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域域主……

衍秋记得确实有这么一人的存在,可是……

“不都说白虎域域主因伤有百年未曾露面么?”衍秋咬了咬牙道,“你顶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是何居心?”

可比起眼前这人的居心,他更加担心东泽的安危。即便他如今涉世未深,本能却一直在提醒着他,不能同跟前这个陌生的人道出实话。

只可惜,在监兵跟前,他犹如稚子一般,几乎没有能够藏得住的秘密。

“你在担心他?”监兵见他眼底几乎压不住的神色变化,忽地笑了一声,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放心,他很好。”

这话没能叫衍秋放松下来,相反,他心中对于监兵的敌意只增不减。

监兵却懒得体谅他的情绪,继续开口道:“至于你说的白虎域域主因伤久未露面,确有其事。但是——你觉得他是如何疗伤的?”

“我怎么知道?”衍秋冷冷道。

“我便告诉你罢,他因血孽缠身,在百余年前分离兽魂,以人魂兽魂各自承担血孽,试图以此加快血孽的消解。”监兵的声音平淡得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事,“而后来,他发现此法不通,待他准备收回兽魂时,兽魂却无故失踪。直至近日,他才发现自己兽魂的踪迹。”

衍秋没有答话,心却陡然悬了起来。

心中有股直觉告诉他,监兵并没有说谎。可他却不愿相信。

他直直地与监兵对视,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如他自己的坚定。

监兵的唇角仍旧勾着那不曾带有半分情感的笑容,开口道:“你便是我的兽魂。”

说话间,监兵再也不刻意压制自己身上的血孽,在日光之下,他整个人被笼上了一层可怖的血光。这血光之浓郁、之厚重,几乎叫风里也带上了一股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可下一刻,那血光在日光之下消融了,仿佛方才所见都是幻觉一般。

“妖言惑众。”衍秋咬牙道,“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编的故事?”

“若这真是故事,那也是件好事。”监兵敛去了面上的笑意,“可惜并不是。”

说着,他向衍秋伸出手,一股强烈的吸引力登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他的修为比衍秋高出许多,衍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便只能察觉到一股巨大的牵引力,仿佛是有什么在拉着他一般,正将他往监兵的方向拽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拉扯感不但作用于他的身上,甚至还作用于他的神魂。

衍秋忽然明白过来,监兵所言恐怕非虚,这下即便他不信也得信了。

登时,一股巨大的恐惧从他心底里爆发出来,他竭力抵抗着那吸引力,然而除却神魂上带来的剧痛外,都无济于事。

便在这要紧关头,一股灵光忽然从衍秋身上爆发出来,硬生生地截断了那股吸引力。

那灵光一举击退监兵,又极快地将衍秋包裹起来,把监兵向衍秋靠近的灵力摧毁殆尽。

在场二人都意识到,这是东泽的手笔。

又是东泽救了他,衍秋心头涌上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在这次尝试失败后,监兵则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东泽在防着他,恐怕是一直在防着他。

他暗骂一声,清楚来硬的恐怕是不可能了。

“他在修补星斗大阵的关头,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悻悻道,“活该他这阵法完成不了。”

衍秋还未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也没想起追问几句。

看着还未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另一个自己,监兵冷笑一声,心中不知是气还是怒。

东泽将他保护得太好,竟是叫他连这种事都反应不过来。

这么想着,他心中又有了个主意。

“现在魔域的魔修可不太安定,而我还需去将入了白虎域的魔修一一驱逐。”监兵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冷意,“只是我如今因为缺失兽魂,实力大不如从前。你说,若是东泽知晓了你是我的兽魂,他又会如何决断?”

他见到衍秋瞪大了眼,心中不知为何有了意思扭曲的快意。

东泽要保护衍秋,那他便偏要将这层保护膜撕碎。他们这等生来就该护佑世人的存在,不该被人保护,更不该有软肋。

可他心底里,除却最初的那一丝快意,更多的却是憋闷。

凭什么他就该踽踽独行,而他的兽魂却能被东泽细心呵护着,连一点风雨都不必经受?

这世间就是这般不公。

他看着神色呆滞的衍秋,却再找不到半分快意。他不想再在此处僵持下去,转身欲走,却忽然被叫住了。

“你别告诉他。”衍秋轻声说着,眼里满是哀求。

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上出现这般的窝囊神色,监兵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若非监兵亲自同这二人私下谈过,知晓他们都不愿叫对方知晓此事,不然他还会以为这两个人是背地里商量好的,竟是这般默契。

这该死的默契。

只能说,衍秋不愧是东泽一手教养出来的,遇事当蜗牛的本事都如出一辙。

这么想着,监兵心头的不爽非但没有散去半分,反而还加重了。

心中夹着怒火,说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怒意,多少有些怒其不争,他拂袖而去,“那便要看我乐不乐意了。”

看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摆出一副那般的晦暗神色,监兵忽然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又要如何是好。

衍秋身上的防护阵法是东泽布下的,方才阵法被牵动,东泽第一时间便意识到是监兵违反诺言,对衍秋动了手。

所幸,监兵那一下只是尝试一般,很快便放弃了,那在衍秋身上的阵法,又很快消停下来。

东泽心底乱得很,再顾不得眼前的星斗大阵,起身前去查看衍秋的状况。

左右他在此处只会胡思乱想,不若亲自去看看情况。

可等他赶到时,却恰好地听到了衍秋那句“别告诉他”。

衍秋是不想自己知道的。

他与衍秋中间一层阵法,其实只有不足三丈远的距离,可衍秋不知道他在看着,只这么同监兵道。

衍秋脸上是他所没有见过的哀求,叫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监兵拂袖而去,只剩下衍秋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的双眼还有些恍惚,似乎还未从方才变故的冲击之中缓过神来,面上一片惊惶,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他那副面孔,原本是英气的长相,在这时透了些脆弱出来,看得东泽心头一阵紧缩。

东泽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心底的不忍占了上风。

既然衍秋不希望他知晓……那他便当作不知晓。

他站在那阵法之后看了衍秋很久,直到衍秋站得累了,坐在地上,最终又似乎因为坐得累了,靠在一旁的树下。

毕竟还是冬日,天黑得早,午后的日光极快地撤去了,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风也变得凌冽。

可衍秋犹如未察觉那般,只坐在那树下,愣愣地看向虚空。

衍秋从夕阳西斜等到明月初升,都还未离开。东泽忽然意识到,衍秋是在等他。

衍秋不知晓此处阵法的出入口,更害怕打扰他,因此才选择在这处,一直安静地等着。就像衍秋小时候,总会在与同龄的小孩疯玩后,自己回到家门口,安安静静地趴在门口等着他回家。

在东泽犹豫期间,衍秋已经靠在树上,闭上了眼。

他以为衍秋睡着了,于是犹豫许久,终于从阵法之后现身。

谁知,他刚穿过阵法,衍秋听到动静,便猛地睁开了眼。

“东泽。”他朝着东泽露出一个笑。

只是恐怕是他今天经历得太多,心中太过复杂,那笑容中多少加了几分苦涩。

东泽应了一声,缓步朝他走近。既然衍秋不希望他知晓他的身世,他也不忍心揭穿,只装作刚出来那般,问道:“你怎么在此处?”

“我在四处闲逛,累了便在此处歇下。”衍秋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勉强,却还是强撑着往下道,“你最近……可是还在忙吗?”

“嗯,还要忙些时日的。”东泽一边应着,一边示意衍秋起身走走,“星斗大阵一日不成,这局势便一日不明朗。”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他们各自强装着平静,肩并着肩,穿过北斗星城,不知怎的,来到了一处山崖边上。

衍秋听到自己说:“这样啊。”

迟来的回答并未引起东泽的注意,东泽只是极慢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不是的,他不是只想说这个。

他只是想知晓,为何今日会在那阵法附近遇到监兵,为何监兵会知晓这处入口的存在,可他不敢问出口。他不知道东泽是否知道他与监兵的关系。

东泽如此重视这星斗大阵,无非便是因为这大阵是他师父们所留,更有一点是,这星斗大阵是为了庇佑天下的人族。

而叫监兵恢复实力,也是护佑人族的方式之一。东泽向来都是在意这些的,他心系天下苍生,若是知晓他的身份,无非是叫东泽在天下苍生与他之中择其一。

他会被东泽归还给监兵。

他毫不怀疑这一点。天下苍生的安危与他一人,孰轻孰重,十分明了。

一想到这里,衍秋心头一片冰凉。

他短短的百余年的人生,头一次觉得有虚幻之感。这百年时光仿佛是他偷来的时日,本是他不该有的,不配他有的。

可是他不甘心。

不止是不甘心会被东泽舍弃,更是因为他买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还未诉诸于口。

他忽然地想起玲玲先前对他说,不要错过了。

玲玲自己便是差点错过的,若非孟昀机缘巧合还能回到北斗星城,换来这最后几年的厮守,他二人恐怕早早便天人永隔。

可他呢?他甚至还不如玲玲,就连将自己想法诉诸于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着眼前面露担忧的东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东泽,”衍秋咬了咬牙道,“我有话与你说。”

东泽见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以为衍秋想说与监兵的事,他也做好了准备,同他仔细解释这事。

于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示意衍秋说下去。

衍秋不敢看他的表情,于是闭上了眼,心一横,“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