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的反应速度出乎步惊川的预料,不到三日,陵光便来到了此处。

这几日间,步惊川不眠不休,终于将这魔傀的阵法切断了与星斗大阵的联系。这个魔傀阵法即便已经生效将部分修士炼化,可为了不叫这阵法有朝一日被重新修复、启动,他还需将流火尊留下来的阵纹一一找出、绞碎,便如那日他在碧华阁中一样。

阮尤显然也是故意的,将那个改良过后的阵法融入到原来的星斗大阵的阵纹,搅乱了他的判断,叫他花了不少功夫。

他切断了那些阵法的联系时,早已精疲力竭,陵光赶到时,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我听监兵说你这处出了点状况,”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步惊川上下打量了一遍,“我看我要是没有及时赶到,你自己便是第一个状况。”

这几日以来,秋白一直都在通讯中与步惊川保持着联系,但是他毕竟还在远处的白虎域,也无法强制步惊川休息,又知晓他心急,劝不动,因此也陪他熬了几日,清楚步惊川如今已经快是强弩之末了。

秋白虽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因此,陵光一到,他便道:“你先叫他休息片刻。”

陵光不由得咋舌,“你都劝不动,我怎么劝?”

步惊川苦笑一声,没想到如今自己竟是成了两大域主都头疼的麻烦,只得乖乖地取出了几件衣物,铺在身下,准备过会儿休息一阵子。

可还没躺下,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陵光,你能帮我传个讯吗?”他看着陵光道。

他知晓陵光有着号令百鸟之能,因而陵光是帮忙传讯的最佳人选。

“行行行,祖宗,只要你能消停点,你说什么都行。”陵光叹了口气,“说吧,要传什么?”

步惊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头一次感受到被嫌弃。

可事关正事,他又不得硬气头皮来,道:“帮我传讯于所有宗门,道如今那魔傀之事尚未解决。”

陵光皱了皱眉,“除此之外?”

步惊川道:“还需集齐天下能人异士,来到此处,将这处星斗大阵完善。”

陵光瞪大了眼,“可你要知道,这阵法是你师父一辈子的心血,若是你随意将那阵法图纸外泄……”

她接下来的话没有说下去。

步惊川也知晓她的意思,若是这完整的阵纹落到了他人手中,别人研究起如何破解这星斗大阵,便极为容易。泄露阵纹事小,星斗大阵事关五首二十八城,可以说是这些城池的命脉也不为过,而如今将这命脉交于他人手,恐怕一个不慎,将会牵连身在五首二十八城的所有人。

城池被毁倒是小事,可当初那七人耗费了心血所建立起来的城池,是引天上星辰之力分野,使得人族能被护佑千年。若是被毁,不知又要过上多久,才能够重新建立这与星辰遥相呼应的城池。

若是不能借助这天上的星辰之力,他们的死守将会陷入一个死局中。

步惊川如何不懂,可他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步惊川摇了摇头,“我想过了,星斗大阵毕竟终归都是死物。”

唯有死物,才会那般不懂变通,那般固执。

死物终会有一天会被破解,而能够永恒的,便是无尽的变化。

唯有变化方是永恒。

而秋白说得也没错,他独自一人的力量始终有限,或许该学着不再自己尽数抗下,而是学会依靠旁人。

“眼下情况紧急,这星斗大阵尚未完善。”步惊川轻叹了一口气,“若是以我一人之力,恐怕还需修补百年,叫这星斗大阵成阵,比什么都重要。”

完成之后尚且还能修改,而若是这阵法还未成,什么修改都将会落空。

“你不劝劝吗?”陵光无奈,她这么问着那不在场的第三人,“便这么由着他?”

“照他说的做。”秋白不带一丝犹豫地回答,“界河这边有我守着,他想做什么,自然是叫他放开了去做。”

“行。”陵光知晓自己是劝不动这二人了,只能无奈地回答了一声,“七日之内,我会通知到所有的宗门与散修聚集地……至于能有什么结果,那便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了。”

“无妨。”步惊川轻笑了一声,“能做到如此便已经感激不尽。”

魔傀重现的消息惊动了所有的道修。

许多修士或亲身经历、或是听说过那发生在碧华阁的惨案。

上千人的宗门,便是因为那无声无息的食梦虫,折损了近九成的人,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弟子与仆役,好端端的三宗之一,竟是被那魔修以一己之力,搅成了如今这副苍凉凄惶模样。这结局叫人心惊,关心碧华阁的结局之余,开始担心起了各自的命途。

这傀儡能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取代原来的人,因此各地一度出现一言不合便要拿火焰验证对方真伪的事情来。

人人自危的境况之下,步惊川的号召也未能第一时间有人响应。

众人都还处在那等惶恐之中,并不能分辨眼前的到底是转机还是陷阱。

当陵光将这个结果告诉步惊川的时候,出乎她的预料,步惊川却只是极为平静地点了点头,面上不见半分失望。

“你不会从一开始便不抱希望罢?”陵光有些怀疑地问道。

“自然不会。”步惊川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若是我一开始便不抱希望,那我根本不会叫你去做。”

“且等一等罢。”步惊川看着眼前那巨大的阵法,又似乎是在同自己说着,“再等一等,等他们都回过神来。”

风雨飘摇之际,没有任何人能够身处这波混乱之中独善其身。

第一个响应的,自然便是长衍宗。

作为延续近千年的阵修宗门,长衍宗的弟子虽修为不足,却在阵道一途有着更为深刻的了解,因而对于步惊川而言,他们的到来,极大地减轻了他的负担。

星斗大阵的阵纹,几乎是刻在了步惊川的脑海中。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陵光提出的阵纹会外泄的问题,而他在等人的这些时候,也没有闲着,而是将这阵法绘在了纸上,每一个长衍宗弟子都会分到一部分的阵纹。这样即便有几个弟子将阵纹外泄,也不至于影响大局。

而步惊川第一个等来的,却是秋白。

或许应当说是,监兵。

消失了上千年的白虎域域主,在现身的第一刻,便站到了他的身后,主动前去游说各个宗门,叫那些尚在观望中的人意识到,此刻或许正是危急存亡之时。

许多还只是作壁上观的修士,逐渐开始动摇。

而这撼动了大半道修宗门的域主,却在游说过众多宗门后率先转身去了星城遗迹。

秋白走入这星斗大阵之时,步惊川面上不见意外。

“我还是有些放不下心。”秋白低声说着,他又像是生怕会被步惊川赶走一般,连忙解释道,“我本体没有过来,只是分身过来了。”

说罢,他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步惊川,叫步惊川心中生出些许无奈。

“好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步惊川低声道,“叫那些宗门松口,你应当费了不少功夫罢?”

“还好,”秋白道,“我说多几句他们就信了。”

可步惊川知晓,这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监兵消失了上千年,五位域主之中,也就只有陵光与孟章会偶尔活动,叫人不要忘了这几位域主。然而,监兵消失了如此之久,忽然跳出来为他发声,受到的质疑必定不会少。

“你怎么说的?”步惊川并没有拆穿他,只是笑着问道,“这里也无聊,你说来与我解解闷。”

“他们疑心我身份的,我只将修为压到与他们一样,同他们说,试试看能不能打得过我。”秋白道,“他们自然是不敌我的,便就这样了。”

“域主大人好生威风。”步惊川笑出了声,“你这是打服的?”

头一回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秋白红了脸,“……怎么忽然这么叫。”

步惊川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手下是一片灼热,发现这人是真害羞了,才没继续调侃下去。

“只是忽然很好奇,在别人眼里的你罢了。”步惊川道,“那些宗门中的长老,能够稳坐长老之位的,无不是些油头滑脑的,他们不似普通的弟子,一腔热血,只消几句话便能说动。能够叫他们都说动,你应当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比起你操的心,我那都不算什么。”秋白说着,握住了他摸上自己脸颊的手,“你说你是我的后盾,可我也该做你的后盾才是。既然东泽说服不了他们,那便让监兵来。”

秋白的努力并没白费,几日之后,二人便如愿以偿收到了回音。

率先带着同门前来的,正是孔焕。

孔焕一见是他,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连连道:“不是兄弟不想帮你,实在是我独木难支,我一个人来行,但是带人倒是带不动。”

步惊川知晓他的难处。孔焕背后还有一整个疏雨剑阁,疏雨剑阁毕竟作为一方大宗门,因此进退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极为谨慎。孔焕能够第一时间将疏雨剑阁的人带来此处,还是第一个到的,已经是他努力的结果。

疏雨剑阁一动,其他还在观望风向的宗门自然而然也会行动,因此,疏雨剑阁的长老们恐怕也是吵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终于点了这个头。

孔焕对此是深有体会:“宗门里的长老着实有些难缠,在收到你消息之前,他们就已经争了一天一夜了,还得是你姘、道……道侣出头,那群老东西才肯点头。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又吵了三天三夜,才肯我带这么多人出来。”

说起疏雨剑阁内部的争执,孔焕是心有余悸。

见到站在不远处的秋白,孔焕不由得伸手捅了捅他,“说起来,你道侣来头这么大啊?当初我还以为他就是个剑灵,谁知道竟然是白虎域域主,你小子可真会挑。”

步惊川失笑,“当时也不是我挑的。”

孔焕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了两圈,口中啧啧有声,目光意味深长,“你们两个都很会挑。”

步惊川看着不远处的秋白眉头舒展开来了些许,笑道:“毕竟当初是他挑中了我。”

当年的金秋殿,正在他一无所知之时,随手解开了秋白布下的几个阵法,也正是这一随手的动作,叫沉睡中的秋白被他唤醒,终于睁开了眼看他。

而当年少年在金秋殿中那惊鸿一瞥,见到了那冰棺之中沉睡的白衣男子,或许自那时起,秋白的面貌便刻入了他的心底,从此挥之不去。

彼时他还不知晓,这千年之后的一次见面,是秋白等了多久的一次重逢,更不知晓他二人为了这次重逢,到底都经历了多少事情。

而孔焕所以为的巧合与好运,却是秋白一次又一次绝望之后同自己设下的考验,秋白在这是在等着他回来,因为秋白知道,他一定会知道那三个阵法到底该如何解开。

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因为秋白从头到尾一直在等的,都只有他一人。

而这是属于他二人之间的秘密,更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不足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