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说“又”,赵维一时也理不清。

 去找叠山先生说解,结果先生怔了半天,最后摇头苦笑,“不太可能,简直匪夷所思!”

 赵维也是无语,“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从先生那里出来,赵维又鬼使神差地绕到了侯府后院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两间陋屋,屋前杂草密布。

 而门前的石阶上,则是整日坐着一个疯子。

 “我本是凤翔坎坎上的黑心狼.....”

 还是那句歌,还是那个人——张珏。

 张珏这一年来,包括赵维出使东瀛的时间,就住在侯府里。赵维已经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

 给饭就吃,吃饱了就唱,眼神永远是那么空洞,永远是痴痴傻傻的模样。

 这样的张珏,让赵维不抱任何希望。

 四下无人,赵维正好可以放开些,干脆走在张珏身边,“将军,好些了吗?”

 张珏:“我本是......”

 “将军是装的吧?”

 张珏:“土坎坎上拜月....山沟沟里擒养。”

 赵维:“......”

 操!浪费时间。

 这样的试探,赵维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张珏永远是痴痴傻傻的样子,没有给过他半点回应。

 站起身形,大步欲走,最后还是不甘心,背对张珏。

 “将军若还有神志,当知我心。我乃成王四子,大宋宗亲,此来大都,就是救将军与文相公脱难的。”

 “如今,已有良策,不出意外,脱困之机就在当下,将军...愿意跟我走吗?”

 “......”歌声一滞。

 赵维眼前一亮,骤然回头,却对上张珏嘿嘿傻笑的痴呆面容。

 看了赵维一会儿,“我本是....凤翔坎坎上的....黑心狼。”

 ......

 ———————————

 赵维当下也管不了张珏了。因为这是救出文天祥最好的时机。

 只要把留梦炎压死,哪怕赶出大都,那么按照原本的历史,忽必烈放文天祥南归,就没有了阻碍。

 赵维大事可成,也不用在这大都里装疯卖傻了。

 但是,怎么利用赵孟禧送上的这份大礼,却是有讲究的。

 不能是赵维去检举,更不能是叠山先生,很容易惹人歧义。

 可是这大都之中,“自己人”却只有赵维和先生二人。

 借着养伤和被忽必烈责罚的机会,赵维在府中思前想后琢磨了半个月,终于想到一个人,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成,则万事皆成,不光能救出文天祥,而且将来也有莫大的好处。

 败,则万事皆休。

 到底值不值得冒这个险,赵维有些犹豫。

 可犹豫不是办法,最终在一个炎热的午后,赵维还是出门了。

 没有坐车,与王胜步行街上,转过几条长街,来到了一处府门之前。

 奉上拜帖,“宁国侯赵维,求见安西王殿下!就说,我是来还地契的。”

 ......

 阿难答就在府中,听到赵维来访的消息,着实吓了一跳。

 沉吟良久,不由苦笑,“本王不去找他,他却敢来找本王。谁再说此人是浑人,却是要被天下人耻笑了。”

 “有请!”阿难答朗声大喝,“就说本王于书房恭候!”

 下人一怔,对视无言,实在不明白自家王爷对这个浑人怎样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不久之后,赵维和王胜被引到王府最内的私密所在。

 还未进书房,就见安西王殿下已站在门前相迎。

 这又让下人无比震惊。

 要知道,当今大元,能让安西王府如此礼遇的,只有元帝,太子都没这个资格。

 赵维也是一点不觉意外,离的老远,“多日不见,殿下别来无恙?”

 阿难答一笑,屏退左右仆使之后,这才向赵维一礼。

 “大宋宁王,果然气度非凡!”

 说罢,二人相视开怀。许多话都在心里,不说也罢。

 来到书房之中,赵维四下打量,见满堂书卷和绿教皮画交织于一室。

 感叹道:“原来殿下是绿教信徒,倒是让维意外。”

 “哈!”阿难答摇头,“宁王还是有话直说吧,来找本王何事?不过,有言再先,不管你入大都是何目的,本王都不会帮你!”

 赵维正视阿难答,不急于切入正题,道:“殿下果然通透,我只是那么一句已知殿下心意,便让你察觉出异样。”

 阿难答笑,“本王也好奇,宁王潜藏一年,连出使的机会都能争取得到,简直天衣无缝,为何会在本王面前露出破绽呢?”

 赵维:“我就是试试,看看安西王小小年纪到底是年少有为,还是草包一个。”

 “哈哈!”阿难答大笑,“那结果呢?”

 赵维竖起拇指,说出五个字:“虎父!无犬子!”

 “过讲了。那说吧,宁王此来,到底是何用意?”

 赵维:“帮你,也求你帮我!”

 “帮你?”阿难答皱眉,“本王说了,不管宁王来大都为何,本王都不会......”

 话未说完,赵维打断,“帮我的事很简单,只是除掉一个人。”

 “谁?”

 “留梦炎。”

 “那你怎么帮我?”

 “我帮你把四川王相李德辉调走!”

 “什么?”阿难答以为他听错了,“宁王是不是搞错了?李德辉乃本王最依仗的王相,你把他调走,怎是帮我?”

 赵维咧嘴一乐,“殿下再想想,真的不是帮你吗?”

 “......”

 呼!!阿难答长出一口气,渐渐收起笑容,冷俊地看着赵维。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心里对赵维,也只剩下佩服了。

 二人的对谈,看似有点无厘头,甚至今天这场会面本身就很荒诞。其实,这之中是大有玄机的。

 这得从那天早上在宁国侯府门前说起。

 阿难答的来意,赵维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为了黛西娅来的,一个知道底细的婢女,有点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他是为做给忽必烈看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那么在意忽必烈呢?

 因为他的日子,一点不比赵维好过。

 一切的根源在于——削藩。

 没错,所谓削藩,说白了就是削弱割据地方的诸王权利,向中央集中,各朝各代都这么干。

 忽必烈也面临这个问题,老爷子老了,帝国的战略重心也在向东转移,再加上给太子将来登基铺路。

 拥兵数十万的安西王府,怎么能不让忽必烈忌惮?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削弱安西王的势力。

 可是,权力一但走到安西王府这个地步,是没法回头的。

 各方的利益交织在一块儿,阿难答就算想听老爷子的话放权,他手底下的人也不答应。

 所以,这就是矛盾所在。

 此次自大本营开城回京,阿难答面临的问题更多,更凶险。

 首先是攻打东瀛。

 忽必烈自各地调兵六十万,那你知道这其中有安西王府多少兵吗?

 将近二十万。也就是说,三分之一出自安西王府。

 随后,忽必烈又让阿难答上呈开城屯田所的历年收支。就是要要看账,要把安西王府的底细查清楚。

 而且这些阳谋,是臣子的本分,阿难答无法拒绝。

 可是,长此以往,后果就是被老爷子一点点的蚕食掉,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可以预见,他这个安西王的未来,除了死路,没有生路。

 阿难答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至于怎么反抗,总不会是起兵造反吧?那不是求生路,而是求速死。

 老爷子什么能力,阿难答还是清楚的,不敢动这个念想。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陕川两个行省的“行枢密院”。

 如果行枢密院被撤了,那安西王府就彻底失去了兵权,和等死没区别了。

 以上是前提,也是阿难答面临的窘境。

 回过头来,接着说赵维。

 那天赵维两句话把阿难答顶了回去,临走还来了一句,“我知道殿下的心意。”

 什么心意?

 是要回黛西娅的心意?还是演戏给忽必烈的心意?

 只这一句话,阿难答就明白了,赵维不是个纨绔,他比绝大多数人都厉害得多。

 那么问题又来了,他能藏这么久,为什么偏偏对他阿难答露了底呢?说明他有底气。

 要么不怕阿难答知道太多,要么就是他有让阿难答闭嘴的本钱。

 这些天,阿难答一直在想怎么面对赵维,什么时候再去见赵维一面,把窗户纸捅破。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赵维没等他去,而是自己来了。

 再然后,阿难答门前相迎,赵维坦然受之。阿难答有意无意地称他是大宋宁王,他居然还是坦然受之。

 这一切,都进一步的说明那个问题。

 要么他不在乎,要么他有让阿难答闭嘴的本钱。

 而且,是大本钱!

 但是,阿难答还是想错了,赵维提出来的第一个筹码,居然是李德辉!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宁王殿下还是把话说明白吧,为什么要调走李德辉?”

 赵维一笑,“看来,殿下还是信不过维啊!难道殿下不知道,李德辉一走,四川诸夷将永无宁日吗?”

 李德辉其人,在四川的作用就像一根定海神针。经营十数年,劝降钓鱼城王立,招安西南诸夷。

 像是罗氏鬼国、僰人等少数民族,除了李德辉本人,谁去了都不好使。

 连与元军抗争了几十年的夔州,也就是重庆人,对元臣李德辉都是抱有敬仰的。

 此时,阿难答皱起眉头,他也明白李德辉一走,四川无宁日,诸夷反叛几乎可以预见。

 到那时,忽必烈起码没有裁撤四川行枢密院的理由,可以为他争取到很大的空间。

 但是,阿难答是真的不舍得啊!

 李德辉是大才,送走了,再想找一个这么得力的臣子,却是难了。

 “殿下!”赵维的声音传来,也击碎了阿难答心中的最后一点挣扎。

 “如果我再加一条,保李德辉去东瀛,殿下觉得可以吗?”

 “!!!”阿难答眼神渐亮。

 “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