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儿仔细琢磨也不怪陆秀夫、陈宜中...

 毕竟没看透的又不光他们两个,旧党新党谁看透了?

 换句话说,看透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赵昺?赵维?一个是当世官家,从小就用帝王之术培养,习惯用全局的眼光看问题。另一个是张简之的学生,穿越者,从安于世俗的亲王。

 两个人在朝堂上的位置本身就有高度。所谓站的高看的远,便是这个道理。

 而旧党也好,新党也罢,说到底都是臣子,习惯了用臣子的角度看问题。

 再加上,皆出儒门!

 别看吕家兄弟、贾董两家蝇营狗苟,坏到流脓。从小学的东西还是儒学的仁义道德。你让他们去理解张简之这样一个大奸臣,居然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甚至把自己都算计在内?

 那也不现实。

 总之,局势就是这样,陆陈二人阴差阳错,终于是造了一个许多人不想看到的大势....

 而决定成败,大势所向的焦点,兜兜转转,却是又落到了赵维身上。

 是的,接下来赵维在万人之前的亮相,一停一转,一言一行都....尤为重要!

 而就是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之中,赵维....出来了!

 当宁王出现在宗正寺门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肃!

 数月未曾露面的赵维,显然过的并不轻松....

 脸颊有了几分消瘦,只着一身素色黑袍,也少了几分英风。但是...一双眸子寒光内敛,平添了许多杀气!

 是的....杀气!

 此时的他,可不是数月前的玉林斋,被张简之喝骂,满眼的迷茫与隐忍....

 现在的他倒有几分霸气外露,更有吃人的气魄!

 可以说那双眼睛一亮相....陆陈等人都是一喜!心道今日赌对了!宁王必要暴走!

 而赵昺和张简之恰恰相反,心中一觉....完了!

 正如张简之心中所想,赵维有足够的心智,可他唯一的弱点就是太过性情。喜怒皆表于外,只要是他看不惯的事儿,或者他认为不该的事,那么不管合不合理,他都要去做。

 事实上,赵维确实忍不下去了。

 在宗正寺羁押数月,可不代表外面的事儿他全然不知。

 相反,赵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老丈人和苏刘义等人被打压他知道、王曹二人咆哮公堂他也知道。

 蒸汽机问世、宫门前的质问,包括工部被拆解。教改不得不由沈福海来推波助澜。

 这些事,他桩桩件件都了然于胸!

 包括今天,把他转押锦衣卫。张师父暗中表达的心意,他更清楚。

 但是,知道的越多,赵维越是压不住胸中之火!

 他恨!!恨旧党!恨那些大族名门!!

 一群酒囊饭袋!倾覆我华夏的败类!!

 七年啊....从走投无路,几乎灭国到今天,不过才七年啊!!

 当年的众志成城哪去了?当年许下的雄心壮志!不复我华夏,不重归故土,死亦无休的誓言都哪去了!?

 当年他启程归宋,百官听鼓,躬拜归国儿郎的悲壮又哪去了?

 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就又开始管不住屁股!算计起自家的小九九。赵维见不得这般腐朽的大宋。

 因为那是在践踏!

 践踏无数忠臣烈士,用血肉换来的今天!

 于是,今天赵维没打算听张简之的。他要杀人!要见血!!

 一定要把这股火发出来,否则....他会疯。

 大不了血流成河再造新宋!!毁了这崖山城里的每一户世家大族!再来一个七年又何妨?

 “请宁王上车...”

 负责押送的差役,打断了赵维的思绪。

 他们也看出来了,宁王那眼神不对...今天可能要出大事。

 对此,也不是没有准备。特意备了厢车,门窗都是封死了,只要赵维上了车,把门一关,不到锦衣卫大院,是不可能透一点风的。

 现在趁着所有人都愣神儿的机会,赶紧让宁王上车。

 然而,赵维瞥了一眼那厢笼一般的马车。骤然一笑。

 “哼....坐车?”

 “那是给娘们儿用的!牵、马、来!!”

 底下的百姓和新锐之臣一听,登时心中狂喜!

 如果说宁王的眼神给了他们信心的话,那此言一出,则是明着告诉他们,宁王还是那个宁王,霸气无边!而且今天想搞事!!

 此时王仲林哪还要什么矜持,赵维说要牵马,就跟要牵他似的。

 几步抢上前来,扯开嗓子喝道:“听见没有!!宁王要骑马!”

 有他带头!新党臣子,还有百姓们登时跟着起哄,“牵马!快牵马!殿下要跨马游街,尔等还不顺从!?”

 不得不说,这便是宁王的影响力,赵昺都得嫉妒!

 还没正式开始呢,只是一句话便引得万人呼应。

 押送的差役都傻了...骑虎难下,不知进退了。

 哪敢让宁王跨马游街啊?到时他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在哪说就在哪说?

 此时不光差役,暗中观察的旧党臣子,也都脸色阴沉难看。什么是大敌?

 这特么才是大敌!王曹那种根本就不够看。

 唯独吕洪生、吕师留两兄弟,还算平静。

 毕竟张简之就在身边,已经给他们解释过了,不怕宁王闹,甚至期待他闹起来。

 那还怕什么?只见吕洪生阴阴一笑,缓步上前,最后来到赵维身前,文质彬彬的上了一个礼,“见过宁王殿下....”

 赵维看死人一般看着吕洪生,“你我是吕洪生?”

 吕洪生再笑,“正是下官。”

 赵维,“好...本王给你交个底,在所有该死的人里...你一定是第一个。”

 吕洪生愣了愣,面色有些不自然,但却强行镇定下来,三笑而答,“好!!那下官就等着殿下来兑现此诺!”

 说完,直勾勾的盯着赵维,却对差役吩咐,“来人!!与宁王备马!”

 你不是要招摇过市吗?好啊....那我成全你!

 看咱两谁先死!

 这一刻,吕洪生豁出去了!把赵维的名字,也加入了他的名单之中!

 让到一旁,低眉不语,只看宁王表演。

 他也好奇,赵维怎么开这个局,怎么煽动这股民势。

 呵呵....

 怎么煽动?赵维还会给你想这些的功夫?

 差役把马牵过来,宁王殿下也不急上马,踱步到了吕洪生面前,呲牙露出一口白牙。

 正当吕洪生皱眉疑惑之时,就见宁王一口窝心老拳,猛捣在吕洪生肚脐上方的胃肠所在!

 把的吕洪生只觉翻江倒海!隔夜饭差点没吐出来。

 所有人都是一惊,却是无人敢上前拦阻!

 吕洪生还没直起腰来!第二拳已经来了!同样的位置、沙包大的拳头!

 别说是一个文弱书生,就是满身横肉的壮汉,也抵不住胃包被连锤两拳!那种滋味,非受过之人不可名状。

 吕洪生缩成一个虾米,疼的几乎晕厥,动都不会动了。

 赵维顺势把吕洪生扛了起来,倒扣在马背上,鞍头正顶着吕洪生被锤过的胃包,那滋味....

 哇的一声,这回是真吐了出来,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在马上担着...

 而赵维翻身上马!把吕洪生压在身前。

 “驾!”

 一颊马腹,踏蹄而动!

 直到这个时候,四方依旧寂静无声,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都看傻了,没想到宁王这么钢!说过的话当场就兑现?

 “这.....”曹庆熏呲着牙,都替吕洪生难受!

 不光是被打的难受,而是为他的人生际遇难受,怎么所有丢人的事儿都让他赶上了呢?

 “这....合适吗?”

 王仲林眉毛一立,“有什么不合适的!?这就对了!”

 王侍郎现在对宁王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看看人家,路子是真野!手段是真的霸气!

 赶紧追随宁王而走,只等殿下一说令下了。

 而赵维这边,眼中杀气更盛!压着吕洪生沿街走马。

 口念念有词!“我赵维....不是什么好人!”

 “都说我忤逆,那便忤逆一回与他们看看!”

 “好!!”

 “好!!”

 围观百姓,大多都是民学的受益者,是呈了宁王恩情的,本来就为宁王鸣不平,听闻此言自然痛快。

 陆秀夫等人也是激动,特么早这样不就完了!?

 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以前那是怕宁王不讲理,现在....是盼着宁王不讲理!

 这就对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张简之呢?董学臣呢?都死哪去了?出来啊?

 借你十个胆子,敢来和赵维叫板吗?

 赵维则是继续高声呼应,“可是有言在先,本王忤逆的不是官家,而是士大夫!”

 “不是怕我出来吗?那我就出来了!”

 “不是怕我坏了他们世家大族的百代之基吗?那我就偏要坏了这桩!”

 “你们能拿.....”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满街的百姓、新锐之臣也是骤然失声。

 因为.....因为长街之上,站着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正是旧党领袖....张简之!!

 所有人都是一滞!

 连角落里的赵昺此时都是握紧了拳头....

 老爷忍不住了吗?

 赵维这边,猛一勒马缰...下意识喊出,“老师.....”

 只见对面的张简之,面无表情。依旧是权臣大家的风范。

 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即使知道,也不知道他能说什么。

 细想之下,张简之真的不好开口。

 从旧党的角度,张简之现在上去就是触了宁王的眉头,下场好不了。

 从赵昺的角度,即使张简之是和赵维一伙的儿,不想赵维此时发难,也不好说什么。

 他能直接说你给你回去?他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徒弟你听为师的,再忍忍?

 不能说!

 那老爷子拦在这儿能干什么?

 “老师....”赵维真情一语,换来的却是张简之的淡然轻蔑。

 “老夫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

 赵维眉头一皱,他在思考,要不要马上把张简之的身份爆出来,只要他现在说一句,“老师别演了,我不想演了。”

 那这事儿就算解决了,张简之做的局全破!

 自然也不用背负骂名。

 当然,后面会有不少麻烦,但赵维不在乎。

 正要开口,却是张简之抢先一步。

 “宁、王、殿、下!”

 语气深沉,咬牙切齿!“你要干什么!?”

 赵维把要说的话咽回去,皱眉做答,“拨乱返正!”

 张简之:“你便是乱!如何返正!?”

 赵维,“那弟子管不了那么多了,弟子见不得这世道如此,要还它一个清白!”

 “哈哈哈哈!”张简之放声大笑,“好大的口气!好正的德行!!”

 笑声一敛,“赵、维!!”

 逼前一步:“你以为你是宁王,你以为大宋今日之功在你一身?”

 再前一步:“你以为就算没有扶桑垮了,还有中原万万宋民,还有蜀中的张钰、璐王与你同心?你以为这是一膛赤诚!?”

 “你以为....大宋朝的万世之基。只在今日你的冲冠一怒!?”

 “你、错、了!”

 相爷字字铿锵!已经逼到近前!

 “你.....就是个混蛋!”

 “僭越皇权、不知进退!任性妄为、罔顾社稷!”

 “你要教改?你要贬黜士大夫?好啊!?可你哪来的脸皮,说今日之举是拨乱反正?”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要大宋再兴旧疾!?还是再入党争之乱!?”

 “你要大宋自废武功!?还是重蹈德佑之耻!?”

 “你要这扶桑宋庭,要这盛世之基!复见高宗南巡的旧景吗!?要再来一次百年难归故都的悲凉吗!?”

 “你是不是就要如此!?是不是心中只有你那所谓的至情至性!?而无天下二字!?”

 “赵维!!”

 “你、混、蛋!!”

 “你是我大宋千古之耻!!”

 “是万世的罪人!”

 ..

 “......”

 “......”

 “......”

 “......”

 相爷的喝骂,字字诛心,响彻长街!

 连旁观的百姓和朝臣都听的是一身冷汗,牙关打颤....

 好一个张简之!不愧大儒之姿啊....

 陆、陈等人对视一眼,话都不会说了。这骂的也太恨了...

 骂的也太妙了....

 熙宁党争之乱!高宗南巡靖康之耻!德佑帝亡国之恨,还有崖山海难之后的扶桑复国之志!

 张相爷把大宋三百年,几乎所有的痛点都搬了出来。

 而且说骂的条条在理,让你无从反驳。

 就好像赵维今天要是闹起来了,那就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天下,对不起江山社稷,对不起所有人....

 这个帽子扣的,太特么大了。

 而旧党那边....

 就差给相爷磕一个了,不行....回去之后,一定要磕一个。

 太特么牛逼了!骂的太特么妙了啊!

 本来以为吕洪生要交代在这儿了,今天必出大事儿。

 结果....

 看你宁王怎么接吧!你要不要脸,那就接着闹!

 而赵维,却完全是另外一种心境....

 眼圈泛红,如玉林斋那日一般卡在那里。

 两世为人,却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无助....

 是的,老师的帽子扣的太大了,他接不住!

 江山社稷!复兴之志...这些太过沉重。

 让他如何敢再任性?

 胸中那口闷气!无处宣泄....

 噗!!

 喉头一甜...血溅长街。

 摇晃几次,勉强支撑。看了张简之半晌,终是无声下马,再看张间之。

 转身,折返...钻入那早为他准备好的囚笼之中。

 长街无声,落针可闻....

 谁也没想到会是如此结果。

 张简之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囚笼一般的厢车,傲然一笑,也转身离开.....

 此时,吕洪生被差役们从马上扶下来。

 挣扎着摆脱众人搀扶!疯了一样闯到厢车前,嘴角挂着污秽,眼眸尽是怨毒。

 他疯了,彻底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

 朝着厢车大吼,“殿下不是要取我性命吗!?来啊!?来啊!?”

 转向四方,怒视全场,“来啊!!都来啊!”

 没人回答他.....

 百姓也好,陆陈也罢,只觉胸口憋闷。无处宣泄....

 唯有赵昺,斗笠下的稚嫩面容露出笑意,向李怀仁摆了摆手....

 “走了....”

 李怀仁跟上,追问道:“圣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呀?”

 赵昺答非所问,说了句,“真好...”

 李怀仁更是不懂,“哪好?”

 赵昺继续不搭话头儿,“怀仁啊...”

 “奴婢在呢....”

 “咱们也要动起来了啊。”

 “怎么动?”

 “不能让那对师徒把风头都抢了去呀...”

 “圣人!!能不能和奴婢的话对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