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响动,荆丛辙起身去查看,发现是进入屋子时没有把门关严。

这种错误他几乎很少犯。

重新把门关好,荆丛辙在玄关处停留一会儿,环顾四周变化。

起初他命令曲笙搬过来住,不过是看腻了洛宥身边那帮狐朋狗友的下场,一个个迷幻在灯红酒绿中槁木死灰,他不希望曲笙也沦落至此。

洛宥已然是这帮人当中的最顶端,他可以挥霍,他的家庭能确保他这辈子衣食无忧,聚集在他身边的人却很多都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把生活过得一塌糊涂。

而受到家族影响,洛宥这人其实精明得很,不然也不能和荆丛辙维持这么久的联系。

洛宥大学时就开始搞个人投资,拉人入伙,要说他全身上下什么最值钱,不是那一身说不出牌子却价值七位数的衣服,而是他那张惯于谈判的嘴和他看人的眼光。

他天生不是学习的料,却知道荆丛辙这人不简单。

因此在荆丛辙出国期间,洛宥一直主动和他保持联系,两个人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能聊到的东西实在很少,洛宥便把主意打到一直借住在荆家的曲笙身上,主动邀请曲笙参加了几次派对和俱乐部的活动,得以和荆丛辙有延续的话题可聊。

但那个时候的荆丛辙对于曲笙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七岁,他第一次见到曲笙,男孩儿背着比肩膀还宽的书包,手里拖着行李,穿着背带短裤,膝盖上还有结痂的伤。

那一年曲笙十二岁。

在荆丛辙眼里他一直是小孩子,哪怕后来他长到十四、十五、十六岁,依旧是调皮的不得了,他不知道该如何与之相处的小男孩。

很快洛宥便发现荆丛辙对于曲笙的消息并不感兴趣,识趣地没再多提。

直到荆丛辙回国,创办属于自己的公司,洛宥爷爷的生日会上,他才把曲笙重新想起来。

他有很久没见过曲笙了,自从爷爷去世后,曲笙和荆家的联系一减再减。

他一共见到曲笙哭过两次,一次是曲笙远在乡下的爷爷奶奶都去世,小孩儿躲在冰箱的夹角缝隙痛哭不止,再一次就是爷爷的葬礼上,所有人都对着那张黑白相片哭泣、怀念,曲笙稳稳站在那里,只是眼眶发红,事后大部分人都走了,荆丛辙从一辆废弃的车后发现蹲踞在轮胎旁边用力抹掉眼泪的曲笙。

他没有像从前那般上前一步,问曲笙在哭什么。

他们有五岁的年龄差,说多不多,说少并不算少。

最起码曲笙上初中的时候,荆丛辙已经上高三,而曲笙上了高中,荆丛辙又已然在大学。

他们是两条相安无事的平行线,平稳地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

从哪一步开始他们的生活重合——

恐怕是他得知曲笙喜欢男人,误以为曲笙和他见过的许多醉生梦死的年轻人一样胡乱生活,荆丛辙主动开口说:“从今天开始,你搬来和我住。”

他闻到过曲笙身上香烟混杂劣质啤酒的味道,见过他为表抗议特意染的头发和戴在耳朵上的耳饰,他不把他孩子气的举动当回事,好奇他为什么对不熟悉的人可以有良好的态度,却不愿意踏踏实实地管自己叫一声哥。

他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作为“兄长”的职责,因为这是爷爷临终前对他的嘱托,殊不知这已经是最大的改变。

他允许有一个人凭空出现在他的生活。

哪怕是在国外的那几年,他都没有如此包容过谁。

荆丛辙在国外有过一任女友,是个金发蓝眼的美人,两个人短暂交往过一学期,最终女孩主动提出分手。

“你或许爱我,但你生命里有太多东西都优于我之前。”

荆丛辙:“我并没有别的女人。”

女孩大笑一声而后摊开手,“我是说你的学业、你的研究,甚至是你的行程表!”

做每件事之前都有规划,精准而有效的完成,荆丛辙不认为有什么不好,换句话说,他不认为自己错了。

二人观念不和,争执过后分手。

经营感情是计划之外的事情,荆丛辙不介意无限期暂停这个项目,毕竟它不是必需品,他应付不来他人莫名的情绪,也不想自己的冷静应对出现问题。

可曲笙不一样。

曲笙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家,出现在他的房子里,是他首先提出来的要求。

荆丛辙率先说服自己,凡事可以商量也可以容忍,大不了还可以板正曲笙的坏习惯。

从清早的一杯咖啡开始,他手把手教他做,从晨跑开始,他放慢步调等待他跟上自己的节奏。

不知从何时起,他偏离原本的轨道,向着全然未知的方向行进。

那场他鬼使神差去看的酒吧演出,鼓点震耳欲聋,吉他音色始终萦绕在耳边,舞台上**挥洒汗水的青年闪闪发光,令人望尘莫及。

荆丛辙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错误,曲笙没有在混日子,他只是坦率而真挚地坚持自己所热爱的生活。

看到曲笙电脑上自己不同时期的照片,荆丛辙的第一反应是捉弄,但很快他就知道不是。

曲笙不太能藏得住眼神,他每每望向自己,那双灵动的眼睛总有话要说。

荆丛辙收到过太多人的爱意,无论是上学期间还是工作以后,哪怕知道他有女朋友,还是会有许多人往他面前凑。

或许是因为他的这副皮囊,或许是因为他的出身和能力,人们爱一个人和喜爱一件事物是一样的,总要有可取之处。

可曲笙实际上有些怕他。

为什么怕他还要喜欢他?

他想把曲笙留住,想把事情搞清楚。

当曲笙向他提出辞职,他没有丝毫意外。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荆丛辙习惯按照规划好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行,曲笙则会打破一切,重新拼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

“我想辞职。”曲笙说。

荆丛辙回答:“好。”

意思是他已经理解到曲笙的想法,也觉得曲笙适合舞台。

“那我还想搬出去住。”

荆丛辙想也不想回答:“这个不行。”

意思是他只给他部分自由。

他不要曲笙走掉。

曲笙永远鲜活、自由,永远在反抗也永远在赖床。

当接到曲笙的电话,听他支支吾吾解释自己在警察局,荆丛辙火速下楼取车,期间联系了和父亲关系不错的熟人,本来一点小事,闹得兴师动众,连第二天的航班都取消了。

看到曲笙窝在大厅的公椅上要睡不睡的模样,荆丛辙心底泛起一丝好笑,不是笑曲笙,而是笑自己。

他走过去的几步内都在预设曲笙的脸会落向哪里,站定后手心不由托上去。

曲笙睁开眼,那双灵动的眼睛注视着他。

他的眼神清澈,眼底还带有倦意,荆丛辙的掌心是他脸颊柔软的余温。

“所以这是爱的一部分,还是新的捉弄?”

“我不介意。”

“在讨论你对我有欲望。”

“……我没有去拿钥匙。”

曲笙总在打破规则,荆丛辙每次做出让步,对方便巧妙地转个弯继续横冲直撞,他永远预测不到他的下一步。

接风宴回来的那个晚上,荆丛辙忽然闪出一些不符合他原则的想法。他打破规则,用钥匙把那扇门打开,看到曲笙无害地蜷缩在床铺上睡着,嘴巴微张,脸颊像婴儿一般肉嘟嘟地挤出。

荆丛辙在床边站了良久,最终妥协一般叹出一口气,认命铺开被子。

在曲笙二十二岁之前,他们是两条未能相交的平行线。

在曲笙二十二岁时,荆丛辙把身子弯向他,拥他入怀的动作小心翼翼又温柔。

还有三天就是曲笙的生日。

现在荆丛辙面对空**又漆黑的房间,抬起手臂把灯打开。

柔和的灯光填满整间屋子,餐桌有曲笙黑白纹路的马克杯,吧台有他吃剩一半密封起来的零食,飘窗前是他最喜欢坐的靠垫,还有那把他声称宝贝的吉他。

虽然一直很叛逆叫嚣着要搬出去,但实际每一天曲笙都乖乖回来了。

只有今天。

只有今天房间空****,黑夜把屋子填满,荆丛辙把那支烟认真抽完。

他忘记关上玄关的门,好像在期待谁回来。

月光拨开黑暗的云彩,照出一片静谧,荆丛辙的嘴角向下轻抿,目光移开又回来,在曲笙的卧室门前轻叩两声。

薄薄的门板,空洞的回音。

无人应答。

他开始讨厌极简装修了。

那天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荆丛辙注视着舞台上曲笙连同乐队其他人一起鞠躬致谢,再抬头时青年眉眼弯弯笑得异常好看。

月光越过穹顶,越过高高的天花板,越过一切阻隔,照耀广袤无垠的大海。

那一刻,你是海面骤起的波澜。

而我直到现在才明了。

作者有话说:

弟弟才不在家一天,辙哥已经深刻意识到,这个家没有活蹦乱跳的弟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