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京城,良臣心里就越是不定。

眼皮子也跳的厉害,且跳的奇怪。通常,要么左眼跳,要么右眼跳,他倒好,两眼轮着跳。

左跳财,右跳灾,两眼轮着跳,是有财呢还是有灾呢?

良臣不知道,他连个自我安慰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中。可以说,他现在也是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

谁让他老是表现的那么优秀呢。

枪打出头鸟,发达也好,完蛋也好,总得走一遭才知道。

上次到通州时,良臣在车马店住了一晚上,那晚恰巧碰见高起潜。这人,说是个名人不假,奈何现在比二叔混的还惨。

这次,到通州的时候正好中午,王体乾无意在通州多做停留,便叫田刚去买些饭菜,几人就在车上吃。吃完便要车夫抓紧时间回京。

马车停留的地方离通州码头不远。这通州,是运河最北端所在,漕运终点,故而通州的南北码头客商云集,停靠的船只更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吃完饭,良臣有点尿意,便和王体乾打了招呼,想到运河边的林子里方便一下。

不远处的码头上倒是有公共茅房,不过进出的都是船上的力工,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良臣实在是不想被熏。

王体乾点头同意,却叫李维跟着良臣。良臣知道,这王公公是怕自己跑了。

这也是杞人忧天了,他魏良臣为什么要跑,又能跑哪去呢。

当然,王公公职责所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李维的陪同下,良臣顺坡钻进林子里,方便完,一阵轻松。良臣一边勒腰带,一边往坡上走。李维就站在上面,笑眯眯的看着他。

良臣撇了撇嘴,觉得这家伙目光有些犀利,易给人不好联想。

来到马车边,却望见王体乾正看着东边发愣,田刚也在看那边。

良臣好奇,顺着看去,发现不远处,有十几个穿青袍的官员聚集在那。这些官员似乎在等什么人,一个个翘首以盼的看着码头,时不时又朝运河上看去。

官员等人有什么稀奇的,良臣不以为意,却发现那群官员中有他认识的人。

监察御史左光斗在其中。

这么一来,良臣不禁就留了心了,没别的原因,因为不管他愿不愿意,将来,他总要和左光斗他们交锋的。

谁让他二叔是魏忠贤呢。

王体乾看了一会,忽的对身边的田刚道:“惠世扬、周朝瑞,还有那个最近很出风头的左光斗都在,你说他们这是在接谁?”

田刚轻笑一声:“公公不知道的事,属下哪里知道。”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王体乾笑着看了眼田刚和李维,“你们这些厂卫无孔不入,有什么事能瞒过你们?”

“公公这话说的固然不错,不过,属下二人这些日子并不在京,有什么事情,属下二人如何知晓。”李维嘿嘿一声,话锋一转道:“倒是听说吏部举的那个天下第一廉吏就在这两天到京,看这架势,八成是来迎他的。”

“杨涟么?”

王体乾点了点头,杨涟的名字他在宫中时听人说起过。没办法,天下第一廉吏的名头太响,他就是不打听也会听同僚说起。

“都是党人啊。”

王体乾摇了摇头,没着急走。他有个习惯,吃完饭总得歇上小半个时辰,如此能养生。

对良臣而言,左光斗,杨涟都是名人,也是他将来的主要对手,但王体乾说的那个惠世扬和周朝瑞也不弱,因为他们都是东林五虎将。

所谓东林五虎将指的是左光斗、杨涟、周朝瑞、袁化中,以及惠世扬。

不过五虎将死了四个,只一个惠世扬活了下来。

说传奇,惠世扬不比宋献策差。

二叔在天启年间编的那本《东林点将录》中,惠世扬被冠以称号“天猛星霹雳火大理寺少卿惠世扬”。

《水浒》上的天猛星霹雳火是秦明,那是一员战将。惠世扬能在《东林点将录》中媲美秦明,可见其战斗力很强。

惠世扬传奇的地方在于他的同僚被二叔干翻了不少,他却稳稳当当的活着。不但如此,还在崇祯朝做了高官,被廷推为阁臣,可谓名气十分大。大到闯王李自成都对他惠老人家久慕其名,甚尊礼之,托人传话给他,只要“惠先生来则幸甚。”

对于李自成的邀请,惠老先生也觉甚合心意,于是道:“天生老臣,以遗陛下”。

无耻至极!

要知道,当时大明还没亡呢!

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后,任命了两个相当于宰相的左右平章,惠世扬就是右平章,而左平章则是牛金星。另外一个大国师就是宋献策了。

按理,你都“天生老臣,以遗陛下”了,那就当为大顺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呗。

没,一见势头不妙,惠老先生果断投降了“大清”,可“大清”看不上他,不给他授官,于是失落回乡。

据说,曾参与当地的反清起义,不过起事的副总兵自杀,他却下落不明,从此消史在史书中。

总结起来,这位就是个伪君子。

物以类聚,虽不能一概而论,但也可管中窥豹。

……

码头上等人都是科道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东林党人。

要等的人,也的确就是杨涟。

自被吏部举为廉吏第一,杨涟就被召入京中任给事中了。几天前,他的书信就到了好友惠世扬那里,于是,今日惠世扬、周朝瑞出面召集了一众好友,专程前来通州迎接杨涟。

焦急的等待中,杨涟所乘的船只终是靠岸,还没下船,他就兴奋的朝着码头上的一众好友挥舞手臂了。

“大洪,一路辛苦了!”

众人上前纷纷和杨涟寒暄,那边自是有随从将杨涟的行李接过,放上马车。

“大洪这次进京,路上可是想好首疏了?”惠世扬微笑着看着杨涟,以他对杨涟的了解,此次进京任给事中,不一鸣惊人是万万不行的。

众人闻言,都饶有兴趣的看着杨涟,颇是想知道这位天下第一廉吏进京之后的首疏会是什么。

“那是自然。”杨涟朝众人拱手一笑,坦诚相告道:“听闻淮抚上了请罢矿税疏,大洪不才,愿步淮抚之后,再上罢矿税疏。”

淮抚乃是东林党人李三才,也是这一众年轻的科道官仰望之楷模。前些日子,他上书请罢矿税,并在奏疏中一针见血指出,皇帝之所以不罢矿税,病根在于溺志爱财,与民争利。若皇帝不能去掉自身贪欲,还利于民,则政事一日不能清明。

这言论可是颇大胆了。

不过,奏疏被留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