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荆丛辙近乎命令式的“提议”,曲笙自然是义正言辞的拒绝。

换来的却是又一次实实在在的忽视。

恐怕在荆丛辙眼里曲笙和十二岁时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幼稚、不可理喻。

他读不懂曲笙,也从未想要真正读懂过。

因此根本不需要过问,他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会按照计划执行,讲出来也只是知会对方一声。

荆丛辙一直不明白曲笙为什么这么排斥自己,但无所谓,他遵从的是爷爷的遗嘱、父亲的命令。不管对方愿意与否,他只要严格执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任务就好了。

见沟通无果,曲笙强压着脾气把自己整个人瘫靠在座椅上,头仰着,喉结处弯起小小的弧度。

荆丛辙果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曲笙很清楚,就连自己这般大大咧咧的坐姿都令对方不舒服。

他鼻腔里哼出一声,扭头看窗外快速飞驰而过的风景。

他故意的。

他就挑衅。

来咬他啊!

黑色轿车开往人迹罕至的郊区,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逐渐被抛到身后,越来越多的旷野稻田出现在视野里。

这条路曲笙不可谓不熟悉,却也是最抗拒来的地方之一。

他讨厌虚与委蛇的社交,讨厌礼貌客套的问候,然而这场家庭聚餐是长久以来一直资助他上学的荆家提出的。

他就只能接受。

荆家的老宅就坐落在这片旷野的尽头,已经被两代人住过的地方,现在改造成都铎风格的建筑。远远看去低调奢华的庄园,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早知道就不洗头了,就应该顶着一头红毛,让荆丛辙忍无可忍半路就把他丢在大马路上。

曲笙还在遐想,车子已经驶入荆家的车道,不远处有门童等候,乔妈也早早候在外面迎接。

两个人一左一右下了车,荆丛辙忽然调转方向朝曲笙走来。

曲笙下意识抬起手臂防御,荆丛辙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几秒后才有下一步动作。

他伸手把曲笙翻起的半边外套衣领规整好。

曲笙:“……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荆丛辙停顿,而后回答:“我以为你故意的。”

曲笙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他为什么要故意……等等,荆丛辙以为自己是故意要让他不舒服。

想想都知道没可能吧?!

一想到自己半小时前是以这种傻叉方式和赵恒对峙,曲笙瞬间心梗起来。

两个人对视双双无言,乔妈首先迎上来化解尴尬,与荆丛辙打过招呼就转头和曲笙走到一起。

她称得上是看着曲笙长大,一直到曲笙十八岁成人离开荆家。

荆丛辙走在前面,曲笙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出神,乔妈问了一些工作上的问题他都含糊答了,直到妇女的手抚上他的背部,他下意识挺直脊背转过头。

“老爷和夫人都在等着你们呢。”乔妈低声叮嘱了一句。

曲笙脚步微微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这里“老爷”自然是指荆氏现在的掌舵人荆琒,至于“夫人”却不是荆丛辙的亲生母亲。

荆丛辙的生母早在他十二岁那年就病逝了,后来的这位比荆琒小了15岁。当初两个人结婚引起不少热议,本以为长久不了的婚姻,到现在也持续了整整十年。

餐厅的长桌上早已摆放好餐具,曲笙入座后荆琒出声寒暄了两句,随即便把话头指向荆丛辙。

荆琒今年53岁,眉宇间已经有消磨不掉的皱痕,人却依旧精神得体,但和身旁穿着休闲的钟璐相比,还是有较为明显的年龄差距。

钟璐绾着一头长发,宽松的袖口下**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接过佣人手里的酒瓶给荆琒和荆丛辙亲自倒上,迎来荆丛辙一句礼貌的道谢。

等到了曲笙这里,女人露出一抹笑容,“笙笙也喝一点么,白葡萄酒。”

未等曲笙开口,荆丛辙先替他答话:“让他自己来吧,在自己家,随意一点。”

曲笙暗地里撇撇嘴,默许了对方的解围,扬起灿烂到没什么必要的笑容:“辙哥说的对,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

晚餐用到一半,荆琒就开始向荆丛辙问起工作上的事,什么项目进度、供应商合作……荆丛辙也一副认真汇报工作进程的态度。

餐桌上的气氛压抑,曲笙找了个借口逃之夭夭,一路拐到后花园才算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钟璐也来了,她的个头娇小,才到曲笙的肩膀处,整个人优雅从容,径直走到曲笙身边来。

两个人一块看着喷泉里莹莹闪烁的水光,还能听见不远处隐隐传来的钢琴声。

钟璐开口:“还锯你的木头呢?”

曲笙早八百年就不练小提琴了,闻言扯了扯嘴角:“怎么不等我八十岁再问?”

钟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那姿态和方才在餐桌上很不相同,“你也太高看我了,活不到那时候。”

荆丛辙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他和钟璐的关系不错。

毕竟曲笙从十二岁就借宿在荆家,硕大空旷的别墅里,常常只有他和钟璐两个人。

钟璐在荆家的十年时间里一直未有身孕,和大儿子荆丛辙的关系平平,对这个外来的野小孩不免上心几分。

荆丛辙大概也没兴趣知道。

曲笙常常觉得荆丛辙是个机器人,按照荆琒给出的方向一路前行,没有什么困难是他克服不了的,也从没有任何事物被他有所偏好。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曲笙不知道,并且相当看不起。

晚餐过后,曲笙还以为自己即将逃离魔爪。

临走前,荆丛辙忽然向荆琒提到了要让曲笙搬进自己的住所。

荆琒简短思索过后便赞成了,说这样一来更好,两个人还能有所照应。

曲笙可以把荆丛辙说的话当做扯淡,却没办法拂了荆琒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他偷偷抬眼看荆丛辙的脸色,依旧不冷不淡,跟木头一样杵在那里,还是一桩金丝楠木,又贵又耐看,就是不干人事。

曲笙当然没有当天就住进荆丛辙的房子。

荆丛辙给了他几天时间收拾东西,并且找了专门的搬家公司去往曲笙的住处。

曲笙整个一赶鸭子上架,连续几天都骂骂咧咧。

舒梓媛夸他骂人的功力又提升了,并且亲切询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来酒吧演出。

“再这么下去乐队干脆解散算了。”她说玩笑话,带着两分的认真。

曲笙当晚就去了青红,观众还是一样的热情,场子还是一样的炸。

曲笙虽然八百年不拉小提琴,吉他却玩得非常好。

他有一个乐队,舒梓媛是主唱,阴郁深沉的小开是鼓手,还有胖子……胖子不重要,他弹贝斯的。最近曲笙不在,他被迫弹起吉他,被曲笙的粉丝好一顿埋汰,整个人要自闭了。

这些荆丛辙都不知道。

荆丛辙只知道他喜欢男人,疑似私生活混乱,并且出口成脏。

荆丛辙看不惯他,曲笙也不需要他看得惯。

若是荆丛辙真的想要试图改变他。

没门。

结果真正到曲笙搬进去的那一天,荆丛辙出差了。

据他们组长所说,最起码要下个星期才回。

曲笙把平生最脏的话都献了出来,一边骂一边在活动室改谱子,舒梓媛说他像头愤怒的吉娃娃。

曲笙问:“吉娃娃能论‘头’吗?”

舒梓媛耸耸肩,“你未免太过在意他了。”

曲笙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再度调高音量:“我?他?!”

“冷静一点,你激动的都不会说人话了,Cookie。”

曲笙却坐不住,从高脚椅跳下来:“我哪里过分在意他?”

舒梓媛一歪头,和对面的小开对视一眼:“你在意他胜过你前男友,赵恒可没这待遇,堵在你公司门口害你被迫出柜,你只骂他是狗东西,荆大少已经被你连续骂了好几天了。他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就是让你住在他家吗,你那制造猪窝的能力,我敬他是个勇士。”

曲笙头发一甩,脑袋一抬,下颌角扬起的弧度漂亮,好像是在舞台上,永远是应当被瞩目的对象。只一眼就能让人心软,别说是制造猪窝,就是把住所弄成废墟,也肯定有人愿意他去住。

“……每天都有保姆来打扫的。”

曲笙心虚了,并且很快就遭了报应。

荆丛辙提前两天回了灵市,于一个深夜到达住所,开门的一瞬间就把眉头拧起,退出门去认真看了又看楼层,确认自己没走错。

客厅的茶几、沙发包括地毯上,都被曲笙的垃圾零食袋占据,吧台上更是传来一股廉价小吃摊特有的烧烤味,脱下来的衣服随意搭在餐厅椅子上,袜子则遗落在地板。

荆丛辙的右眼皮不受控地跳了跳,直接迈步走向廊道,在一扇大开的门前停下。

入秋后天气微凉,室内温度却燥热。

曲笙穿着纯白的老头衫和大裤衩在**睡得四仰八叉,姿势之奔放,其中一点都露了出来。

荆丛辙礼貌性地敲了敲门板,眼看着曲笙一个翻腾从**滚下来。

曲笙一边“卧槽”一边抬头,和荆丛辙对视上的那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最后化作一个无辜的眨眼。

但并未得到荆丛辙的垂怜。

显然荆丛辙不是那种可以容忍他把住所搞成废墟的人。

他更像是会把他从里到外拆成废墟的人。

“曲笙。”荆丛辙开口。

男人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让曲笙很想回一句“嗻”。

但他忍下来了,因为他知道现在无论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

更让人无措的还在后面。

荆丛辙说:“你睡的是我的房间。”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荆丛辙退后看楼层的半步里设想了很多,倒是没想过把小孩儿扔出去,因为在他心里曲笙就是个猴儿。

对猴子不能只是多点耐心,还要忍耐。

……他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