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自然有驱利附势,亦有利害相权。

 但同样也有一种东西,叫忠诚。

 有的人以利度势,而有的人忠诚高于一切。

 尽管伯颜、阿术这些人也不愿与宋谋合,更不愿一个汉人来接老爷子的皇位。

 但是,让他们因此而反了忽必烈,却是有点分不清状况了。

 哪怕有一肚子的苦水,也要见到老爷子之后据理力争,哪能为了一时之利,连亲爹、亲爷爷都不认了?

 所以,铁穆耳栽在他们四个手里,真是一点也不冤。

 第二天,大元朝臣们接到晋王被羁押消息的同时,也被伯颜、阿术举大军围了各自府邸住所。

 所有朝臣,不管是原来支持阿难答的,还是后来不愿与大宋议和的,有一头算一头,全部收押。

 先带到千岛城见驾再说。

 由此可见,伯颜、阿术的魄力有多大,这些臣子乃至皇族并无实罪,就算送到忽必烈面前,很可能因为人数众多,老爷子亦要网开一面。

 到时,难受的就是他们了。

 可是,这两位发起狠来,根本就不考虑对自己是利是弊。

 七日之后。

 伯颜、阿术押解晋王以及一众罪臣,抵达千岛城。

 忽必烈以皇驾之尊,在张简之和真金的陪同下,亲自相迎。

 次日,降下诏书,晋王铁穆耳心存不敬忤逆尊上,贬为庶人,幽禁宫中。

 一众反臣,念其旧功,皇恩隆恕。

 不但不与追究,忽必烈还对其中的蒙古皇族、大姓臣子予以重赏、封官进爵。

 而最大的封赏,无疑是伯颜、阿术、张弘范与史权四人。

 伯颜敕封淮王,阿术敕封河南王,史全领齐国公,皆是荣宠无二。

 唯独张弘范不封不赏,连句夸赞的话都没有。

 对此,张弘范颇为郁闷,以为受了冷落,气的张大将军差点破功,去找伯颜、阿术诉苦。

 要知道,那两位虽然封了王爵,但是心里的那个疙瘩还没解开呢!

 他们依旧不愿意看到忽必烈把皇位传给一个外人,甚至更不愿意看到与大宋成了友邦。

 可是,封赏旨意发下去的当天,张弘范这口气还没酝酿完呢,忽必烈就单独把他叫到宫中,促膝而谈。

 “弘范乃是朕之肱骨,无可替代,可与伯颜比肩。”

 张弘范听此言语,只能低首称罪,“微臣不敢,微臣才疏学浅,当不起陛下的夸赞。”

 只见忽必烈一笑,“不必谦虚,谦虚....朕就当你是有怨气喽!”

 “.....”

 张弘范没回话。

 怨气?怎么可能没有怨气?连有反心的臣子都得了封赏,独不赏他。

 倒不是张弘范多在乎那个虚名,只是太过不公平。

 忽必烈全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弘范啊,朕这么做,是为你好。”

 “依弘范之功,当居史权之上,起码朕要封你个郡王,当不失公允。但是,朕若真封了这郡王,那才是害了你。”

 张弘范皱眉,老爷子这话说的掏心掏肺,不像搪塞之言,只是,他不太懂。

 “呼....”只见忽必烈长出一口浊气,“你们这些臣子,随朕打天下,无论蒙汉,在朕心中,都如亲人一般。”

 “所以,朕怎能不替你们安排好将来呢?”

 “蒙臣之中,朕能封就封,能赏就赏,将来新皇即位,看在朕的面子上,也不会说什么。”

 “汉臣之中,倒不用太过担忧,他们汉人之间怎么相处,朕管不得的。唯独你张弘范,朕却是不能不管的。”

 直视张弘范,“崖山一战,汉人视之为国耻,你张弘范和赵维之间有难解的怨恨。”

 “朕今日如果封了你,碍眼不说,将来赵维登基,必要与你为难,不但你有性命之忧,子孙后代也就没活路了。”

 “可朕如果不封你,待赵维入朝为驸马,开府受仪之时,朕把你放到他的驸马督监。”

 “你与他朝夕相处共谋大事,以你张弘范的本事,不难化解这断仇怨吧?到时,朕若还在,从旁调剂,做个和事之人,也能保你张家无恙了!”

 张弘范一听,还有什么怨气?

 噗通就给老爷子跪下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陛下苦心纵爱,弘范却以小人度之,恨不立毙矣!”

 张弘范惭愧死了,老爷子是真心为他着想啊!

 “弘范无能,愿从陛下之意!”

 忽必烈亲手扶起张弘范,“是朕愧对于你啊!”

 言罢,又与张弘范漫谈一会儿,才让阿丹亲自送其出去。

 等张弘范一走,又来了一个姓张的。

 相爷掐着点儿进来的,还没等见礼,忽必烈就已经虚扶一计,“礼数就免了!”

 大笑道:“依先生之言,果然为那小子又添一员大将!”

 相爷则是老神哉哉,“张弘范实乃不可多得之才,他能不反对赵维之事,甚至成为助力,确是最好的结果了。”

 忽必烈连连点头,心说,还反对?

 之前张弘范也许真的和伯颜、阿术一样对传位之事有些微词,但你看他刚才,他连反对这个茬儿都没提。

 大松一口气,“如今反对之声又少一人,先生又道如何?”

 却不想,相爷摇了摇头,“不是少一人。”

 忽必烈:“哦?还有谁?”

 张相爷,“还有史权。”

 忽必烈眼珠子没瞪出来,“史权?”

 “对,史权。”张简之抄着手,“刚刚陛下见张将军之时,老夫正好与史相遇到了。”

 忽必烈更惊,“遇到了?就....就不反对了?”

 张简之,“应该是吧!老夫只是邀了个功,只说这次大封群臣,陛下本来只想封赏蒙古诸臣的,是老夫建议陛下加上了史相。结果,史相态度马上就变了,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是猜到了什么。”

 忽必烈:“......”

 嚓!我怎么不知道我只想封蒙臣的事?

 细一琢磨,好像....真就史权一个汉臣。之前拟旨的时候,到是有好几个汉臣,结果....

 结果都让张简之劝着劝着,就给劝没了。

 至于史权猜到了什么?这不废话吗?

 忽必烈要把皇位传给赵维,马上就来了一个张简之。还是赵维的老师,现在又帮他要了一个齐国公。

 那不就等于,是赵维帮史权要了一个齐国公吗?还是忽必烈原本没打算封的情况下,好不容易要来的。

 不然,你看张弘范啊!

 张弘范都没捞着爵位,他史权却有了。这得欠赵维多大个人情?再加上两人之前就有交情,以后都是赵维的人了。

 老爷子越想越不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你说张弘范这个事儿吧……张简之出的主意,但是和他商量了,老爷子也没觉得什么。虽然还是知道,保张弘范是假,帮着赵维拉班底是真。

 但是,史权你居然不和我打招呼,先斩后奏了?算计来算计去,把朕都算计进去了?可是不太讲究了吧?

 脸色越来越难看,“先生...”

 想敲打张简之几句,别朕还没死呢,你们就当朕不存在了。

 “先生下次....”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呢,张简之猛的一脸惊恐打断其言。

 “陛下不会....不会事前没看出老臣的用意吧?”

 忽必烈:“.....”

 话就在嗓子眼儿,却是没说出来。

 而相爷....噗通一声,就跪那了。

 “老臣之罪!老臣罪该万死!”

 一脸苦楚与惊恐,“平日里与陛下相谈,向来点到为止。简之以为,终遇旗鼓相当之知己也,乃平生之大幸!”

 “所以,做事用谋难免跋扈,却是少了上达天听的细心!”

 “老臣有罪!老臣有罪啊!!”

 忽必烈:“.....”

 你大爷!这你让我怎么接话?

 说你有罪?说你逾越吧.....

 就是承认我没看出来,我没懂你心思,咱俩不是旗鼓相当,我是笨蛋,没你脑子好使呗?

 这....

 这能承认吗?丢不起这个人啊!

 再说了,就算我承认了,朕就是没看出来,就是笨,怎么了!?

 可你认罪态度要不要这么好?

 朕还怎么罚你?怎么解气?

 亏本儿买卖啊!

 硬着头皮,“嗨!!”

 狂叹一声,“先生这是做甚?这世间若只有一人明白先生心意,那朕当仁不让,必是那一人!”

 亲手把张简之扶起来,“我大元已无跪礼,先生万不可再屈膝于朕!”

 “好了好了,此事不提!”

 面子上极是大方,心里却苦的不行。

 和张简之过招,着实过瘾,可再这么下去,得少活好几年。

 皇帝如此大方,相爷自不能不给面子,连连保证,“老臣绝不再犯!”

 而忽必烈则是连连苦叹,“万不可如此。”

 君臣分开之后,相爷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张弘范和史权都搞定了,接下来就该伯颜和阿术了!”

 出了忽必烈行在,相爷一刻都没耽误,让随从去城里给我传去。

 大元皇帝为增进与大宋之间的友邦之谊,欲甄选汉臣家眷嫁到大宋宫中为妃,甚至可能为后。

 首选自是史权、王积翁之流,连张弘范府上女眷也在其选。

 别管是大宋,还是大元,百姓都是八卦的。尤其是在与大宋议和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时候,这种八卦传的更快。

 没两天就传的满城风雨,可把史权乐坏了。

 也不是史权见利忘义,使劲往大宋那边靠。实在是多条后路,谁不愿意?

 与赵维搭上关系也好,给个女儿、孙女之类的进大宋宫廷也罢,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给自己留条后路,就算不用,心里也踏实不是吗?

 但是,这事儿传到伯颜、阿术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自打见驾那天开始,忽必烈就没提过赵维接位这个茬子,连与大宋议和的事儿也没提,像是有意回避。

 可是不提,不代表没发生。

 他们本来就憋着劲儿,想劝一劲老爷子。干嘛呀?咱大元还没到那一步,要向宋廷摇尾乞怜。

 结果,又出来嫁女这么一出儿。

 二人更忍不了了,还没怎么着呢,这帮汉人就开始巴结宋廷了?

 二人知道,不掀盖子不行了,老爷子不提是吧?好,我们提!

 十二月初五,大朝之期。

 满朝文武,无不在元帝行在共议国事。

 朝罢,阿丹宣旨退朝,伯颜和阿术却是没动。

 忽必烈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也没动。

 等到无关文武退下,伯颜猛然跪地,“臣....不明白,还请陛下解惑!”

 阿术有样学样,“臣!亦不明白,还请陛下解惑!”

 上首的忽必烈看着二人,长叹一声,良久方道:“不明白什么?”

 伯颜抬头,“臣要陛下亲口告诉臣等,难道大元已无男儿了吗?为何把皇位给一个外人!”

 阿术也瞪着眼珠子,“陛下!!君上!!咱们不怕死,咱们还能打啊!”

 忽必烈不回答,揉着眉心,“若朕....不想打了呢?你们要如何?也要反朕吗?”

 二人:“.....”

 伯颜咬牙,“若是陛下不肯回心转意!臣.....臣....臣!!”

 “臣宁愿一死,以明君侧!”

 说着话,真的就抽出佩刀,要抹脖子。

 阿术也不含糊,有样儿学样儿,要死给忽必烈看。

 “够了!”却是忽必烈一声暴喝,震的二人呆愣当场。

 只见老爷子怒目圆睁.,“要死?等三天再死!到时朕告诉你们,为什么要这般做!”

 弄的伯颜、阿术不上不下的,还...还死不死了?

 等三天?

 可是,三天能等来什么?

 最终,还是收了弯刀,无声告退。

 一出殿门,就见张简之抄手站在台阶前,等着他们呢!

 两人对这个汉人老头没什么好脸色,无视其形。可架不住相爷脸皮厚,自己往上贴啊!

 “二位,没劝动陛下?”

 阿术一怒,“老匹夫,莫要触我霉头!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啧啧!”相爷砸吧着嘴,“河南王殿下,却是得罪老夫喽!”

 把阿术气的,得罪?我还怕得罪你?当我不敢砍是吧!?

 说话间,就又拔出了弯刀。

 相爷一点不怕,把眼一闭,“砍吧!砍了老夫,看看陛下是夸你做的好,还是莽夫误国!”

 此言一出,阿术没怎么样,伯颜却是没忍住,一把夺过阿术的配刀,眯眼看着张简之,“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却见相爷阴森森一笑,“陛下不是让你们等三天吗?”

 “那便三天之后,再来问老夫也不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