山不肯直说,在忽必烈看来也是说得过去的。

 初入朝堂,说多了,会得罪人。

 从他之前殿上的奏对就看得出来,他既不想得罪主战派,也不想得罪主合派。

 两相映照,却是让忽必烈窥探一二。

 ......

 既然谢叠山不想说,那忽必烈也没必要多问,要给臣子留些情面。

 略一沉吟,没有直说第二件事,而是问起一句之前在殿上的突发奇想。

 “先生以为,文天祥能降吗?若是不降,此人能不能杀?”

 谢叠山一愣,他没想到,忽必烈这么快就提到了文天祥。

 呆愣之下,“陛下...此问,不合时宜。”

 “没关系。”

 忽必烈当然知道不合时宜,对一个新降的旧宋臣子问这句,让人家怎么答嘛?

 “从心便可。”

 “那...那微臣就直说吧!”

 “讲!”

 “杀之,必有后患。”

 忽必烈......果然。

 长叹一声,“实不相瞒,朕也觉得,杀之不一定能震慑天下,反而更添民愤啊!”

 这话谢叠山不能接,怎么接都是错。不答反而更好,因为答案已经给元帝了。

 忽必烈也是点到即止,不再在此事上多言。

 “朕还有第二件事,要问先生。”

 “陛下请讲!”

 “刚刚先生说的没错,对于东瀛恩威并施才是上策。这将帅,朕也已经选好了。

 身在高丽的张弘范为副帅,伯颜为主帅,二人搭档多年,必可一举克敌。但是,这劝降的文臣嘛...朕有些犹豫。”

 看着荷塘之美,悠然道:“原本王尚书有心一往,出使东瀛,宣讲国威。可是现在看来......”

 苦涩一笑,“先生也看到了,刚刚伯颜差点动武,让二人同行,显然不智。”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当下有两个选择,一是让留梦炎为主使,史权为副使。这二嘛......”

 谢叠山会意了,“陛下想让微臣使东瀛?”

 “正是!”忽必烈点了点头,“而且,朕还想为你搭一位特别的副使。”

 “何人?”

 “王应麟!”

 “......”谢叠山再次怔住,冷汗连连。

 “王应麟?”

 忽必烈简直就是天马行空,怎么会想到让王应麟去?

 其实,留梦炎和自己二选一,谢叠山是理解的。

 还是那个问题,二人同处翰林院,论官职,留梦炎比自己大;论名声,自己比留梦炎强。两人很难共事,又不能马上调职,显的太刻意。

 正好可以一人使东瀛,既分开了,也可以回来之后论功调职,甚是自然。

 这便是忽必烈的用人之道,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但是,搭上王应麟,那就有讲究了。

 要知道,王应麟可还没降呢啊!

 这怎么当副使?元帝到底是何用意?却是谢叠山怎么也猜不透的。

 “陛下!”

 谢叠山觉得,还是把心里面的疑虑直说出来算了,“王师...恐怕...不愿同行吧?”

 谢叠山叫王师,因为当年谢叠山举试之时,主考官正是王应麟。

 而那一科,除了谢叠山,还有一个文天祥。

 对于王应麟愿不愿意同行的问题,忽必烈淡然一笑。

 “这一点先生无需担忧,朕有办法让他同去。只不过....只不过若王先生同行,先生当知朕的苦心吧?”

 谢叠山汗都下来了,心中苦笑,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是让我在路上劝降呗?

 直言道:“王师性坚,微臣不一定劝得动他。”

 忽必烈,“劝不动...那就劝不动吧!”

 语气之中,甚有惋惜。

 不等谢叠山反应过来,忽必烈已然笑道:“怎么样?先生是想留在大都,还是为朕走这一趟?”

 只见谢叠山一拜,“全听陛下吩咐!”

 ......

 回到宁国侯府,谢叠山还在想刚刚与元帝的对话。

 什么叫“劝不动,那就劝不动吧”?

 与赵维一说,结果,赵维一下就反应过来。

 “完了,王应麟怕是回不来了!”

 “什么!?”

 谢叠山大惊,“殿下怎知?”

 赵维苦笑,“先生是正人君子,这些害人的阴损招式自然不通。可是......”

 “可是先生想想,想劝降王应麟在哪不行,为什么非要在去东瀛的路上?

 这是元帝已经打算好了,能劝降自然好,劝不降,那就...海上颠簸,风浪无常,死个把人却是再正常不过了。”

 谢叠山懂了,全懂了。

 杀王应麟和杀文天祥的效果是一样的,都会引来不小的震动。

 可是,显然忽必烈已经对王应麟失去了耐心,明着不能杀,那就暗地里杀。

 死在去东瀛的路上,谁也说不出他的不是。

 “不会啊...不会啊......”

 谢叠山有些生急,还是不敢相信。

 “王师只是一届文人,并无反元之举。临安城破,也是乖乖北上,并无反抗。只是不肯为元帝所用,怎就生出杀心!?”

 “呵呵。”赵维冷笑,“圣心难测啊!”

 鬼才知道,忽必烈为什么要杀王应麟。

 不过,话说回来,王应麟还真不能去东瀛。如果真要选副使,那这个人选只能是赵维。

 “我得跟先生去东瀛!”

 叠山先生显然还没回魂,一听,登时点头,“对对!若殿下去了,那王师便可躲过一劫。”

 却不想,赵维苦笑出声,“我的先生哟,先别说王应麟去了会不会死,反正小爷要是不去,那就必死无疑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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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谢叠山给忽必烈出主意恩威并施,这是赵维意思。

 开始,他觉得这样最好,既可以延缓元军破倭的时间,又可以给北条时宗留出足够的时间向北美撤离。

 可是,直到刚刚,赵维才反应过来,这特么就是个馊主意!

 他就应该让叠山先生加把火,把东瀛说成是十恶不赦,到了那见人就杀才好呢!

 为什么说主意馊呢?

 因为,一但有元使到了东瀛,见了北条时宗或者天皇,他赵维就露馅儿了。

 别忘了,他回来的时候,可是跟赵晔大摇大摆的在东瀛靠岸,受国礼接待的啊!

 如今却成了大元朝的宁国侯,怎么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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