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病体还是没有找到,但是席斯言主张研发的七天解毒剂已经很大程度控制住了局面。

百子的中心城区发起反攻,天府泽二级响应降低到了三级。

井渺某天早上醒来,只觉得腹部下坠的厉害,浑身没有力气。他睁开眼睛,看到席斯言闭着眼睛帮他揉按小腿。

“哥哥。”井渺惨白着脸,眼睛似乎都睁不开,“我好难受。”

席斯言梦中惊醒。

他连续熬夜了很久,本来应该补眠,但是他睡不着。现在还不是能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闭上眼都是解毒剂和实验室。

还有井渺。小孩趁着他在实验室无法分心的时候,甚至冒险去了一次外城区。

峰铎曾经被反动分子悬赏刺杀,早就无所谓了暴露不暴露,他年纪轻轻成为中心城区的作战指挥,什么风浪都见过,天天出入外城和核心区,无所顾忌。

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的部下,厄宴城邦永远是最重要的,优先级别甚至高于他的亲人,和他自己。

用经验和本能应对所有事情,是一个作战总指挥的基本素养,他从没失手过。

但井渺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大脑空白了。

看起来有些虚弱的Omega,用仿佛没有通过变声期的声音,生硬地请求:“你好,请问能不能带我去外城区?”

峰铎的CPU仿佛过载一般,许久以后他才遵循规则询问:“请问身份、理由、时间。”

Omega眨眨眼,像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字一顿:“井渺,数学组九代量子计算机项目组成员,时间是半个小时,我要在下午15点11分之前回来。理由......理由是,我想、看一个病人。”

井渺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拽或者捏某种东西,有时候是领子上为了装饰的毛球,有时候是他的衣服下摆。

今天没有穿有毛球的外套。

天府泽已经缓慢进入春天,席斯言给他换上了稍微薄一些的衣服,为了孕夫活动方便,他穿的卫衣很长,几乎到大腿。井渺就这样拽着衣摆,勒出自己已经沉重的肚子。

峰铎没有说话,只盯着他明显心虚的动作。

见对方没有反应,井渺有些着急:“你、你不是希望我去外面,救那些病人吗?”

以前是这么想的。

这么强大的天赋,应该站在黑暗中央,撕开黎明。

峰铎的语气很冷:“席斯言已经研究出了短效解毒剂,效果很不错,不再需要你冒险了。”他顿了顿,“你现在的身体,应该躺在**休息,按照假期条例,数学组应该已经给你放假了吧?”

井渺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说,他不擅长和任何大人交流。

Omega的窘迫和为难就这样写在脸上。

峰铎没打算心软,即便个人利益不会超过大多数的利益是他的铁则,但是他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你的监护人是席斯言,你要出去,他知道吗?我可能需要问一下他。”峰铎眯着眼,无意间看清楚了井渺的眼睫毛。

很长,垂着的时候,几乎覆盖了整只眼睛。

Omega真是......上天偏爱的性别,他们好像只有美丽和更美丽的区别。

井渺的手捏的更紧了,他皱了一下鼻子。

眼泪像一颗水晶,猝不及防地就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不要、不要告诉哥哥。”井渺摇头,有些羞愧地抹自己的眼泪,“渺渺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做决定,不要告诉哥哥。”

他好像不想哭,但是眼泪掉的更多了。

“我去......哎哎哎,我没说不让你去,等、等一下,别别别,别哭啊。”峰铎手足无措地想去帮他擦眼泪,手离皮肤几厘米的时候又想起这是个已婚Omega,慌张收回的同时,拽自己身上的手帕,“擦眼泪......”

但是掏出来时手帕上还很明显的烟花味信息素让他又是一顿。

昨天擦汗还没洗......

峰铎这才慌张地从桌子上抓了一整卷纸巾递给井渺:“你登记一下,我带你出去,别哭了。”

他面对过无数泪水涟涟的脸。

Alpha、Omega,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峰铎在井渺憋着哭抽气的背景音里,稀里糊涂地就刷了自己的权限卡,给他拿到一张临时医疗通行证。

井渺双手接过来,很乖的样子:“谢谢你。”

峰铎:“......”他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兰花Alpha的压迫来,“你觉得,我和你家Alpha打架的话,谁会赢?”

井渺嗝了一下,哇地大声哭起来:“不许打我哥哥!”

“我嘴贱。”峰铎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拍在嘴巴上,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井渺没有穿全套防护服,他只戴了口罩和手套,披了一件抑菌白大褂,被峰铎用移动隔离壁垒保护着到了外城区的某个诊疗室。

药剂医学组还研究出了短效解毒剂的喷雾版,测试两次以后宣布接触式传染暂时得到控制,从前天开始外城区的工作人员就不再穿防护服了。

但是峰铎还是谨慎地让他穿了白大褂。

这毕竟是最高级别证人保护计划的成员,还是个金贵的孕夫。

他带着井渺来到那个病人身边。

一个Omega士兵,叫迪兰尔,是井渺天赋帮助过的人,他体内毒素本来都清除干净了,但是因为一些类似术后并发症的反应,仍然在接受治疗。

井渺忐忑地来到他床前,声音很轻:“你好。”

迪兰尔看起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在他们出声之前,他一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模拟风景,很久才眨一下眼睛的模样。

这位病人缓慢地转头,先看到井渺漂亮夺目的眼睛,然后看到他身后煞神一样的峰铎。

他不自觉有点恐惧:“你们好,请问有事吗?”

“这是救助过你的医生。”峰铎没有说井渺的姓名,“他有事情想要问你。”

这几天已经很多医生来看过他的情况了,其中还有一个帅的惨绝人寰的Alpha。迪兰尔知道自己的病况特殊,没有多怀疑:“您问。”

井渺捏着手,有些忐忑:“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做了清洗标记的,手术吗?”

他不知道医生问病人应该问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超出医学方面的范畴。

峰铎微微皱眉,但很快恢复常态。

迪兰尔有些意外:“这个,也和我的病情有关系吗?”

Omega的紧张显而易见,井渺瞬间想放弃离开,从请求峰铎到现在,他已经快用光了自己和陌生人交流的所有勇气。

峰铎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甚至眼尖地看见井渺脚后跟挪动的小动作。

他伸手按住井渺的肩膀,声音很程序化:“是的,请您如实回答。”

掌心里传来这个Omega松了一口气的浮动感,峰铎面无表情地收了手。

“额......”迪兰尔有些犹豫,但还是配合了,“我和我的Alpha感情破裂,所以选择了清洗标记手术。”

井渺想起在考核期的时候,遇到的那两个Omega,他们也在讨论是否离婚和清洗标记。

头有些疼,身体也很不舒服,井渺觉得自己身上都是汗,他又问:“我、我看到你的病历,清洗标记手术的申请人是你的丈夫,你签了手术同意书......这个手术,是、是只能你的丈夫申请吗?”

迪兰尔有些不解,即便各个城邦的法律法规不同,但是关于清洗标记手术,应该大同小异吧:“没有,双方都可以。”

峰铎更疑惑了,井渺这是在问什么问题?如果只是好奇这个手术的相关,完全可以在通讯器上查吧?或者问他的Alpha。

但是联想到对方心智不全,峰铎还是补充了回答:“百子和厄宴关于清洗标记手术的规则都差不多,Omega可以单方面提出申请,伴侣也可以,但需要当事人签字同意。没有民事自主能力的Omega,他们的监护人也可以代为申请,不需要Omega同意。预约申请如果符合程序并通过,就会在病历上留下记录。”

井渺转过头,目光急切:“为什么?Alpha什么情况下才会帮Omega申请标记清洗手术?”

峰铎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老实说这个问题,他不确定该怎么回答,他又没有谈过恋爱,更别说有过标记关系的Omega。

“这还能为什么呀?”迪兰尔的语气忽然悲伤起来,神色也似乎苍白了很多,“很少有Alpha会去帮Omega申请这个手术的,因为这毕竟是Omega自己的身体和人权,但之所以有这个程序,是因为一段婚姻或者恋爱关系里,也有Alpha无法承受的时候。现在是讲平等的年代,即使Omega有更多特殊保护,婚姻法里也偏向Omega,但是另一半也应该享有同等的权利。受不了了,不爱了,厌烦了,憎恶了......我们又没有孩子,关系就该结束了,他提出申请,我或许不会同意,但是他心灰意冷,还是不得不这么做了。”

井渺愣怔在原地,仿佛受了什么打击。

迪兰尔没有发觉这个医生的异常,抬手擦了自己的眼泪:“法律是公平的。如果他提出的申请没有正当理由,也没有得到居委会、法庭和家庭成员的认可,是要判定为出轨或者遗弃的,可是他偏偏有啊,他就是,受不了我了。”

井渺飘忽着,觉得身体更不舒服了,他问峰铎:“监护人申请,也、也需要正当理由才会通过吗?”

“嗯,差不多,厄宴还需要医院及民政局体检报告,确认标记清除对Omega身体无损害。”

井渺机械地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走得很快。

“井渺?”他瞎了才看不出来这个Omega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好,快步追了上去。

井渺停住脚步,他低着头,不想把正面留给峰铎,声音嗡嗡的:“我、是为了帮助别人出来的,可以带我去,重症区吗?”

有的人毒素侵入神经系统太多,短效解毒剂不是完全有用,只能控制,所以还是有部分人在接受麻醉治疗。

峰铎顿了顿,尽量平和语气:“现在真的不需要你......”

“我想帮帮忙,就一会,可以吗?”

Alpha沉默了几秒,他现在只能看到井渺抵着的头颅,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最好不是在哭。

峰铎闭了眼,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肩章,算计了一下如果事发,指挥官带头违规的惩罚力度:“我不太清楚你的天赋变量,第一次试验我记得是90秒钟,重症室目前还有一百多个人,那么我们就短暂地帮忙15秒,可以吗?”

井渺点点头:“谢谢你。”

“那我们现在去换防护服。”

“不用的。”井渺没动,声音很轻,“我可以站在外面,你可以保密吗?”

峰铎这次大脑地震了:“你......你可以穿过......”

井渺没有说话,峰铎也及时止住了话头,联系到席斯言的过度紧张和一片空白的保密资料,他好像明白了井渺为什么是证人保护计划的最高级别。

这个待遇在整个厄宴,都不超过十个人。

峰铎下意识握住了自己腰后的枪支,整个人已经半进入警戒状态:“暂时关掉你的通讯器,现在由我保护你。”

井渺抬头,懵懂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这个人虽然很讨厌,但是应该不是坏人。

他没有回答,保持着距离跟在了峰铎身后。

那是天府泽的第一个立春。

峰铎整个人高度紧张戒备,他围绕在井渺身边,再次检查是否还有监控设备。

重症区有很多单独的观察室,他带着井渺进入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看到Omega手贴在玻璃上,靠近着窗户看着下面的病人。

大脑的紧张骤然清空,又是那个日落的秋天。

峰铎只恨自己疏忽,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套一个隔离壁垒?

Omega的眼睫上还有湿意,根根分明的睫毛有些微沾黏,井渺表情很专注,他盯着下面所有的人,在这场盛大的黄昏里仿佛神祗降临。

经卷上说神爱世人,一场恩慈又一场雨露,这个世界的生物仰息而存。

峰铎听到下面零碎的声音,他绝佳的听力此刻没有被模糊,反而越发清晰。他听见医护记录输液情况的声音,听到被神经毒素折磨的呼救和哭泣;听到勉强意识恢复清醒,喃喃询问战争情况话语,听到信教者微弱的吟唱。

“他像羚羊,像小鹿,他站在我的墙边,从窗口向里探视。

他从窗棂往里面窥望,我的爱人向我倾诉衷肠。”

所有人都在这场救赎里。

峰铎眼睛移不开,他只觉得这一幕浑然天成,如同某种暗示,也像一种信号。

井渺在15秒的时候停止了动作,下面明显有些凌乱的状态没有影响到他,男孩子乖顺地垂眸,皮肤白的不像话。

峰铎注意到他嘴唇的褪色。

“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你……你是不是不舒服?”峰铎皱眉,“是能量消耗太多了吗?我们现在回去看医生。”

井渺摇摇头,再次重复:“我想回去。”

峰铎吐了一口噎在喉咙的气:“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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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羚羊,像小鹿,他站在我的墙边,从窗口向里探视。

他从窗棂往里面窥望,我的爱人向我倾诉衷肠。”

——圣经雅歌

宝贝心碎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