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闻涿这才看见身旁的人, 身量比他高点,却比他瘦多了,一身白衣的素袍, 腰间玄色的腰封紧束, 勒出干练的身形。
斜背着什么, 被绷带严严密密的绑着, 闻涿眼尖,认出那是一把剑的形状。
“这位是……?”
闻涿偏头, 有些疑惑地问姜婵。
他没见过此人,但总觉得气息十分相熟,样貌精致漂亮, 是个十足的陌生人, 但就是有股奇怪的感觉, 觉得自己认识他。
姜婵没搭话, 只是犹豫了片刻。
然后便干脆利落地接过闻涿的糖葫芦。
谢怀的手指一僵, 眼中讶异,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决绝。
姜婵望着他手中的蝴蝶,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图案,但她没心思知道,总归与她无关。
她望向谢怀, 清浅一笑:“是你师兄说得严重了, 其实当初救你那一路, 也没吃多大的苦。”
她指尖捏着糖葫芦的竹签,捏的手指泛白。
姜婵语气轻松:“只是顺手的事而已,你不必太在意, 至于你之前说的什么报酬,你也忘了吧, 我并不需要什么。”
闻涿望了望身旁之人,又望了望姜婵,只觉心头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的猜测。
姜婵的话说的轻松又干脆,好似真的并不在意他之前的失礼,也并不在意他承诺的回报。
她就像救世的神仙,飘飘而来,又干脆离开,姜婵一直表现的遗世独立,无欲无求,在谢怀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唯一显露情绪的,也就是他将将醒来,请求他照顾好自己的那时。
这么看来,谢怀垂下鸦色眼睫,原来从头至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闹了笑话。
闻涿没有谢怀细心,一路跑过来,糖葫芦早被雨点打湿,姜婵并未在意,张嘴咬了一颗。
她望见谢怀僵直的手指,他仍旧保持着递出的动作,没有收回。
姜婵愣了愣,说道:“你也不需要道歉,我并不在意的。你如今安安稳稳地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谢怀被她平淡的这句话震住,他抬起眼,却只看到姜婵协同闻涿转身离去的背影。
闻涿抽走她怀中的伞,语气有些责怪:“有伞怎么不撑啊?这么凉的雨,回头会头疼的。”
突然又看到了什么,有些急切:“哎呀,糖都湿了,你怎么也不说,快给我别吃了!”
谢怀这才收回手,身影敛在黑暗之中,神色不明。
手中的蝴蝶糖人仍旧被法力护着,没有一点潮湿,谢怀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姜婵瘦削挺直的脊背,闻涿护在她身旁,依旧在抢她手中的糖葫芦。
将伞大部分遮在姜婵头顶,不叫她淋湿分毫。
谢怀望着这一幕,想到了当初南海,他与桑昭在雨中的场景。
姜婵的背影与桑昭太像了。
谢怀突然有些茫然,眼前的画面与当初二人雨中冷战,他当时望着的背影重合。
竟是让他有些不真切的虚幻。
他摇摇头,叫自己清醒,眼帘低垂,咬了口手中的糖。
太甜了。
*
“方才那人,是你认识的?”
闻涿见姜婵心情有些低落,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姜婵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糖,食不知味。
她嗡里嗡气地嗯了一声,俨然还没能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
高高在上的谢怀竟是向她低头认错。
不过想来,他这人一向恪守严规,爱恨分明的,被师兄指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前来道歉,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
姜婵不再去想,长舒了一口气:“不过是,一个故人而已。”
长夜无声,经此一闹,街上也几乎没了什么行人,明日便是问道开始之日,想来那些外来之人都回住处挑灯夜战,加紧修炼了。
长街只剩下零星的几个摊贩。
二人抱着东西,正欲往闻家回,小巷中突然窜出个黑影。
姜婵敏锐,往后一撤,挡住了毫无察觉的闻涿。
那身影跌跌撞撞地自暗处跑出,脚下不稳,竟是摔在了姜婵面前。
宽大的兜帽滑落,那人抬起头,与姜婵对视了一眼。
姜婵一愣。
那人竟是个柔弱的女子。
生的乖巧,两只眼睛圆润明亮,盈盈地闪着泪光。
鼻子与朱唇小巧,身形也是偏瘦弱的,五官可爱灵动,漂亮的像是只富贵人家中锦衣玉食养的猫咪。
她跌坐在姜婵面前,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害怕。
姜婵眼尖,望见了什么,她抬眸望向黑黢黢的小巷,声音有些大:“闻涿。”
闻涿一怔:“嗯?”
姜婵感受到巷中压抑的气氛散去,她敛眸,重又看向那女子。
只有闻涿摸不着头脑,依旧在问:“怎么了阿婵?”
他从姜婵身后站出,这才看见身前的人。
他有些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这不是越寒宫的越澄吗?”
姜婵一顿,像是没想到眼前人的身份。
越澄见二人的目光,眼疾手快地将兜帽拉上,颤巍巍站起。
“谢谢……”
声音轻如羽毛,然后便极快地往大路中走去,飞快地跑远。
闻涿有些纳闷:“她怎么大半夜的跑出来了。”
他又问:“刚刚你叫我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呢。
不过是姜婵瞥见了越澄脖颈处一道青黑的於痕,活像是被人下了狠劲掐出来的。
越澄方才那表现,明显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那巷中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窜出个三五大汉,将他们连带着解决。
虽然姜婵不怵,但她也不想让闻涿卷入危险,将闻家的少主搬出来,无论对面是谁,想来都不敢轻举妄动。
姜婵没将心中猜测说出,只是有些疑问:“那个越澄,你认识吗?”
不是说什么越寒宫深入简出,从不见外客的吗?
闻涿摇摇头:“算不得认识,只是一同生活在咸宁,总归见过几次。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吧。”
“这家人不是很奇怪吗?”姜婵皱着眉头,“若是想避世,去寻个山头就是了,咸宁地大人多,为何生活在这里,又避而不见世人呢?”
闻涿倒没觉得哪里奇怪:“越寒宫许多年前便在咸宁了,咸宁中的修仙世家繁多,他们起初也是无名无势的一家,只是后来迈入化神境的族人变多,才开始逐渐有了名气。”
他猜测道:“在咸宁许久,之前便与他人没什么往来,如今一朝得道,风声鹊起,不舍得搬家也是情理之中吧。”
姜婵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加上关于道心的玄乎传闻,她总觉得越寒宫背后一定有个大秘密,也一定与他突兀地要举行问道有极大的关系。
闻涿突然反应过来:“话说回来,你来咸宁,不会也是想要参加问道活动的吧?”
本来只是想着来找桑昭,不过如今她两一明一暗,实在被动,不如去参加问道,若是桑昭真的想要那优胜的奖赏,她便一定会找到她。
思及此,姜婵点点头:“嗯,我要去。”
闻涿的表情诡异地扭曲了片刻,他语气有些奇怪:“阿婵,你知不知道这次问道活动,真正的意图?”
姜婵眼神倏地一亮,以为他知道什么隐情:“什么意图?”
“…这次的问道,都是男修士参加,”闻涿有些哭笑不得,“因为这次,实际上是为了替越寒宫选婿用的。”
“虽说也有奔着那件秘宝而去的,但优胜之人可迎娶少宫主越澄,这才是众人真正的渴求。”
闻涿分析道:“相比于那件不明真相的秘宝,相比而言,越澄夫婿这个位置才是真真正正,看得见的**。越寒宫宫主传出病危的消息许久,人人都在猜测这次问道是为了选出夫婿,也就是下一任越寒宫宫主一人而举办。”
姜婵有些了悟:“来这的基本都是散修,若真是能在这里赢得优胜,便能一举成为越寒宫下任宫主,自此翻身。”
但她并不在意:“没关系啊,反正我会去参加的,若是实在有硬性要求,我换个男装就是了。”
姜婵难得有些俏皮道:“如若我真的能赢,我便将伪装一脱,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儿身,去娶人家吧。”
望着她灵动的表情,闻涿没了声音。
好半晌他道:“那我也去好了。”
姜婵转头去看他,闻涿学她,也一本正经道:“若是我赢了,我就说我早便有了婚约,来替心爱之人求得秘宝好了。”
姜婵愚钝,没能听明白闻涿画中的含义。
她只听到了前半句,调笑道:“至少在我面前,赢得绝不会是你。”
闻涿:……
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啊!
二人回到闻府,已经很晚了,想着明日还要早起,闻涿将姜婵送到客房,嘱托她早些休息。
姜婵却突然道:“闻涿,若是这段时日桑昭来找你,你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说。”
已经很久没见到姜婵如此认真的神色了,闻涿有些懵懂地应了:“不过,桑昭就算真的来了咸宁,也不一定会来找我啦,她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在家中修习,没时间陪她。”
桑昭知道,可别人不一定,闻桑两家少主关系密切,是修仙界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是那人想接着这重身份哄骗闻涿……
姜婵不敢想,只是又严肃地嘱托他:“我知道你们两关系好,但是如果这段时间她来找你,你一定先保证自己全身而退,然后尽快通知我,不要跟她有过多纠缠。”
后面的嘱托,闻涿一概没能听进去,他只听到前面,神色有些焦急:“我与她关系好,是因为我们自小一同长大,父辈关系好的缘故,并没有其他原因,阿婵,你不要误会。”
姜婵:?
姜婵不理解,但总归见他听劝,也没有再多说,互道了晚安,便关上了房门。
闻家替她准备的客房舒适宽敞,她坐在床榻上,没觉得疲倦。
之前奔波逃命的日子过惯了,夜晚向来都不是用来休息的。
思及此,她上了自己的灵府中看了一眼。
没了需要供养的人,灵力每日都是充盈的,雪花簌簌,河流湍湍,姜婵□□双足,沿着河流安静地走,尽头的木屋仍旧伫立在那里,只是一片空**。
姜婵躺在简陋的木**,听着屋外风雪缓缓,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
谢怀倏地睁开了双眼,他抚着作痛的胸口,魂魄传来的尖锐疼痛山呼海啸,扰的他无法安宁。
与之相对的,就连被绷带缠绕的枕流也在不停地嗡鸣作响,剑鸣凄凄。
“你怎么了?”
谢怀有些茫然,他感受着自魂魄深处而来的凄苦与伤心,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情感的他有些手足无措:“…我又怎么了?”
他无法明白,自己原先的魂魄碎片仍旧下意识被姜婵的一举一动而牵引,在姜婵灵府中呼啸的不仅仅是风雪,也是在他灵魂中刮起的阵阵飓风。
*
天只微微亮,闻涿便被屋外的动静吵醒。
外头的人似乎极有耐心,一下一下地敲着门。
闻涿有些起床气,随意披了件外袍,不耐地拉开门:“谁啊。”
只见门口站着个眉清目秀,干净白嫩的少年,一根木簪挽住所有发丝,穿着身绣着金丝的玉色外袍,腰间还坠着两枚玉坠子。
眉宇间清澈,此时正微微仰着头,望着闻涿。
活脱脱一个金贵秀气的小世子模样。
闻涿有些发愣,这人望着眼熟,一双含笑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有些羞赦。
他突然有些面红耳赤,结巴道:“阿,阿婵?!”
姜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认得出啊,温娘说我像变了个人,我以为你看不出来呢。“
她这身衣服眼熟的紧,闻涿有些干渴:“你,你这身不会是……”
姜婵张开双臂,蜀绣的衣服华贵,料子用的也极好,穿在姜婵身上服帖合身,她道:“温娘给我的,我没有男子服饰,她找了身你以前的衣服,还挺合适。”
闻涿面红如血,连耳尖都是滚烫的。
闻家家大业大,闲置的衣服一定不少,就算没有,为姜婵买一套也是绰绰有余。
姜婵不懂,闻涿懂得很,他娘的心思,真是……
闻涿捂着脸,有些无奈发笑。
二人拜别了闻家长辈,他们没问,只是闻涿随意提了一嘴要出去办些事,他们都对姜婵放心,便也没有多问什么,只当二人一道出门游玩。
天色还没亮,街上的人却也不少,越寒宫今日大敞宫门,外来之人都可前去报名。
为了不跟着众人拥挤,姜婵特地起了个大早,越寒宫坐落在咸宁最为偏僻的角落。
到达越寒宫大门,门口只坐了两个宫内弟子,记录着名册。
门口尚还冷清,没有多少人。
姜婵上前,跟闻涿二人报了名讳。
“散修江蚕。”
姜婵道:“江河的江,春蚕的蚕。”
虽说她就算用姜婵也没有人认识她,但安全起见,还是用个假名好。
还未等她离开,另一边的弟子便抬头问了她身后之人:“你呢?”
姜婵正看着自己面前的弟子书写,辨认着字有没有写对。
倏而听到身后之人清冷之声,如自己腰间的玉坠子,琅琅相撞。
“谢怀。”
姜婵回身,看见谢怀面色有些苍白,像是没休息好。
他像是没注意到姜婵,只对着记录之人一字一顿:“道谢的谢,怀念的怀。”
生前以谢枕流之名闻名修仙界,谢怀这个本命没有多少人得知,也不只是这个原因还是他本身根本就不在意,竟是大咧咧地报出了本名。
她没想到,谢怀出现在咸宁,竟也是为了此次问道而来。
他看中了什么?秘宝?名声?还是……
姜婵乱了心绪,有些荒唐地猜测,他与桑昭情义深重,可不会是为了美人越澄而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