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臣认定眼前这位许显纯就是那个让人闻名色变的“鹰犬”,原因就在于许显纯正是武进士出身!

世间事,不可能有太多巧合,也根本不可能有两个同为武进士出身的许显纯。

良臣断定自己不会认错,事实上,高大英俊且骨子里带着儒雅的青年的确是许显纯,日后的阉党“五彪”之一。

说起来,许显纯可是皇亲国戚,其祖父许从诚乃是世宗皇帝的女婿,尚嘉善公主。

当今万历皇帝乃世宗皇帝之孙,故从辈份上论,许显纯的爷爷便是当今皇帝的姑父,父亲和当今皇帝是表兄弟。

套用后世话说,万历皇帝就是许显纯他表大爷。

如此身份,许显纯何至于沦落到进京考武举,还要和帮平头百姓挤大车呢?

这一点,魏良臣想不明白。

换作皇帝是他表大爷,良臣怎么也要迎风尿三尺,没尿也要抖一抖的。

事实上,良臣有所不知,许显纯这位“皇亲国戚”含金量并不高,甚至于可以说是不入流。

原因在于明朝的公主不比唐宋,地位其实很低,低到甚至常被太监宫女欺负,而皇室和朝廷对此却不重视。

就拿当今万历皇帝来说,当年他的胞妹永宁公主嫁的就是京城寻常富家子弟梁邦瑞。

这梁邦瑞身患恶疾,时日不多,便想着死前娶个公主风光风光,于是往当时的大太监冯保那里贿赂了几万两银子,于是在满朝皆知,甚至首辅张居正也知道的情形下,病鬼梁邦瑞竟然就真被选为驸马了。

新婚之夜,当真是惨不忍睹,新郎梁邦瑞口鼻流血,沾满衣袍,无法行礼。没心没肺的太监居然还说新郎流血,这是红色吉兆,喜事!

事后,皇帝哥哥和太后母亲都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可怜堂堂一个大明公主,嫁人之后连夫妻之实都没有,郁郁寡欢几年就病死了。

妹妹如此,女儿是也如此。

万历皇帝的亲生女儿寿宁公主因为没有向身边的宫中女官请示,便私宣驸马冉兴让见面,结果被女官和太监知道后,冲到公主房中就将冉兴让给拖出来,一顿狂殴。寿宁护夫心切,出来训斥,也被女宫大骂。

寿宁气不过,和驸马一起去宫中告状,可连宫门都不得进。驸马索性写了状子,准备入朝喊冤。岂料半道被埋伏的太监一阵毒打,险些没当场打死。

一母同胞的妹妹、亲生女儿尚如此,况一个早就去世的姑母呢。

因而,说不定万历皇帝压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姓许的表侄儿。

这等背景之下,区区一个公主的孙子算个什么皇亲国戚。

他家,实在是配不得姓皇啊。

公主地位低,不受人重视,连带着驸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明一代,驸马爷要么是出身勋贵,否则,大多都是泯然众人,毫无影响力可言。

这也导致很多进士并不以娶公主为荣,相反躲得远远,唯恐自个倒霉摊上个皇帝女儿。

试想,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金榜题名,还未及春风得意大展身手,一个公主从天而降砸到身上,那铁定是祖坟上的帽儿头叫人踹了,倒霉的不能再倒霉。

人生三大苦,娶公主可是头一个。

再者,许显纯的祖父是驸马,他爹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这驸马又不能世袭,到他这一代,许家或许可以说曾经是皇亲,阔过。眼下,不过就是一家境殷实的寻常人家而矣。

不过,有一点魏良臣并不知情,那就是许显纯其实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和中国历史上无数野史或正统小说的主人公一样,许显纯也是一个自幼便立下精忠报国之志的少年人。

或许,是被书中的忠良感动,又或是听了外面说书的演义,反正十岁的时候,许显纯就决定长大之后要学那班定远般弃笔从戎,在祖国的边疆上纵横驰骋。

有了志向的许显纯便勤学苦练,不但书念得极好,还偷偷拜了家附近的一个老军户学武,马术什么的更是练得熟练。

种种准备,只为他日参加武举,为国报效。然而,许显纯的这一抱负却是被他爹许明远强烈反对。

所谓老子走过的桥比儿子走过的路都多,许明远深知学武将来肯定没出息,因此一心想让儿子从科举之路,将来考个文进士,光宗耀祖。

当爹的一个想法,当儿子的是另一个想法,于是父子关系就闹得极僵。

去年,许显纯瞒着他爹偷偷跑到顺天府参加了武举乡试,得中第四名。回到家后,许显纯本以为父亲会对他的志向有所认同,哪知迎来的却是一顿大骂,然后就是闭门禁足。

为了防止儿子再学武,许明远让仆人日夜看着,又担心儿子已经中了武举,会跑到京城参加武科会试,索性也不给儿子零花钱了。

没了盘缠,看你往哪跑!

只是,当爹的却小瞧了自己的儿子,在一个深夜,许显纯终是偷跑了出来,还顺手偷了他娘的一根金簪子。

因为害怕家里会在河间府拦他,熟读兵法的许显纯声东击西,在河间府摆了个迷魂阵,然后金蝉脱窍辗转跑到了肃宁来。

肃宁是小地方,许显纯不担心他爹会追到这里。只要进了京在兵部报了备,那是就算他爹带人赶到京城,也不可能再让他回家了。

至于路上苦一点,许显纯倒是无所谓。男儿大丈夫,志在千里,这点苦算什么。

因为二叔的关系,魏良臣知道许显纯的身份后,自是盘算着要和此人结交,这也算是提早进行感情投资,组建日后的阉党班底。

但这种事,却不能操之过急,得有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拉近两个陌生人间的关系。

冒然出击,效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良臣正盘算着,车夫在前面喊了,要大伙下车方便。

良臣抬头一看,大车停在了一个树林子前面。

林子里,搭着几间凉棚,有卖水的,也有卖吃的。有村民还将一些当地的特产摆在那叫卖。

嘿,这不就是高速公路上的服务区吗?

良臣乐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遗憾的是,这服务区可没有茅房,只在林子中挖了几个坑。凡是方便的客人自己前去方便,男的一波,女的一波。偷看不偷看什么的,全靠自觉。

那胖子是个自来熟,拉着众人就去方便。

许显纯和魏良臣都下了车。

一帮在车上坐得腿都麻木的男人们泄了**中的存货后,一个个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胖子估计肚子不太好,憋着脸蹲在那正出恭呢。

良臣很想问问许显纯你大爷的情况,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不动声色的跟在许显纯后面。路上得十天时间,有的是机会,倒不急在一时。

回到大车边,良臣刚想上车,没想又遇上熟人了。

一辆马车停了过来,车中下来的是张家老幺,绰号“猪头炳”的宝钞司监丞张炳。

张炳不是一个人进的京,边上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斯斯文文,一身儒衫,看着比许显纯还要有读书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