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焕这结结巴巴的呼唤登时惹来那女子的白眼,“这么大声做什么,是想把人都叫来吗?”

步惊川不由得多看了那女子几眼,先前他还以为于任凌身上带着的那件法宝,是隐匿和修改她身上气息的,然而此刻一看,竟是将她的面容也做了修改。于任凌的面容在这法宝还在的时候,本就比一般男子的面容秀气许多,如今去了那伪装,将原本的容貌**在众人跟前,乍一看还叫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只是她如今身上穿着的还是男子样式的服饰,显然是穿习惯了,可旁人看着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步惊川这多看的两眼,叫监兵暗地里动了动脚步,将他的视线挡住了。

步惊川不由得有些郁闷地摸了摸鼻子,心中纳闷自己分明只是奇怪于任凌身上的变化罢了。

于任凌瞪了满脸混乱的孔焕一眼,埋怨道:“我与师父好不容易布下阵法防止这魔气外泄,你们倒好,进来的功夫直接把我师父的阵法破了去。”

仿佛是为了映证她的话似的,紧闭多日的门窗被那魔气冲撞,径直将那窗户撞开了,如同有生命一般,向着外头逃窜而去。

“无事,”宋怡跟在那乱窜的魔气之后,伸出头去看了眼窗外,“他们在外面布置了阵法,这魔气去不了很远的地方。”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宋怡这才有空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她的视线率先落到了步惊川身上,道:“小友,又见面了。”

步惊川点了点头,“前辈,许久未见。”

“此处阵法应当也是小友布置的罢?”宋怡虽是询问,语气却极为笃定,“有能够修葺云石阵法之能,想必布下这阵法,应当不是件难事。”

“看来我还是老了,这事儿还是得交给年轻人来干。我等布置了五日的阵法都未能将那魔气完全遏制,小友随手布下的阵法却能够比我这阵法强上许多。”

步惊川道:“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孔焕这才找到机会插话,问道:“这魔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孔焕说起正事,众人便没了寒暄的念头,都看向宋怡。

宋怡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一条腰带。

腰带看着平平无奇,只是材质看起来有些不普通,步惊川与监兵还未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便听孔焕一时嘴快道:“这不是于兄那根没换过的腰……”

他话还没说完,左边耳朵便被于任凌单手提溜了起来,“诶,疼疼疼疼!于……于姐!于兄、于哥!哥!”

他被于任凌拽得连连求饶,赶忙闭了嘴。

然而他方才说的那些,也叫众人知晓了他的未尽之意。

“这么说,这条腰带便是于兄隐匿气息的法宝了?”步惊川道,“这气息隐匿之好,竟是叫人无法在第一眼发现。”

这腰带看着平平无奇,甚至若是没有人说,没有人会知晓这腰带其实是一件法宝。甚至,是魔修的法宝。

“这法宝是早年一个恩人知晓我要去太云门,才送我的。”于任凌道,“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却染上了魔气,我不愿叫这恩人送的法宝染上魔气,于是才拜托了师父。”

“恩人?”步惊川问道,“你可知他是什么来路么?”

于任凌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只是我当时在太云门的山脚下徘徊,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他。还是他同我说,太云门不招收女弟子,我执意要上山,才送了我这个腰带。”

步惊川有些惊讶,“竟是有这般的好事么……”

“他也没说要我回报什么、”于任凌道,“他说,这腰带便是他的回报。”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可对步惊川来说却是醍醐灌顶。

“那你后来还有见过他么?”步惊川问道。

“没有了。”于任凌摇头,“这些年我也找过不少的修士,可再也没有见过他。”

孔焕啧了一声,“怎么不认识的人送的东西你都敢收!”

“那时,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于任凌瞥了一眼孔焕,“我从我的家乡一路流浪至太云门,若是太云门无法落脚的话,我恐怕要去凡人村庄中乞讨,届时,我能不能长大还是个未知数。”

孔焕登时沉默下来,饶是他,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于任凌一眼,问道:“那你为何……要去太云门?”

“我姐姐便在太云门。”于任凌低声道,“她本来每隔几年都会回去看我们,但是她足足百年都没有回去。”

“你姐姐?”孔焕有些惊讶,“你之前不是说你……没有家人么?”

他顿了顿,显然是斟酌了下该如何将于任凌的身份说出口。

步惊川也不难听出,孔焕的意思便是说,于任凌是个孤儿。

这世道混乱,若是无父无母也是常事,只不过突然冒出这一个姐姐,倒是有些出乎众人预料。

“我们那处有位女修,建了处院落,收留了各处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她那处生活的小孩均以兄弟姐妹相称,所以,我才会叫她姐姐。”于任凌道,“其实,我自己也未曾见过这个姐姐。”

“没见过?”孔焕愣了一下,“没见过你还……”

“她在的时间与我相隔百年,我如何能见她?”于任凌道,“只不过我从小便知晓她的存在,因为妈妈总是提起她,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百余年前,于任凌口中的姐姐侥幸之下发现了自己身上有修炼的天赋,妈妈喜忧参半,但还是决定让她去追求更高的大道。

无上大道,能与天地同寿,能惊世间山海,如此力量,叫人无不向往。妈妈虽是修士,可她却只有区区筑基大圆满的修为,被卡在结丹这一步,终身没有寸进。

她有着比凡人多出百年的寿数,因此,心中虽然不甘自己的修为便到此为止,可她还是决定做些什么,至少能帮到一些人。

于是她聚全身的钱财,建立了于任凌与她姐姐所在的孤儿院。她救了很多孤儿,连同于任凌与那位姐姐在内。

她一切都亲力亲为,亲手照顾着孩子们长大,又是亲手送他们去成家立业,而修炼一途,同样也是成家立业的一种。

女修自己因为受天资所限,无法追逐那大道,可若是自己所照顾的孩子有这个机会……她自然是愿意叫自己的孩子一试的。

于是机缘巧合之下,那个姐姐在太云门来到他们附近的城镇中招收弟子的时候,极为幸运地被太云门选上了。

据女修所说,她当初也过了一段十分幸福的日子。

修士的灵石购买力比凡人的银钱强上许多,那位姐姐每月都有太云门发下来的月例,可她因为从小穷惯了,不舍得花,只是一点一点地攒起来,逢年过节,托人给女修以及女修收养的孩子们送点东西。

姐姐的天赋不错,经常奔波在修炼、闭关与外出游历之上,然而,女修自己也是当过修士的,因此知晓姐姐的不易之处,也理解姐姐。

姐姐虽然只能几年回来一回,每年的年节礼物却从未断过,她还记得那些同她一样无父无母的孩子,于是每年送回来的东西很多都是为了减轻女修的压力的。

可突然有一年,姐姐没有回去,一直往他们那处送的礼物也断了。

原本在那之前,姐姐已经有三年未曾回去过了,他们掰着指头算,今年若是姐姐再不回来,便是第四年未回来了,姐姐不会这么久不回来的。

可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姐姐不但今年没有回来,往年每年都不会落下的送礼与问候的书信,也没有回来。

起初,他们安慰着自己,是姐姐路上出什么事耽搁了,或是送礼的送信的半路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没能送成。修真不知岁月,或许还是姐姐到了什么要紧关头,闭关了。

可一年、两年、三年,直到三十年过去了,姐姐依旧杳无音信,女修因为需要照顾这么多小孩,分身乏术,而她远离修真界太久,竟是个帮她带话传话的人都找不到,送出去的书信石沉大海,女修终于开始面对姐姐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的事实。

可她也不能帮姐姐做什么,更不能帮姐姐讨回公道。

这件事便像是一颗巨石,时时刻刻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她忽然衰老得特别快,甚至还没有活到该有的岁数,在姐姐失踪后的百年,撒手人寰。

原本受着她庇护的孤儿们忽然失去了遮风挡雨的人,他们像是被忽然抛入风雨之中的雏鸟,忽地失去了在他们头顶的庇护。无家可归的雏鸟们就此散去,天各一方。

而于任凌始终记得,在她茫然无措之际,是女修向她伸出了援手。她还记得女修临死前,曾一声声地唤着姐姐的名字,而那些受过女修帮助的人,年纪大些的都总会叹气,说若是姐姐在就好了。

他们都记着姐姐,他们都还记得姐姐。

可是无人能替她找回一个真相。

于是彼时尚且年轻的于任凌,便踏上了前往太云门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