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净身入宫乃是寻常事,马堂也只是怔了一下,旋即问庞保道:“这可是大事,你拿定主意了?若是净了身,世上可无后悔药来吃。”

庞保忙重重点头:“公公放心,小的早就拿定主意了,绝不后悔!”

“嗯。”

类似庞保这等自愿净身入宫求富贵的,马堂早就见得多了,自是不奇怪。

不过这种人多是二十左右,很少三十岁还要净身入宫的,原因在于和读书人一样,年龄同样也是决定太监是否发迹的重要因素。

就拿马堂自己来说,八岁进宫,九岁入内书堂学习,十四岁在司设监抄录文书,十九岁便升监丞,四年后又提印绶监少监,从此平步青云,直至今日地位。

在宫中,年纪越小,可塑性就越高,能进内书堂学习的,一般都是二十四监管事的预备人选。其中翘楚者再有大机运,入司礼监便不是梦想。

而那些成年后净身入宫的,在宫中可就没这般好运了。一般这种人进宫之后,根本不被重用,大多是安排做些底层打扫、洗涮之类的苦活。除非本身识字断文,否则根本不可能晋为太监,更别提入司礼监中。

如早年英宗朝的大珰王振,就是年近五旬方净身入宫,凭借其才华得了英宗信重,最终权倾天下。若王振大字不识一个,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哪会有这等好运气。

当然,若是年纪还小些,碰上贵人,本身又够机灵,或许也能发迹。但进宫时就三十岁了,这种人几乎没有任何发达的可能。

就算有贵人愿意提携,待这人能够独当一面,只怕离死也不远。所以,大珰们栽培下面人,可不会选这年纪的。

真能从这种人中脱颖而出的,说是人杰,也不为过。

然,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杰?

马堂在宫中这么多年,内中的门道自是一清二楚。按庞保这个岁数,进宫之后只怕也就是个扫地倒马桶的。

于是他轻叩桌面,淡淡对庞保道:“你愿进宫侍奉,咱家很是心慰,不过眼下宫中人手已满,各项职司也都无缺,你若进去,怕是不好安排。依咱家看,你还是在咱家这里好生干着,日后有了什么好差事,咱家想着你便是。”

马堂这话说的也是够仁义了,不想庞保却是主意已定,慌忙就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小的正是知道此事不好办,所以还请公公多费心!”

马七斤上前接过,转递到马堂手中。

马堂扫了一眼,是张一百两的银票。他随手放在桌上,抬头再次打量庞保。

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这庞保在自家的税监当了三年多棒子手,往大了算,捞得再多,只怕也就这个数。

现在,他却将这笔钱尽数奉给自己,只为自家能帮他入宫,单这心思,说是绝路求生也成,说是心思够狠也行,总之,倒是个人物。

为了做老公,不但要给自己**一刀,还豁出去将积蓄都拿出来,庞保,让马堂高看了两眼。

“你倒会做人,不过咱家怕是没那么大的面子。再说,这点钱进宫可以,想要谋个职司却难。你是咱家的人,若是进宫当个寻常洒扫,咱家都觉得没脸。”马堂一脸为难,这其中确是有些不好办,但未尝不是他故意如此。

“小的就是知道这事难办,所以才斗胆请公公照顾一二,将来若小的能出人头地,必不忘公公大恩大德!”庞保很识趣。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马堂轻笑一声,心中有了个想法,起身走到庞保面前,微微点了点头,道:“也罢,看在你这几年为咱家做了不少事的份上,咱家便帮你这个忙……不过不是咱家不愿出力,实是宫中各职司额满无缺,这样吧,咱家且安排你在贵妃那做事,你看如何?”

贵妃那做事?!

闻听此言,庞保立时激动道:“多谢公公成全!”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马堂面前,“咚咚”几个响头,看得马七斤都觉痛。

“好了,好了,起来吧。”马堂和颜悦色,扶起庞保,“进宫之后,能有什么造化,全是你个人的事,咱家也不可能时时想着你,日后,还需你自己机灵才行。”

“公公放心,小的在贵妃那一定好好做事,绝不让公公失望!”

庞保欢喜的直想跳起来,原先咬牙决定走马公公这条路进宫,谋个职司做做,却不想马公公竟然安排他到贵妃那里,这不是给他庞保一条富贵大道是什么!

一时间,庞保只觉这马公公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暗自发誓,将来若能风光,一定好生报答马公公。

“行了,不用谢我,你且下去吧。”

“哎,公公!”

庞保刚跨过门坎,马堂却又叫住了他,面露关怀之色,道:“京里四条胡同的小刀刘手艺不错,咱家和他有点渊源,你去找他,报咱家名字便可,免得多吃苦……养好伤后,咱家自会给你安排,你不必担心。”

“多谢公公!”

庞保心中一暖,忙又向马堂道谢。

马堂让马七斤送庞保出去,待人走后,马堂一下又变得无精打采,闷闷坐下,右手无意识的拿起剪刀,继续修饰起自己的胡子来。

从税监衙门出来后,庞保只觉眼前的天地比从前看到的要宽敞、明亮许多,空气也无比清新。

这是孤注一掷了,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能和马公公那般风光,庞保当真是豁出去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百两银子也没有白花,马公公给了自己一场大造化,自己需得好生珍惜,倍加努力才行。

只是,那一刀……

想到从前听闻的净身过程,庞保没来由的打了个颤。

不怕,这一刀不会白挨的!

庞保打起精神,深深呼吸一口。他并非天津人,而是河南人,所以在天津根本没有牵挂,也没有什么家当,所有的积蓄全成了马公公手中的那张银票。

却不知我那表弟张差可曾来了?

若是赶得及,或许能在京中见到他。

想到刚才马七斤的交待,留在天津也没什么事,又想着家乡的表弟要去蓟州,庞保便索性去了车马行买票进京。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能在净身前和表弟见上一面。

静海县那边,张差犹豫了好久,方才咬牙坐到了面摊上。

隔壁桌上,魏良臣已将面汤都喝光,此时正拿着许显纯给他的几颗银豆子,不知是否还给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