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东泽极快地恢复如常,将眼前这个长相和衍秋有九分相似的来人请了进来。

他将方才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及时补充上了:“阁下不请自来,不知所为何事?”

这话虽说得气定神闲,可只有东泽自己清楚,他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冷静。不知是出于心底里的何种原因,他趁着这来人没注意的时候,给自己身后的房间补上了几道阵法。这阵法不但可以防止外人出入,更重要的是可以不让房中的人听到他二人的对话——尽管他清楚,衍秋此刻未必会醒过来。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来人。

二人修为境界相当,因此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瞒过来人的眼睛。只是来人似乎不打算同他计较,只轻蔑地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他的如临大敌。

他们并不熟悉,因此二人之间除却防备与试探外,只剩下沉默。

最终还是那位倨傲的来者率先开了口,“我来取回我的兽魂。”

一直以来所在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尽管对方来势汹汹,东泽却意外地觉得心中仿佛有块巨石落了地。他神色平静,抬眸望向眼前的人,“不知阁下所指为何物?”

来人似乎未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怒极反笑,“步东泽,你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分明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东泽冷冷地回应道,“监兵,我还以为你已经想明白,将兽魂分离并不能叫你自己不受血孽的影响。”

尽管这些时日里,他一直不愿去细想,更不想去接受,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猜到了衍秋的另一重身份。拥有兽形而非妖族,使用灵气却非人族,这般的存在虽然稀少,可东泽却是知晓这般的存在的,甚至在很早的时候,他便与他们有过接触。

正是前些日子里,一直被传说受了重伤的白虎域域主,监兵。

传闻中道,监兵身受重伤,闭门谢客。正是因为这一举动,监兵一直镇守的西方白虎域如今的局势也不安起来,监兵恐怕是急于恢复实力,才会直接上门寻找衍秋。

监兵虽只透露了寥寥数语,而东泽却已经通过那传闻,将他的动机猜得七七八八。

五位域主一体双魂,一为人魂,一为兽魂。双魂的气息一致,只有微妙的不同,而监兵正是利用这种不同,将自己的兽魂剥离,又把血孽引到了身为兽魂的衍秋身上去。

然而,监兵的盘算却在十八年前被东泽一手破坏了。

想到当初被自己随手斩断的血孽,东泽心中却出奇地没有半点后悔。他不后悔当初将血孽斩断后将衍秋带走,如今也不后悔需要同监兵在这处为了衍秋对峙。

“当初兽魂与你初初分离,若非我将其带走,以灵气长年温养,他恐怕等不到你寻来的这一日。”东泽道,提及往事,他的声音中也不得不多了一丝怒意,”更别提当初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血孽,他是你为了摆脱血孽而造出来的,可实际上,他对你消除血孽没有半分作用。”

“笑话!我的兽魂我自是留了力量去保护,非是危及性命的危险,那力量都不会轻易动用。”监兵不甘示弱,“你不过自作聪明,扰乱了我的计划。”

“你的血孽之所以会出现,便是证明你们当初所坚持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东泽却不欲与他在兽魂的问题上纠缠,“包括我师父他们最后同你们分道扬镳,便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

“魔族不是人力可以除尽的,你早年屠杀了太多的魔族,致使双方失衡,这才是血孽的由来。”东泽叹了一口气,“二族之间,非是需要你死我活的结局,双方制衡,方是天道所趋。”

“你当初可不知道这么多。谁跟你说的?”闻言,监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是他们?”

见东泽沉默不答,监兵清楚,这多半是默认了。监兵心头不由得升起几分被戏耍的愤恨,“既然一早便知晓缘由,为何又不早些告诉我们?!”

东泽抬起头,直视着监兵的双眼,“我师父他们曾隐晦提醒过你们,只是你们显然将灭杀魔族视作最为重要之事,完全没有将他们的劝阻听入半句。他们甚至以为你们自己身为亲历者,应当更为清楚你自己身上的血孽是为何而来。”

“师父他们当初与你们分道扬镳,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早同你们说了制衡二族方是解决之道,可你们可曾信过半句?”

师父们曾同东泽说过,魔修十恶不赦、作恶多端、丧尽天良,当人人得而诛之。可他们到了最后,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或许是直到祭阵前的那一刻,才知晓针锋相对并非是解决之道。

“我等作为被庇护者,或许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见监兵不答,东泽将声音放轻、放缓,努力地解释着“可恩恩怨怨何时了,你我该试着,换个方式去解决二族之间的事。”

不想,东泽所言却像是触碰到监兵最不愿提及的痛处,监兵面色阴沉起来,“二族之间血海深仇,岂是你一人可以说了算?就连你的师父们,他们也是为了人魔二族之间的矛盾而死,你便如此轻易放下,可对得起他们?”

东泽不卑不亢道:“对不对得起是我与他们之间的事,与他们所求之道无关。倒是你,便半句不信我所言?”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监兵垂下眼睑,却是转移了话题,“待我取回兽魂,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至于你先前所言,千百年后,你我总会得到一个答案。”

东泽闻言,皱起的眉头却未能放松半点,“衍秋的去留,你还需过问过他自己的想法。若是他……”

“我的兽魂是属于我的,何时轮到你来支配了?”监兵面色一寒,骇人的威压登时倾泻出来,

而东泽却不惧他半分,二人本就修为相当,更何况如今监兵身上仍有血孽,缺了兽魂,如今只是色厉内荏,二人若是真动起手来,东泽完全不惧如今的监兵。

监兵不过是仗着二人阵营相同,知晓东泽不会对他动手罢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东泽心知,自己如今所言,与其说是为了监兵,不若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人都是贪心的,衍秋是他百余年来遇见的唯一一个,对他毫无保留信任、给予他陪伴的人,当他还未遇到衍秋时,往常那般过得浑浑噩噩,他尚且能够泰然处之,可如今,他根本不敢相像,自己离开了衍秋的生活。

僵持不下之际,东泽坚持道:“他已经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你的所有物,不论你我,我们都无法支配他。”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将他带回去。”监兵冷声道,“既然将他分离岀去,我并不能完全摆脱血孽的影响,那么至少我要将他收回去,好叫我自己恢复实力。”

“但是他如今已经衍生出自己的意识了,他根本无法与你抗衡,你若是现在便将他带回去,他会完全消失。”东泽道,“你会杀了他。”

“那又如何?他便是我,我便是他,我与他本是一体的。”监兵对他的担忧嗤之以鼻,“若是天枢他们在此处,想必已经将兽魂交出于我。你我本是一脉,理应理念相同,我的实力若是不能恢复,对于道修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东泽闻言却笑道:“阁下多虑了,道修这边暂且还有我支撑着,二族之间的平衡至少不会被打破。一方独大反而才会叫得如今局面失去控制。至少,我师父他们不会愿意见到这般景象。”

见东泽软硬不吃,监兵也没了耐心,“你若是再阻拦我,便是违背了他们所想!”

东泽知晓师父们与五位域主乃是旧识,不论如何,看在师父们的面子上,他需得给这五位域主一点面子。更何况,五位域主与他的师父们,双方的理想殊途同归,他作为师父们唯一的弟子,与这五位域主勉强算是同路人,于情于理,都不该与他们闹翻。

东泽皱了皱眉头,“我师父们的愿望我自会逐渐替他们实现,可除此之外,我自己也有属于我自己的愿望,那便是留下衍秋。”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是他的师父们从未教过他的话,是与师父们的理念互相背离的话语。其实他心里清楚,监兵说得没有错,若是换作师父们在此处,定然会交出衍秋——这放在他们眼中,是连考虑也欠奉的事实。

唯有维持五位域主的实力,在人族与魔族对峙时,人族方能不被魔族占去上风。

可他终归不是他的师父们。在可能会失去衍秋的焦急之下,本该不出现的话语脱口而出,“不论如何,我不会将衍秋交于你手。”

“你!”监兵气得语塞,“你绕过我,替我的兽魂起名,可知你自己太过逾越了!”

东泽却不以为意,“他亦是独立的人格,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监兵气得直咬牙,“你便非他不可么?你若是缺个玩物,大可以去别处寻个来,而不是拿我的兽魂充作给你取乐的物件!”

“我何时说过他是我取乐的物件?”东泽皱起眉头。

二人如今气氛不善,可东泽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十八年前,他遇见衍秋时的模样。还是他第一回 ,见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不惧怕他身份的存在。他孤独了太久,尽管彼时的衍秋仍是一只幼兽,却成为了他赖以抓住此世间的浮木。

然而这些弯弯绕绕,与其中那些隐秘而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情愫,自然是不能在监兵跟前言明。

二人僵持之际,从东泽身后的房间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在场二人的感官都及其敏锐,意识到是衍秋醒来了。

“别再在我跟前提这件事。”东泽转向监兵,冷冷道,“现在,请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