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乐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那人死之前,跟魔宫里的那个疯子结为了道侣,谁知道她俩有没有孩子?

如今二十年过去,孩子差不多也该这么大了。

难道,这个霜霜,真的是她俩的孩子?!

扶乐来隐隐感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冲击,一想到眼前之人有可能是故人的孩子,她的心情便格外复杂。

江秋渔不知道身旁的鲛人究竟脑补了些什么,但只看她脸上震惊的神色也能猜到,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低头慢悠悠地剥着虾壳,素白的手指上沾染了一抹水光,越发显得皮肤莹白无暇。

扶乐来见她不说话,心里像有爪子在挠似的,方才她还认为霜霜只是长得像故人,形似而神不似,现在却又觉得这女子的一举一动都与记忆中的那人一般无二。

江秋渔知道扶乐来在打量自己,但她心里并未生出多少反感,反而有些想笑。

这小鲛人也太有意思了。

江秋渔心想,她莫不是被系统残留的记忆给影响了吧?

十年前的事情,分明只是一段剧情设定罢了,江秋渔并不曾亲身经历过,但莫名的,她觉得扶乐来还有点儿意思。

这人表面上看着冷冰冰的,实则将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不像林惊微,眉眼永远淡漠无波,一双黑眸深不见底,旁人很难从她的脸上窥见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也只在某些时候,江秋渔才能看见她双目泛红,情绪外露的模样。

床榻间,以及,她死之前。

想到这里,江秋渔捏着虾壳的手指紧了紧,虾壳被灵力碾碎成了灰,饱满的虾仁也被她扔在一旁,再没了想吃的欲望。

扶乐来见她不吃了,心里竟然还略有些遗憾,她打量着江秋渔的眉眼,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霜霜姑娘,我能不能问一问,你的父母是谁?”

这可真是太冒昧了。

扶乐来问完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可她的确很想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故人的孩子?

江秋渔只听她这样一说,便猜到了她的想法,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林惊微的孩子吧?

江秋渔本以为扶乐来会怀疑她转世重生了,没想到这人居然把她当成了她自己的孩子,这可真是,啧。

她到底睡了多久,久到扶乐来丝毫不觉得她有这么大个孩子,是一件多么令人震惊的事情。

江秋渔在心里想着,她擦干净自己的手指后,才歪着脑袋看向扶乐来,“殿下这是何意?”

扶乐来那张冷艳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薄红,她吞吞吐吐的,约莫是这位霜霜姑娘的眼睛同故人实在是太像了,扶乐来下意识地有些慌张。

“我只是有些好奇。”她顿了顿,在江秋渔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老实道:“你跟我的一位故人长相略有相似之处。”

岂止是有相似之处,若是将霜霜眉眼间的那一点红痣抹去,她便跟记忆中的那人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除了长相之外,霜霜与那人的气势完全不同。

那人身为魔尊,浑身魔气阴冷强大,令人心底发寒。

这位霜霜姑娘却有着一身纯净的灵力,给人一种极柔和温暖的感觉,扶乐来离她尚且有两步的距离,便已经能感受到那种如春风拂面般的温柔气息。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认为霜霜跟那人是同一人。

更何况,那个人的灵魂已经彻底消散了,再也没有转世重生的机会,就连林惊微都不曾寻找到她的转世,扶乐来又怎么敢认为,霜霜就是江秋渔?

江秋渔心绪流转,她掩下眸中的深思之色,故意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便一直是孤身一人。”

扶乐来握紧了拳头,还想说什么,江秋渔在她开口之前,便抬眸看向她,佯装无辜地问道,“殿下,你所说的那位故人,不知如今在何处?”

扶乐来闭了闭眼,被这句话勾起了伤心往事,她面前扯了扯唇角,“她死了。”

江秋渔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有些奇怪,这小鲛人竟然会替她感到伤心?

江秋渔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殿下节哀。”

扶乐来稳了稳心神,见她略有些难过,下意识地安慰道:“无妨,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人兴许……已经投胎转世了。”

扶乐来宁愿相信那个人已经转世重生,也不愿意相信她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尽管她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不过是她的奢望罢了。

二十年前?

江秋渔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她真的已经睡了二十年。

死遁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她闭上眼睛之前,还看见林惊微双眼血红地抱着她,神色疯狂固执,说要杀了她的青梅竹马。

没想到再睁眼时,已经是二十年后了。

也不知道林惊微过的怎么样。

自己死后,她有没有勘破无情道,成为正道魁首?

自己留在洞府里的那两件极品神器,她应当已经拿到了吧?

江秋渔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撑着下巴,颇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想来殿下对你的那位故人,是真的情深意重。”

扶乐来原本只是半红的脸瞬间红透了,她恼羞成怒,“谁对她情深义重了,她就是个眼瞎的,根本分不出好坏,错把鱼目当珍珠。”

“把居心叵测之人当做良人,最后反倒死在了那人的手上。”

“殊不知她死之后,那人有多潇洒快活。”

扶乐来这话说的有几分心虚,她知道林惊微如今变得很疯,想来心中应该也有那人的位置。

只是她心里对林惊微一直有怨念,天下人都说魔尊是死在林惊微手上的,扶乐来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却也因此对林惊微多了几分恨意。

她的性子向来有些冲动,否则当年也不可能做出贸然挑衅魔尊的事来。

哪怕是过了几十年,她的外表看似成熟了许多,心性却也依旧不曾改变。

再加上这话又是从与故人长相相似的霜霜姑娘口中说出来的,扶乐来到底有些冲动了,竟然在双双面前说了林惊微的坏话。

冷静下来之后,她不免有些心虚。

她却不知道,对面的江秋渔一觉睡了二十年,对外界的情况毫无所知,听见这话之后,也不过怔愣片刻,喃喃道,“是吗。”

看来林惊微如今过的,还算不错?

扶乐来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题略了过去。

江秋渔回过神来,她知道扶乐来的这番话有掺水的成分,不过既然她都如此说了,想来林惊微再差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她的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扶乐来看着这样的霜霜,想说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口,她呆愣愣地打量着霜霜的侧脸,越看越觉得,她此时的模样倒跟记忆中的那人差不太多。

她心里到底生出了一丝怀疑,准备私下里再派人好好查一查这位霜霜姑娘。

江秋渔参加完女王的喜宴之后,便准备离开同梦海。

同梦海距离云照大泽很远,江秋渔准备去岸上打听情况,扶乐来说的话不能全信,江秋渔也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身份。

得知她要走,扶乐来有些急了,“你不如在王宫中再多住几天,同梦海有趣的地方多了去了,我与你有缘,可以带你四处逛逛。”

江秋渔婉言谢绝了。

扶乐来咬咬牙,看着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厚着脸皮问道:“那你要去何处?或许我们顺路,也能一起做个伴。”

江秋渔好笑地看着她,这冷美人缠起人来,也颇难应付,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跟着自己了。

“不去哪儿,四处逛逛。”

扶乐来噎了一下,“那我也四处逛逛。”

她眼珠一转,故意压低声音道:“鲛人一族盛产鲛珠和鲛绡,九州大陆皆有我族的商铺在,你若与我同路,路上的所有花销都由我负责。”

这人就差把人傻钱多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她都这样说了,江秋渔若是再拒绝她,难保这人不会恼羞成怒,派人偷偷跟着自己,与其担忧她在背后算计自己,倒不如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反正她钱多,也挺能打,既能做移动ATM机,又能当保镖。

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江秋渔于是冲扶乐来笑了笑,眉间的一点红痣因笑意而变得越发鲜活,她眉眼弯弯,颊边有着小小的梨涡,眼眸澄澈透明,仿佛对扶乐来毫不设防。

“如此,便先谢过殿下了。”

扶乐来哼了声,她当然没那么傻了,此番种种,也不过是因为她想知道,霜霜跟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谈妥之后,江秋渔便同扶乐来一起离开了同梦海,扶乐来事先承诺了,一路上的花费皆由她负责,江秋渔也不跟她客气,挑的客栈吃食都是最好的。

她跟扶乐来面对面地坐着,扶乐来见她喜欢吃鸡肉,便特意又要了两个鸡腿,等小二端上来之后,她便将鸡腿摆在了江秋渔面前。

“多吃点儿,不用跟我客气。”

江秋渔竟然诡异地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关怀之意,就跟长辈关心晚辈的身体似的。

扶乐来真的把她当魔尊的女儿了?

江秋渔瞥了一眼面前油亮亮的大鸡腿,兴趣缺缺,“多谢殿下关心,我胃口不大,已经饱了。”

没有人给她剔骨头,往日最爱的鸡腿似乎也变得寡淡无味,丝毫勾不起她的兴趣。

扶乐来信以为真,“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儿。”

江秋渔瞥了她一眼,不答话。

楼下路过的两人小声交谈着,江秋渔听见其中一人说道:“听说那云水城的城主马上就要娶亲了,令妹在云水城吧,她可有告诉你,这城主夫人究竟是何人?”

“这话你问对人了,家妹昨日与我联系时,正好说起了此事。听说那位城主夫人的家人都死在了魔族的手中,她侥幸捡了一条命,被城主所救。”

提起魔族,这二人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最后只听其中一人叹了口气,“幸好……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江秋渔了然,林惊微最恨魔族,想来这二十年里,她早已将魔族驯得服服帖帖,再不敢踏入人族领地半步。

不过,赵舒寒要大婚了,江秋渔正愁没有乐子,她略一思索,便决定前去凑个热闹。

“云水城?”扶乐来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你去云水城做什么?”

“我的法器坏了,想要修补法器,需得云水砂二两。”江秋渔早在心里想好了借口,她顶着扶乐来探究的目光,悠闲地喝了口茶。

扶乐来见她神色真诚,不似作假,便信了她的话,“那好,咱们便去云水城瞧瞧。”

云水城据此尚且有上万里的距离,扶乐来便寻了一件飞行法宝,两人踏上飞舟,江秋渔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云海发呆。

扶乐来见她眼底略有惆怅之色,不禁开口问道:“你有心事吗?”

问完她便后悔了,她跟霜霜还没熟悉到可以谈心的地步,霜霜不会觉得她不怀好意吧?

江秋渔垂下眼眸,“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上一次她跟林惊微一同乘坐飞舟前往云水城时,江秋渔还把人变成狐狸,抱在怀里哄,眼前的景色与上回一般无二,目的地也相同,可身边的人却再不是故人了。

扶乐来还不知道自己受到了嫌弃,她安慰江秋渔,“我跟那云水城的城主还算熟悉,你不用担心进不去。”

江秋渔蔫哒哒的,随口应了一句,“嗯。”

扶乐来噎了一下,现在的人族女子都这般难哄吗?

她根本不知道这人是因何感到不开心,见江秋渔不想说话,她便也跟着沉默了下来,不再出声。

两人在几天后赶到了云水城,恰巧是赵舒寒大婚的前两日。

扶乐来找了家客栈,江秋渔正往楼上走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要一间上房。”

江秋渔的脚步一顿,她转头往楼下看去,瞧见两名女子并肩站在一起,其中一人挽着另一人的手臂,正笑嘻嘻地说着什么,另一名女子正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掏出灵石递给掌柜,瞧着比身旁之人要沉稳的多。

扶乐来见江秋渔停了下来,也跟着往后看去,待看清楼下两人的面容后,扶乐来挑了挑眉,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是她啊。”

江秋渔问她:“你认识她们?”

扶乐来以为她不知道,难得耐心解释道:“那名身量略高的女子乃是昼凰山几百年来唯一涅槃重生,化为纯血凤凰的凤桉,她身边跟着的是一只四尾狐妖。”

楼下那两人,正是凤桉跟江折露。

江秋渔不过多看了两眼,凤桉便神色警惕地瞧了过来,视线相对后,凤桉陡然睁大了眼。

江秋渔特意隐藏了自己的面容,她此时的样子与她本来的面貌只有四五分相似。

然而就是这四五分相似,却让凤桉震惊不已,她猛地抓紧了手中的储物袋,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是她吗?!

自她死后,师姐便入了魔,二十年来一直在寻找着她的残魂,性格也越发偏执疯狂,不近人情。

这二十年里,凤桉只见过林惊微一次,然而就是这一次,却让她久久无法忘怀。

从前那个清风霁月,淡漠如霜的大师姐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实力深不可测,性子诡异难辨的新任魔尊。

虽然她并不承认这个身份,可在众人心里,她便是魔界唯一的主人。

哪怕是死去的江秋渔,实力也不及她。

凤桉只远远地看了她一眼,林惊微也正巧投来了视线,对方那双暗红的眼里无波无澜,仿佛在瞧一个死人一般,只一个眼神,便让凤桉心惊胆寒,再不敢跟她对视。

林惊微分明认出了她,神色却依旧冷淡至极,好似她跟这天底下的其他人都一样,在林惊微心里,她们没有任何区别。

凤桉知道,她的大师姐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江秋渔。

她害得师姐入了魔,变成了一个没有人性的疯子,然后拍拍手毫不在意地离开了,连一丝残魂都不曾留下,实在狠心至极。

此时骤然见到跟江秋渔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凤桉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直勾勾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儿。

江秋渔弯了弯唇角,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凤桉深吸了一口气,她笑起来,跟那个人更像了。

可这天底下长相相似之人多了去了,更何况那个人早已魂飞魄散,连大师姐都无可奈何,兴许只是巧合罢了。

若是她真的还活着,以大师姐如今的修为和能力,又岂会不知情?

江秋渔临死之前说的那番话,只有林惊微一人知晓,因此凤桉并未将眼前之人同江秋渔联系在一起。

兴许是她看得太久,就连江折露也发现了不对劲。

“你在看什么呢?”

江折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下一刻,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一双狐狸眼猛地瞪大了,结结巴巴地惊呼道:“大大大……!!”

大魔头!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凤桉赶在她说完之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道:“不是她。”

江折露呜呜两声,眼睛还在看江秋渔,双手使劲扒着凤桉的手臂。

江秋渔见状笑了声,“咱们走吧。”

扶乐来点了点头,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凤桉沉默地注视着江秋渔的背影,心里尤带着怀疑。

她松开捂着江折露的手,江折露大口喘息着,使劲抓着她的手腕,急声道:“你看到了吗!”

“那位姑娘跟她长得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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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鱼鱼:吃瓜.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