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中的玛雅文明,并不是像传说那般突然消失在丛林之中。

 同样的,玛雅文明的兴衰虽然富有传奇色彩,但也远没有后世讹传的那般神秘而强大。

 玛雅文明成形于公元前1500年左右,而鼎盛时期,其实是在公元3世纪到9世纪之间,相当华夏文明汉末到唐末这段时间。

 而大宋所处的是十三世纪,此时的玛雅可以说是日薄西山。

 至于衰落的原因,有很多。

 一来,北方的托尔特克、阿兹台克相继崛起,压缩了玛雅人的生存空间。

 二来,来自内部和外部的战争,进一步消磨了各城邦的实力。

 然而,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玛雅文明没落的罪魁祸首,其实还是来自信仰的崩塌和文明发展的偏差。

 首先是信仰。

 玛雅人与其他印第安种族一样,信奉羽蛇神以及其他诸神。但也有不同,那就是带给他们无尚文明的先祖。

 是的,玛雅人和华夏人一样,有着强烈的祖先崇拜。

 他们坚信,先进的数学、天文以及建筑学成就,都来源于先宜的馈赠。

 事实上,也确实不像玛雅人自己研究出来的。主要是太先进了,即使放在后世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新石器时代的文明,居然能计算地球、金星等天体的公转周期。

 庞大的太阳神庙金字塔,每一个巨石都像机械切割的一样,误差只是毫米级。

 文字也是玄妙无比,即使到后世,依旧不能完全破译。

 这也是后世盛传玛雅文明来自外星文明的重要原因。

 连玛雅人自己都认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神秘而强大的外来种族来到他们的原始部落,教授他们数学和天文知识。

 后来外星人离开了,并约定了若干年后会回来接他们。

 好吧,越说越像是外星人了。

 总之,这就是玛雅人的祖先崇拜根源所有。

 只不过,那个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神秘而强大的外星人并未出现,这使得对此坚信不移的玛雅人开始动摇、怀疑。甚至离开世代生存的城邦,认为那是不祥之地。

 可别觉得疯狂 对于一个可以拿亲骨肉 甚至是牺牲自己,来进行活人祭的种族来说 这是常态。

 而另一个让玛雅走向灭亡的原因 则是文明发展上的一错再错。

 赵维之前就知道玛雅是一个很“偏科的孩子”,知道在某些方面 玛雅发达无比,甚至超越大宋。可是在有些方面 却落后无比。

 具体偏到什么程度 他还真了解的不多,毕竟他在扶桑宋廷呆的时间不长。

 可是,听了沈福海的讲述,他算是知道了。

 这么极端的吗?极端的都不像正常人 还真像个外星人催熟的文明。

 沈福海:“这么和殿下说吧 草民去过玛雅人的‘基里瓜’城,可以说是叹为观止。”

 “全城占地极广,各种神庙祭祀建筑不下200余座。每一座皆是巨石搭建,雕琢甚美。城中心的死亡大道有十几丈宽,绵延数里 一直延伸到太阳神庙前。”

 “其精美与宏大,除了旧都汴梁 行在临安之外,许多大宋城池也无法与之相比。”

 “可是 殿下知道这么宏大的城池,民居是什么样子的吗?”

 赵维茫然摇头 “不知道。”

 沈福海一笑 手指竖起 指了指上面,“树上!”

 “树上?”

 “对,树上!基里瓜的人无论尊卑都住在林间树木之上,诺大的城池是不住人的,只作祭祀之用。且人人以树皮树叶为衣,不堪入目。”

 赵维:“......”

 赵维无语,这么奇葩的吗?

 沈福海继续道:“那里的人数学都极好,石雕木刻造诣极深,可是却偏偏不发展铜铁之器。无论民生百业,还是军队的武器,皆为石器、木器。金银铜只做祭祀之用,从不装备军队。”

 赵维:“......”

 沈福海继续,“玛雅人的水利之能也不弱,草民在基里瓜看到他们的蓄水库,建造的极为庞大,可收集雨水,再由一种特殊的过滤之法供全城百姓日常之用。”

 “但是。”沈福海话锋一转,“有这么强大的水利之能,他们却不会引河水灌溉以及饮用。基里瓜城就坐落在河边五里左右,却从不引河水为己用。若水库无水,那就只能干渴等雨,大眼瞪小眼了。”

 “他们的农耕之法更是原始,还不如刀耕火种。毁林烧荒以养地力,播种收获要隔上三年甚至六年才能复种,效率本就一般。”

 “再加上人口增加和连年大旱,使得基里瓜城一直处于缺水和缺粮的困境之中。”

 赵维听的瞠目结舌,心说,还真说不准就是外星人催熟的产物,只教了玛雅人怎么算数儿看星星,却没教他们怎么把日子过好点儿。

 “听你的意思,基里瓜城这种缺粮缺水的情况还不是特例?”

 “不是!”沈福海坚定道,“如今,玛雅一些南部的城邦基本都面临这样的窘境,很多城民都在向北迁移。基里瓜在其中已经算是好的了,有些城邦都已经是半废状态。”

 “也正因如此,玛雅人虽然仇视大宋,却也无力对抗大宋。”

 “原来如此。”赵维皱眉沉吟,“那像他们这样举城迁徙,北部的城邦会接纳吗?我听说,玛雅并非一体,一座城邦就是一个王国。不会被排斥?”

 “呵。”沈福海却是一笑,“殿下想多了,先不说排斥不排斥,就是一座城邦一个王国的想法就错的离谱。”

 “哦?”赵维挑眉,“你是说...一个王国有很多城邦?属于王国内部的迁城?”

 “不是。”沈福海摇头,“是一座城邦,好几个王国!”

 “啊?”赵维懵住,“这样也行的吗?”

 沈福海苦笑出声,“奇怪吧?可在玛雅就一点都不奇怪。他们通常都是几个部落、几个王国聚居一处,共建神庙,然后各自为政。”

 “也就是说,走在玛雅街市,可能几步就到了另一个王国的领地,律法都不一样。”

 “更北边的奇琴伊察城,不但有玛雅王国混居,甚至还有阿兹台克人在其中。”

 “所以,根本不存在排斥的问题。一个王国北迁,到了下一座城邦,有地方你就住下来,没地方你硬抢也不可能,几个王国打你一个,只能去找下一个城邦碰运气。”

 赵维彻底无语,果然催熟的东西都不咋地,这落差也太大了。

 这种落差还不是种族和种族之间的,那还好理解,这是自己和自己的落差。

 就好像一个人,住着千万的大别墅,却穷的连裤子都穿不起。喝着茅台,却只有一道腌萝卜做下酒菜一样,让你无法理解。

 那边沈福海还没介绍完五个周边种族,继续说最后一个阿兹台克。

 “阿兹台克的情况比玛雅稍好,比较务实。他们有发达的手工业,本就是此地最大的制造商人。大宋到来之后,虽然对他们的陶器有一定的冲击,可是在其它方面却也从大宋赚到了不少好处。”

 “所以,阿兹台克人并不太反感大宋。不过,受玛雅信仰的影响,在思维之上还是与大宋有一定的隔阂。”

 赵维低头听着,心里却还在想着玛雅的事儿。

 见沈福海介绍完了,不由道:“你刚刚说玛雅缺水缺粮?这一点不能利用吗?”

 大宋的水利技术可是比玛雅强太多了,中美洲当下处于一个干旱期,这对玛雅等印第安文明来说是灾难,可是对于宋人来说却是问题不大。

 至于粮食,宋人的耕种水平更是甩了玛雅不知道多少条街。

 只要利用好这些优势,恩威并施,难道还收服不了一个偏科生吗?

 沈福海似乎是看出了赵维的想法,加上朝廷两年大计欲北上抗元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出声道:“殿下是想借机收服玛雅,所我大宋所用?”

 “没错。”

 “难!”沈福海的回答让赵维意外。

 只闻他继续道:“玛雅的困难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陆相与陈相都曾找过草民,与殿下的想法一致,想借机驯服。”

 “可是......”沈福海顿了顿,“草民的意见还是一如既往,不要抱这个幻想,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玛雅人的信仰太深了,活命不是第一需求,信奉他们的先祖和神明才是第一位的。”

 “咱们就算送去了好处,救活了玛雅,可是信念不同,也难以走到一处。”

 说到这儿,沈福海抬头看了一眼陈宜中,似乎有些顾忌,欲言又止。

 陈宜中一见,道:“有什么说什么,莫要扭捏。”

 沈福海皱眉,“草民其实想说......”

 陈宜中也跟着皱眉,“想说什么?”

 沈福海,“其实几年前,宁王殿下那个用真龙代替羽蛇神的想法就很好,效果也很显著。咱们这些年与周边各族还能保持基本的好感,都来自这个原因。”

 “可是...可是后来宁王一走,相公们去宣讲理学,却是把这些好感磨光了,倒是可惜了。”

 “咳咳。”陈宜中一听,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气弱道:“胡说...提这些做甚。”

 好吧,陈老爷也有点没脸儿了,理学这个事儿,确实有待商榷。

 说心里话,效果不好,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之所以还一意孤行,一来是觉得,时间长了就能好转。

 二来,陆君实也好,陈与权也罢,可没赵维那么无耻,能《拿三字经》和《五爪金龙图》唬弄人家。

 赵维一走,相公们放不下脸面,编不出新故事,那事儿自然也就断了。

 此时,赵维还不想和陈宜中掰扯理学的事儿,也就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结。

 这个沈福海确实是个人物,陈宜中把他找来,算是找对了。

 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又道:“那本王再问你一个问题。”

 “殿下尽管问。”

 “那你觉得,本王如果想在短期之内收服土人各部,包括玛雅、阿兹台克,也包括库斯科和奇布查,以及加勒比人,当如何下手?”

 “这个嘛......”沈福海皱眉沉吟。

 良久,“殿下要听实话?”

 “当然是实话!”

 “那恕草民直言,不可能!”

 “不可能?”

 “对!不可能,也没必要!”

 “怎么讲?”

 沈福海,“殿下若有一个长期打算,还可一试。可是短期的话...时间不够,很多问题难以解决。”

 “像是奇布查的内部问题,加勒比人的左右摇摆,甚至库斯科的难以攻陷,这些问题都不是短期可解的。”

 “更别说玛雅人的信念了。”

 “嗯。”赵维点着头。

 沈福海说的很客观,确实难办。但这不是讨论的终点,难办也要办。

 “那你说说,何为没必要?”

 沈福海道:“殿下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借土人之手抗击元人。那何必要全部征服呢?”

 “草民看来,只要解决最好解决的奇布查三部和南部的玛雅就足够了。”

 赵维不动声色,“继续说!”

 沈福海道:“奇布查三部本就是无根浮萍,被库斯科人驱逐出家园。加上是商人,部落和种族观念都不深,又和大宋有紧密的商贸往来,巴不得被大宋收编,靠上这个靠山。”

 “这三部加在一起,也有四五十万的人口。如果征兵的话,五万土人战士还是拿得出来的。”

 “再就是玛雅。南部城邦的情况已经说了,咱们没必要去救,去讨好,直接出兵征服,征招奴隶军。这在土人之中很常见,危机关头,何必再顾及其它。”

 “就派兵强占,先度过难关再说。”

 “草民算过,玛雅南部的十来个城邦起码有百万人口,就算奴隶军不好控制,征五万还控制得了吧?”

 “再加上崖山的宋军,文相公回中原招收的义勇,二十万宋人还控制不了十万土人军吗?”

 “有三十万大军,就算打不过元军,也能拖延甚久。咱们现在有钱有粮,北边有万万里的无主之地可为缓冲。拖个十年二十年,还是没问题的吧?“

 “可十年二十万之后,谁知道又是什么景象?也许已经收服了土人各部,也许自中原而来的义士就过百万了呢!”

 这话说的一点没毛病,连陈宜中都是心头一颤,觉得沈福海说的有道理。

 不由看向赵维,意思是,值得考虑。

 赵维却是不动声色,叉开了话题,“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大事要托付。”

 说着话,把陈宜中连夜做出来的文案交到沈福海手中。

 “这个你拿回去细细看。给你三天时间,给本王答复。能不能干?干的话,要怎么干?”

 沈福海小心接过,还是满眼狐疑,对面封皮上写的什么“扶桑银行草创案”,还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不过,宁王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好多言,向赵维与陈宜中躬身一礼,便退了下去。

 待屋中只剩赵维和陈宜中,陈宜中这才眉头紧皱的发问出声,“不得不说,他刚刚提的那个建议,老夫觉得可行,怎么殿下似是不太动心呢?”

 拉拢奇布查三部,强占南部玛雅,确实能凑出十万土人军。而且十万都是少说的,二十万也没问题。

 加上文天祥要是能从大宋带回人来,如期如数的话。那四十万大军,和赵维预期的五十万也没差多少。

 “殿下到底怎么想的?”

 赵维搓了搓脖子,半天没说话,好想在思考什么。

 良久方道:“确实可以...也更容易。”

 陈宜中闻言,更是疑惑,“那为何还......”还一副不愿意的姿态。

 “实话和陈相说吧,这个方法,入大庆殿的第二天,就在众人之中成形了。”

 赵维坦诚道:“只不过,后来让本王,还有文相和谢先生给否了。”

 “为什么?”

 “说不上为什么。”

 赵维有些为难,“这样是可行,而且容易。就是觉得太容易了,有点浪费这两年的好时光了。容易的有点...心惊肉跳!”

 “嗯?”陈宜中更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一种直觉吧!”赵维苦声道,“陈相与忽必烈没什么接触,只在听闻。而我也好,文相也好,包括谢先生,都与那老爷子有过近距离的接触。”

 “实话实说,不怕陈相笑话,那是个难得的雄主。”

 “......”陈宜中一阵无言。

 大宋的王爷、相公都夸奖大元的皇帝,那这个皇帝不是做的多好,而是足见他有多可怕。

 渐渐严肃,“你是怕准备不足,两年后难敌忽必烈?”

 “不是难敌。”赵维坦言道,“而是直觉告诉我,一定不敌!而且,咱们的好日子可能只有这两年了。”

 陈宜中更惊,没想到,赵维对忽必烈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这么说吧!”

 赵维道:“我的意思是,做最坏的打算,就当是两年之后大宋将面临一个永无宁日的局面。所以,现在要拼一把,趁着还有两年,尽量把周边土人的麻烦解决掉。将来要真有变故,也不至于无计可施。”

 “就算不成,像刚刚沈福海说的那般,拉奇布查,打玛雅也不迟。相公说,对不对?”

 陈宜中点头,赵维说的倒是不错,做最坏的打算,行最大的努力,总不是坏事。

 只不过......

 只不过,陈宜中心里有点不舒服,有点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味道。

 扶桑大宋最缺的是什么?

 最缺的就是士气。

 这群人已经被元军打怕了,赵维这些话要是传出去,那就是大事儿。

 再说了,那个忽必烈就真有那么厉害?

 “不至于...但愿是宁王多心了。”

 正说着,猛然间,咚...一声微不可闻的鼓响,打破了新崖山的寂静。

 陈宜中一愣,“殿下听到了吗?”

 赵维皱眉,“陈相也听到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颤。

 是了,是鼓响,从海上来的。

 顾不得那么多,急匆匆地向海港方向望去。

 咚......

 咚!!!

 鼓声由远而近。

 新崖山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活计,向海面望去。

 听鼓!

 有将士归来了,而且是远航的将士归来了!

 就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只见一艘飞剪轮船由远而近,破浪而来。

 咚咚咚!!

 咚咚咚咚!!

 随着巨舰入港,鼓声渐隆渐急。

 高处隐约可见,一员金盔金甲的威武战将正在奋力击鼓。

 赵维和陈宜中一边往海港处跑,一边看着那飞剪大船。

 飞剪轮船目前只下水十艘,年前更是被文天祥悉数带回了大宋。

 也就是说,这船就算不是从大宋回来的,也是中途折返的。

 而且,如今只是三月初,文天祥从新崖山起航不过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就回来了?这么快?

 定有大事儿发生。

 至于船上那个击鼓的金甲战将,看的赵维更是牙疼。

 他娘的,全天下能穿这么骚包的铠甲的就没别人。

 兔儿爷——赵孟禧!

 这让赵维心头更颤,要真是赵孟禧......

 他怎么来了?

 出了什么事儿?

 赵维猜得没错,船上确实是赵孟禧,几乎是文天祥在安南靠岸的同一时间,就乘坐一艘飞剪轮船返航扶桑。

 而且,赵孟禧已经在安南整整等了一个月了。

 他手上有一条重要的情报,要马上交到赵维手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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