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斯言翻开那本日记本,在翻页的夹层里看到很多五颜六色的梦神符。

他将这些符纸收好,带着那本日记本回了家。

井渺还睡着,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嘴角弯弯的,似乎很开心。

他的信息素漂浮在空气里,能让所有人忘记烦恼。

“妈妈在保护渺渺不做噩梦,对吗?”他亲吻了Omega的额头,坐在床边,开始翻看那本日记。

——

“想了很久,还是写日记吧。因为这个世界太安静。”

“其实福利院不难待,我一个人拥有一个房间,那里有很多的书,我可以看一夜。奶奶在家里总盯着我睡觉,也很怕我在里面住的不开心,每次送我去都反复强调不是遗弃,是寄养。”

“我和她养的羊一样!原来她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和政府上报了我是高级!坏奶奶!”

“她生病了,要很多钱,说自己总看到天堂,云朵是棉花糖,可以吃掉。她让我去中心城区,去找自己的根源。”

“不想离开奶奶,我想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

“为了医药费参加了一个数学比赛。”

“医生说她年纪大了,不能再接受手术。”

“奶奶说,我骗不过她,我其实很想去中心城区,想找和我有关的东西。不是的,我不想去。”

“奶奶说今天她要去教堂祷告,让我不要跟来,我不放心,跟着去了。”

“她去医院选择接受安乐死,她说她很疼。”

“是我放弃了她,我好后悔。”

“我好后悔。”

“我好后悔。”

“我好后悔。”

短促的日记只剩下深浅不一的字体,席斯言捂着自己的胸口,被心疼席卷直至变成窒息。

“哥哥,我有一件很后悔的事。”

席斯言抹掉自己的眼泪,狠狠锤了自己两下,为自己曾经发的疯,他还以为......井渺后悔的,是放弃了那个孩子,选择挽救他的生命。

好可笑,席斯言,你可笑的占有欲。

十四岁的井渺为了医药费参加数学比赛,暴露了能力和基因等级,被政府强制召入中心城区。

那个照顾他的老人或许无法忍受病痛,或许不想拖累孩子,而选择了安乐死,结束自己的生命。

少年井渺哭了很久,告别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背着一个书包,很简单的行李,离开那个只有他们居住的草场和房屋。乘坐大巴,路过荒漠和戈壁,两边是高耸入云天的树木和压抑的黑夜。

男孩子蜷缩在最后一排,不敢看那一道道划过的树影。

孤独、可怖,那是他最不喜欢的一条路。

他变得孤身一人,他准备好了,一直孤身一人。

“到达中心城区了,很大。”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席斯言连续翻了很多页都是空白,井渺暂时地失去了倾诉和记录的欲望。

“4069年9月,席斯言。”

再后来,席斯言看到很多很多的喜欢。

——好喜欢席斯言啊,原来这就是喜欢,我不想一个人了。

——今天也好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

——基因很有意思,我要去基因研究院找他。

——我为什么不是一个Beta呢?

——还是好喜欢席斯言,他可以闻闻我吗?也许不难闻呢?

——他什么时候再来学校?

——我提交转专业申请啦。

——宋教授骂了我一顿,他邀请我进入北极星。北极星和席斯言,我选哪一个?都是我的梦想。

——席斯言并不会想要选我。

——我配不上他。

——做了信息素具象测试了,是世界上唯一一朵雪野一梦。

——写给二十六岁的井渺:希望你所爱的人长命百岁。希望你自己长命百岁。希望你成为一个对世界有用的人。希望你在这十年里找到存在的意义。希望你再不会经历失去。

——席斯言明天会作为评委来学校的比赛现场,井渺,要好好表现。

......

——奶奶、妈妈,我要和我最喜欢的人结婚了。

我不会是一个人了。

——很有没写日记了,因为过得太幸福,也过得太悲惨。

你好,席素野小朋友。

名字是我私下偷偷给你取的,如果你喜欢我的姓氏,也可以跟我姓,不过还是你父亲的姓氏好听,我很喜欢。

——今天金教授让我感受到谛听了,你好可爱。

——谢谢你来我身边,谢谢你喜欢我。

——我不想相信科学了,我相信我的孩子,他说他会再次回到我身边,我一定记得。

——我爱你。

——席素野。在4072年桃月17日到来,应于4073年正月诞生,死于4072年季夏21日。

对不起,我未曾谋面的孩子。

此后岁月,我会在我路过的每一个阶梯,为你盛开一朵雪野一梦。

望你空谷深山里,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爱你。

——

席斯言坐在原地,泪流满面。

“你......你决定了吗?”金教授有些犹豫,看着面前平静的Omega。

取出这个胚胎提取信息素的治疗方案从告知到作出决定,井渺只用了十五分钟。

他说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然后就给出了答案。

井渺穿着无菌的防护服,坐在金教授面前,点了点头。

“您安排手术吧,他不能再等了。”

金教授捏着手里的笔,苍老的面容有些震动:“你刚刚......想了什么?”

Omega微微抬眼,似乎在思考,他笑了笑,嘴唇有些发白:“征求了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金教授没有再说话,他低着头,眼里有泪光:“孩子,会再有的。”

井渺点头:“嗯,就这一个了。”

他隔着玻璃门看里面昏睡的Alpha,在心里描绘一遍又一遍他的五官。

“哥哥,他们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决定很艰难呢?”井渺的眼里的光混合着撕裂的痛,明明灭灭,“我们都那么爱你。”

你要活过来,陪我一起等着他回来。

井渺躺在手术台上,麻醉从静脉注入,有类似天赋的医生在身边,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他开始哭。

妈妈在放弃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痛?林波流下的眼泪还在他的眉心,林波的苦难和孤注一掷还贴着肚皮。

井渺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那一个,人从出生那一刻就和世界有各种各样的羁绊,好的、坏的,相互拉扯。

被摧毁的,都会补给你。井渺喜欢活着,和林波的悲壮恰好相反。

活着才会有意识,活着才会有希望,她说过,爱会存在直到意识消亡。

我们不要消亡,哪怕痛苦不堪。岁月给我的壁垒是忍耐,我被很多人期盼,得到无数恩慈,我会好好活着,等所有的爱都回到身边来。

他从遇见席斯言的那一刻开始,就觉得物质恒久、命中注定,全都合理。

——你好,小朋友,谢谢你救了我的Alpha。纵使悲痛钻心蚀骨,但我从来不为这个决定后悔。

人心难免偏颇,很抱歉这盏天平没有偏向你。谢谢你给我的回音,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一定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在我们为你创造出更好的世界时,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

——

席斯言合起日记本,瘫软着手脚翻找衣柜。

井渺也写过一张梦神符。

那天的混乱和危险还时不时跑出来敲打席斯言的神经,以至于他们都遗忘了,那个火光和烟花都绚烂的梦神节,井渺背着他写下的符纸。

席斯言在井渺那件染了自己的血的外套里,摸到那张已经被压出很重褶皱的彩色纸片。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井渺一直捏着这张符纸,像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席斯言吸了一口气,眼泪控制不住地砸在纸片上。

特殊处理后,上面的字迹缓慢显形。

那个喧闹的夜晚,井渺借用民宿前台的笔,在上面一笔一划,虔诚又认真地写下:

“希望哥哥永远都做好梦,希望哥哥梦里也很爱我。”

井渺的愿望里,是他剖开一切的天真,和纯粹无尽的爱。

-----

小剧场:

怨妇席子哥:呜呜呜我们渺渺果然更爱我!走出抑郁,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