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来请张简之出山,主要是两个原因:

 第一,张简之平定教改的能力,这一点着实让忽必烈刮目相看。

 第二,张简之所处境地,正适合跟他回大元。

 在大宋地,相爷背负骂名。可是在元地,却极受士大夫推崇。

 既有背叛大宋降元的理由,又有暗中帮助赵维巩固权力的能力。

 之前,忽必烈留下阿丹,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在老爷子的设想中,阿丹在暗,张简之在明。一个利用情报网,一个利用朝堂的权力,一武一文相得益彰。

 这也是他在赵维面前夸海口,你做的事我做不了,朕做的事你也做不了的原因。

 然而,见到张简之之后,忽必烈才知道,他把相爷想简单了。

 这老头儿,哪里只擅长教改?那么短的时间,还是在自己有意戏弄,乱了心神的情况下,马上就理清脉络,并瞬间做出应对。

 这绝对是个不世之才啊!

 当然,对于相爷的那些小算盘,忽必烈自然也看得出来,只是不计较罢了。

 你看看,朕的胸怀,哪是你这个小肚鸡肠的张简之所能比拟?朕还是比你高那么一点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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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忽必烈,张简之独自在草庐之中沉吟了好久。

 最后,差人去给江钲传了口讯,邀之相见。

 江钲自然是知道忽必烈去了张简之那里,只是不知道元帝去找相爷做什么。

 第一时间应邀而来,结果听张简之一说,殿帅眼珠子没瞪出来。

 “两个老硬币碰一块儿了啊!”

 气的张简之差点把他轰出去,骂谁呢?

 然而,有求于人,还是忍住了。

 莫名奇妙的来上一句,“宁王是不会让老夫去元廷的。”

 江钲,“废话!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折腾什么?安心在此等死吧!”

 张简之却道:“我还行,还能折腾折腾。”

 江钲瞪眼,“那你找我也没用啊!宁王不让你去,我哪能说得动他?”

 事实上,谁能说得动赵维?

 相爷已经为赵维扛过一次雷,这次天王老子去说,他也不会同意。

 只见张简之一笑,“自是不指望你的.。”

 好吧,江钲又挺失落,人家压根儿没看上他。

 “那你叫我来做甚?”

 “帮我借军中渠道传个信。”

 “传给谁?”

 “成王。”

 “噗!!”江钲喷了,就说相爷没憋什么好屁!

 也是,如今能镇住宁王的,也只有成王。

 “请成王回朝?”

 张简之点头,“北边不是还有太尉吗?也该换人了吧?”

 江钲,“成王戍北多年,确实该换一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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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一个多月,忽必烈依旧留在新崖山,并没有着急北归。

 一来,要等张简之。

 二来,也要给赵宋一些时间制定详细的计划,以便银行、金钞、军售等事务落实处。

 双方也以军售为由就这么拖着,争取更多的时间。

 忽必烈采纳了张简之的建议,暂时不提纳赵维为驸马之事,一切等两方准备好之后再谋后动。

 祥兴十年,九月初,戍北四年的成王赵与珞终于回到新崖山。

 赵维自然要去码头迎接。

 可惜,赵与珞根本就不想搭理他,话都不和儿子说,直奔成王府。

 入府第一件事,便是把孙女赵晴儿抱在怀里,好生疼爱。

 末了,却对儿媳王瑜叹道:“儿媳于我家门有功啊!”

 王瑜还有些愧疚,毕竟不是男孩,未传习香火。

 可是赵与珞却一点都不介意,“虽是女儿,却也不输儿郎!”

 好吧,看的赵维直撇嘴,心说,亲爹也是够虚伪!

 其实,赵与珞是纯纯的重男轻女,老封建一个。之所以这么说,则是其他的原因。

 夜深人静,父子二人终得清净。

 “以后要善待王瑜。”

 对此,赵维也只是苦笑,“爹,您一句话,什么特么大元皇帝,咱不要了!干嘛弄的这般伤感嘛?”

 “呃....”赵与珞愕住,支吾良久,“该要...还是要的。”

 说完,父子相视,骤然发笑,却是开怀的紧。

 赵与珞看着赵维,不由想起他十年前的样子。

 那时,赵与珞做梦也想不到,赵维会有今日这般样貌,这般成就。更想不到,大宋会有如此前景。

 可谓人生如戏,不过尔尔。

 而赵维则笑其它。

 按赵维的料想,最不能接受宋元趋和的,也许就是亲爹这些老将。

 国仇家恨啊!

 宋元打了一甲子,赵维的三个兄长皆战死阵前。

 突然不打了,和平了,让他们怎能甘心?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赵与珞的胸怀。

 和阵前活生生的大宋儿郎比起来,心中的那些恨,那些伤痕累累,又算得了什么呢?

 二十万川军、十万东渡的禁军,能让他们活着回家,活着享受太平盛世,也许这才是为将者的责任,更是为将者的仁慈。

 “太尉让为父传话给你,和谈结果一旦传出来,军中定会有一些躁动,很多将士都不会理解。”

 “但无需朝廷操心,我等会尽到统帅之责,力保稳定。你...放心大胆的去做吧!”

 祥兴十年,九月十七,宋元两朝于新崖山互递国书,结为友邦。

 一个全新的时代,以此为起点,扑面而来。

 其中,除了一张为期五年,涵盖舰船、火炮,以及用于传递讯息的小批量飞艇买卖契约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元朝许诺。

 在千岛城开办第一家扶桑银行,并开放汇兑业务。

 将中统钞与金钞挂勾,按二十五比一的比例无限额兑换。

 是的,考虑到元朝内部的斥力,宋廷没有按原计划直接用金钞代替中统钞。

 太过激烈的手段很可能事得其反,而自由汇兑则是一种怀柔手段,且暗藏杀机。

 按照正常来说,中统钞是银本位,三贯中纸钞抵一两白银。

 而金钞则是金本位,一贯钞便是一两金。

 再把白银和黄金的价值折算,汇率应该是三十比一才对。

 再加上中统钞币值疲软,多少都有些贬值,实际汇率可能还要更低这一些。

 但是,扶桑银行统一定价25:1,这就给了元朝富户和百姓一个有利可图的诱饵。

 原本,三十贯中统钞,甚至三十多贯纸钞只值一两黄金。可是到扶桑银行转一手,便成了一两二钱黄金。

 这个利润已经不可谓不巨大了,简直就是大宋在送钱一样,只赚不赔。

 然而,这其中却包藏着一个巨大的陷井,真正只赚不赔的,其实是大宋。

 大宋金钞盛行扶桑百城,看上去流通范围很大。可是和中原数千万的人口相比,还是小了些。

 更何况,大宋盛产黄金,殷人千年存量加上十几个大矿的开采,使得金钞的总量其实相当大,是元朝的货币总量没法去比的。

 说白了,就是货币超发带来的通货膨胀,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很严重了。

 打个比方,新崖山一户普通百姓,一月的最低开销大概在5贯金钞,那就是五两黄金啊!

 五两黄金,折白银50两,中统钞150贯,够上等水准的大都城民美美的过上大半年了。

 然而现在,千岛城的扶桑银行一旦开始汇兑,那么可以预见,整个大元的中统钞都将追逐巨利而在短时间内兑换成金钞。

 原本在不同货币体系下,资产持平的一户大都人家和一户新崖山人家,现在在同一个货币体系下却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同样,大宋也相当于把通货膨胀的风险转嫁到了大元。

 起初,宋廷提出放缓货币置换的脚步,忽必烈还不屑一顾,认为宋廷办事好不拖沓,一点都不爽快。

 朕都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你们还谨慎个屁,怕朕反悔不成?

 他带来的那些色目财臣也不明所以,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反正要置换金钞的,一天干完收工,多好?

 结果,把陈宜中气乐了,直接建议忽必烈,“把这几个红毛怪辞了算了,我给你选几个银行学徒当财相。”

 只给忽必烈举了一个例子,“假如我扶桑宋廷所有金钞是一块钱,所有货物也值一块钱,那我每印一块钱发出去,那新崖山的货价就要长一倍。看上去金钞变成了两块钱,身家翻了一倍,可实际上没变!”

 “现在元廷也用金钞,也有一个块钱,货物也值一块,和新崖山加在一起,两朝所有的货物值两块。”

 “假如我现在再印一块钱给新崖山,那么两国一共有三块钱,货物的价值也是三块钱。可平均下来,新崖山的货物只涨到了一块半,剩下的半块就是我净赚的。”

 “而你们呢?你手里还是一块钱,可货物却涨到了一块半!”

 “你们什么都没干,可是钱却无端的就少了,而且少的不是一星半点!”

 “而我手里这半块钱,不是在我手里,而是在百姓手里,可控性很低的!”

 “如果是慢慢兑换,那还好说,百姓反应没那么快,也没那么大。”

 “如果是一下就置换完,你的大元根本就反应不过来,新崖山手里这半块钱就会疯了一样杀回去,看见什么买什么。”

 “而且,这不是半块钱只能买半块钱东西的问题,你的货物虽然值一块半,但是你的物价还没反映过来,还是原本的低水平。用不了半块钱就能把你大元全买下来,国家就崩盘了!”

 忽必烈:“......”

 忽必烈吓着了,有…这么凶险的吗?

 突然有点后悔了,就不应该答应金钞进大元。

 这比千军万马还残忍。

 之前,忽必烈还真没想那么多,宋廷提出在大元开银行,发金钞的时候,他还挺高兴。

 毕竟老爷子是吃过亏的人,当初用中统钞置换旧宋的十八界会子,可是下了血本儿的,裤衩差点没赔进去,以至于忽必烈对币制这个事儿一向不感冒。

 这就是个赔钱的买卖。

 加上他亲眼所见金钞坚挺,那换就换呗,宋人愿意当傻子,他就当去吧!

 现在一听,是自己无知了啊!

 当场就想反悔,这事得再考虑考虑,别赵维还没接班儿,自己的大元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着实难受。

 然而,陈宜中却笑,“元帝莫要担忧,宜中与你一件大生意!”

 “什么大生意?”

 陈宜中暗自阴笑,“元帝不是要征战欧罗巴吗?不是要统一大蒙古帝国吗?”

 “你可以这样儿,每打下一个地方,就在那建银行,就发行金钞。”

 “这样的话,我一块钱,你一块钱,每多一块地,就多一块钱,你大元货物贬值的风险就少一分。”

 “而且,我可以低价卖给你金钞啊!元帝可以做金钞的代理人。”

 “你每发行出一块金钞,我给你一块一。”

 “每多一个地方用金钞结算商货,只要过元帝的手,我们都给元帝一点优惠。怎么样?”

 “只要你打下的地方多,赚的就多。”

 忽必烈心里虽然很不爽,让人当枪使了?可是,却有点动心了。

 以至于看着自己那两个红毛儿绿眼珠儿的财臣,越看越不顺眼。

 朕没看出来也就算了,非朕所长,可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那两个色目财臣也是冤得很,真不怪他们啊,宋人玩的太高级,他们根本就没学过好吗?

 十月初。

 在宋地盘恒数月的忽必烈决定北返,同行的除了太子真金,以及一众元臣,还有张简之。

 是的,赵与珞一回来,即便赵维再怎么反对张师北上,但在亲爹面前却是稍显无力。

 最终,相爷还是跟着忽必烈走了。未撇清一个骂名,却要背负另一个骂名。

 对此,相爷并不在乎。

 对赵维说,这辈子算你小子欠老夫的,下辈子还我!

 登船之前,张简之深深的看了一眼新崖山,满眼眷恋。

 这里是大宋重生之地,亦是他张简之重生之地。

 只是,他这个岁数,永远也回不来了。

 忽必烈亦是留恋的看着新崖山。

 这里也是老爷子的重生之地,让他见识了不应该他见识的新时代。

 好在让忽必烈很满意的是,他自己也在开创新时代,至少是新时代的缔造者之一。

 放下仇恨不容易,放下权力更不容易。可是,像他这样的人,如赵维所言,是注定传奇的!

 没有什么比开天辟地,更让老爷子热血沸腾。

 忽必烈知道,这同样是他最后一次来新崖山,真不知道再过十年,这里又会是什么样子?

 那宛若天河的大运河,那铺陈天地的城镇,那如飞鸟般翱翔的飞舟巨舰……

 十年后,是什么样子呢?

 ......

 家门口修路,那动静.....白天什么都干不了。

 本来想坚持两更的,怕是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