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 滚烫,炽烈。
好似体内有源源不断,无法熄灭的火焰在烈烈燃烧。
姜婵意识混沌不清, 高温带走她的理论, 浑浑噩噩间, 似有冰冷的泉水引入体内, 但终究是杯水车薪,无法缓解片刻的焦渴。
“怎么办?”
迷糊之间, 恍若有人在她耳边焦急。
“……烧糊涂了……性命……,办法…”
姜婵努力睁开眼,迷瞪间望见师父与玉尘二人焦急交谈。
秾华道心被莲华污染严重, 眼下虽尽数收回体内, 但是姜婵想要将其吸收炼化, 风险极大。
若是没能及时排除那些杂质, 反倒有可能先一步被道心污染神识。
如今这局面, 就算是半步飞升的逍遥仙玉鸿也束手无措。
面对周自渺的狂怒, 玉鸿也焦急道:“没有办法, 秾华道心太过霸道,旁人根本无法干涉他二人之间,眼下这关, 阿婵怕是难了。”
“什么叫难?”周自渺烧红了眼, 攥紧玉鸿的衣领, “你攻读医术这么多年,竟是连一个小丫头都治不好,你算什么……”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周自渺的话, 二人连忙上前,只见姜婵浑身滚烫, 发着高热,浅青色的灵力不住地自她体内溢出,缥缈在她周身,就像是不断蒸腾的缭绕雾气。
玉鸿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他伸手探了探姜婵脖颈温度,触手炽热。
“麻烦了……”玉尘脸色铁青,“灵府大开,灵脉紊乱,灵力都开始散出来了,再这样下去……”
他突然哽住了,没再说下去。
但就算是周自渺也知道这情况的含义。
再这样下去,姜婵必定会灵力枯竭,灯枯油尽而死。
周自渺攥紧了拳头,如今修仙界最为德高望重的几人围坐在姜婵床榻边,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睁睁望着她受尽苦难折磨。
倏地,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司悯突然抬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的……”
此话一落,屋内众人目光齐刷刷冲他望去。
然而司悯重又恢复了沉默。
“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啊!”周自渺气道,“要等到阿婵死了你再开口吗?!”
司悯嘴唇嗫嚅,望向周自渺的眼神有些飘忽:“这个办法,你听了可要冷静。”
周自渺举起手,雷电在他之间噼里啪啦作响,声音阴冷:“你再不说,我现在就不冷静给你看。”
“谢怀曾在阿婵灵府内温养数月,眼下若是他能进入阿婵灵府之内,助她守住灵府脉络……”
轰——!!
还未等司悯的话音落下,狂暴的雷电直直劈下,司悯早知他会发怒,身影极快地闪过,地动山摇,闹出了骇人万分的动静。
烟尘散去,只见方才司悯坐过的地方被劈出数尺深的深渊,焦土废墟处仍在隐隐地散着雷电。
司悯凉凉道:“不是说了,要冷静么。”
“你疯了。”
周自渺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面目狰狞地恍若地域爬出的恶煞:“你…你竟然敢……”
若是姜婵真的不排斥谢怀的神识,若是谢怀真的能够进入姜婵的灵府之内,自然是如同司悯说的,可以帮助她守住灵府,守住四溢的灵力。
但,屋内众人陷入一场诡异的沉默,人人心里都跟个明镜似的,这种行为,在修仙界还有个更为通俗易懂的名称。
双修。
只要姜婵不抗拒,不排斥谢怀的神魂,只要谢怀甘愿奉献自己的修为,那么,双修便是眼下能救姜婵于水火的唯一办法。
司悯淡淡道:“你考虑清楚了,这可是救你徒弟的唯一办法了,若是姜婵真的不排斥谢怀的进入,她便能活下来。”
话落后,又道:“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谢怀如今重伤未愈,若是真的要走这一步,他能否顺利进入阿婵灵府,他如今的修为能不能撑到阿婵成功炼化道心,撑到阿婵活着醒来,这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天色渐渐昏暗,月上柳梢,屋内沉寂的吓人,玉鸿偷摸地看了一眼面色可怕的周自渺,小声道:“的确,这个办法…可行。”
他修草木之灵,一向钻研正儿八经的行医之术,司悯的办法乍一听荒唐可笑,仔细一想,竟也是能行得通的。
姜婵的情况逐渐恶化,黑暗无光的未来,竟是条条不通的思路,唯有司悯的这招,是一条勉强可以一试的曲径小道。
良久的沉寂后,周自渺阴森的声音传来:“那小子人呢?”
玉鸿:“在客房,他的师兄跟南海的那个小丫头陪着呢。”
周自渺离开后,司悯也幽幽起身:“走吧。”
玉鸿纳闷:“去哪里?”
“你待这也没用,一会你还要守在这屋里啊?”
玉鸿被他呛,好半晌才道:“渺渺也不一定会同意吧。”
“只是一次双修,算不得什么的,没必要看得那么严重,跟阿婵的性命相比,他肯定会想通的。”
他话锋一转,想到在千鹤岛醒来时,性命垂危的二人:“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谢怀的身子能不能撑到阿婵醒来。”
*
“砰!”
推门声吓了明朝越与桑昭一跳。
明朝越看清来人,记起这是玉鸿口中所说,姜婵在千鹤岛的师父。
他站起礼貌道:“前辈可是来探望谢怀……前辈?”
周自渺一言未发,只沉默着走到谢怀的榻前。
在与莲华的对战中伤了灵府,若不是明朝越当时赶来的及时,谢怀说不定就拉着整座襄州城,跟着莲华一起化为湮灭了。
重伤之际又落入河水,被道心损坏了灵脉,若不是玉尘医术高超,将他从地狱里又拽了回来,只怕早便魂归故里了。
谢怀仍旧昏迷着,二人在旁守着,一直不见他醒来,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
看着骇人。
明朝越就连为他擦拭额角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生怕稍微力大一些就能将他弄死。
他与姜婵,实在是一对苦命的人,身上的伤重叠交错,就没有多少好的地方。
明朝越作为师兄心疼,周自渺可不会心疼。
他兀自上前扇了扇他的脸:“醒醒。”
明朝越一惊,正欲上前,又被周自渺杀气满满的眼神逼退,停在原地皱眉:“前辈?”
周自渺没了耐心:“谢怀,你再不醒来,阿婵若是死了,我也不叫你好活!”
一听这话,也顾不得谢怀,明朝越与桑昭二人几乎从板凳上蹦起。
桑昭吓得浑身颤抖:“你说什么?阿婵怎么了?她怎么了?”
若不是阿婵那边有一堆长辈守着替她救治,她也要到姜婵床榻边照顾她的。
周自渺的话语刺痛了谢怀,竟是让他颤巍巍睁开了眼。
玉鸿的灵力替他稳住了濒临破碎的灵府,替他修复好了炸裂的灵脉,饶是如此,只是睁眼这个动作,也能叫他神魂剧**,痛不欲生。
谢怀无视这一切,只望着周自渺:“您说什么?”
*
姜婵站在一片烈火焦土之中,肆虐的火焰将无尽的天地吞没,将娇小的她也跟着吞没。
不灭的火焰燎烧她的衣裙,攀上她的血肉,却又不会损害她的身体,只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炙烤的疼痛。
荒芜的天地间,就连呼吸都是带着灰烬的滚烫。
姜婵躺在地上,烈烈的火光在她眼底燃烧,永不熄灭。
她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忍受了多久的苦痛,过往的记忆甚至都在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成为废墟之中的残渣,随风而去。
倏地,不知从何处而来,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她身侧。
为她减缓焦热的灼痛。
逐渐的,风声越来越大,气温也在稳步降低,带着霜雪气息的寒风席卷而来,带着凶猛的情绪,似要将这天地烈火尽数撕咬吞没。
姜婵坐起了身,茫然地望着四周风霜逼近,直到一片冰冷的霜花落在她肩头。
久违的寒冷与冰冷让她恢复瞬间的清明,并带来战栗的愉悦。
不远处,似有人踏着霜雪而来。
风声渐起,霜雪四溢,无穷无尽的烈火在人影逐渐的逼近中,渐渐消退,直至熄灭,被冰雪覆盖,留下一地焦黑的灰烬。
来人走到姜婵面前,温顺地单膝跪下,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了姜婵的脸颊。
只在那瞬间,火焰尽数停息,疼痛不再蔓延,姜婵眼中的火光熄灭,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谢怀……”
被道心险些带走的记忆与神识尽数回归,姜婵认清了来人。
眉眼精致,乌发飘逸,长眉入鬓,漂亮的如同画中的仙子,双瞳浓稠如墨,望向姜婵时,像要将她吞下的深海。
是谢怀。
是她亲手从铉云宗救出,历经万险,也要将他重新带到人间的谢怀。
一瞬间,寒风肆虐,雪花漫漫,灰败的天地一扫方才的炙热,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寒凉。
姜婵这才认出,自己身在自己的灵府之中。
风雪依旧,河流依旧,就连尽头处那件破败的木屋,承载了谢怀与她太多记忆与故事的木屋,也依旧伫立在那里。
谢怀没有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地就能进入她的灵府。
就像是主人根本就没有对他设防,谢怀只轻轻将头靠过去,抵在姜婵额间,感受着她额上散出的骇人热意,只刚放出神识,便极为顺畅地一路进到了灵府深处。
姜婵的灵府,对于他而言实在过分熟悉,或许是因为神魂之中仍旧存在着上一世的魂魄残渣,它在这里温养,在这里日益强固,所以谢怀在这里,如鱼得水,轻而易举地守护住了,并将它恢复了原样。
如今任务完成,谢怀一心担忧着姜婵的性命,二人动作间也并无逾越,说是神魂双修,却严肃正经地像是在做什么其他再正常不过的事,毫无旖旎。
谢怀见她无恙,体内灵力的暴动也渐渐平复下来,便欲退出灵府。
这时,姜婵倏地睁开了双眼,泪花朦胧,将一双本就澄澈的眼睛点缀地愈发盈盈可怜。
像是觉察到了谢怀的退意,姜婵慌不择路,竟是径直上前,咬住了谢怀的唇瓣。
谢怀一怔,对上那双迷蒙的双眼,见她眼底一片雾气。
唇瓣被姜婵贴着,谢怀艰难开口:“阿婵,你知道我是谁吗?”
因身形紧贴,密不可分,每说一字,便不自觉地勾勒着她双唇的软绵。
姜婵明明已经清醒了,但或许又还没有。
谢怀的霜雪令她止不住地战栗,寒凉气息就快要将她淹没,她却仍觉得不够,想要更多。
她疯了吗。
姜婵茫然地想着,又闭上了双眼,自暴自弃地想着。
那便干脆疯到底吧。
她张唇,一口咬在谢怀的脖颈,下了死力,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将体内的躁动发泄出来。
二人呼吸交缠,像是比方才不灭的火焰更要炙热滚烫。
却再无痛意,只剩下一地的酥麻。
“谢怀……”
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耳侧传来。
姜婵搂紧了他,带着些许哭腔道:“你是我的谢怀……”
谢怀呼吸一滞,眼底晦暗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