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泽并非医师出身,因为出身的关系,他对医道甚至称得上是一窍不通。他对陈叔说想想办法,却也只能干坐在床前,一坐便是一夜。

一夜过去,却也还是未想到有什么好的办法,而衍秋的呼吸却越来越弱了。

东泽心有不甘,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对这修真界知之甚少,也不知哪位医师能够解决眼下这情况,再加上衍秋身上骨头都断了不少,不能随意移动,他自然不敢带衍秋出北斗星城寻医。

衍秋平日里都以灵石为食,这北斗星城底下便是灵矿,衍秋留在此处,还能受一些灵气的滋养,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城中不少孩童与大人都知晓了此事,陆续前来探看。他们都说“衍秋会好起来的”,然而只有一直陪在衍秋身旁的东泽才知道,衍秋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衰败下去。

便如受到雪花侵蚀的纸绢花,虽然不明显,却在悄悄地消失。

这个念头叫东泽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他做好了衍秋会陪他很久的打算,亦知晓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中衍秋还会调皮捣蛋,然而却从未想过,衍秋会死。

衍秋还这么小,人形都还未化出来,连一个完整的四季都还未经历完,便……

东泽用力地摇了摇头,阻止自己想下去。

这般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闭门谢客,不再让任何一人进入他的府邸。

当他掩上房中门窗时回过头来,恍惚间还以为衍秋能够如往常一般,在他**扑腾。然而再定睛看去,却是衍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呼吸微弱。

东泽走近了些许,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衍秋的脸颊。

如今他不能离得太远,毕竟衍秋的身子还需要他身上溢散出来的灵气的滋养。

东泽伸出去的手指猛地一顿,忽然想起自己刚带衍秋回北斗星城时,衍秋曾经也将他的手指当作食物啃食。只是衍秋那时候连牙都还未长出来,奈何不了他罢了。

他平日里的灵气既然能够给到衍秋灵气的滋养,这是因为他体内有灵脉的缘故,那么若是他引得灵脉的力量出来,想必能够帮得了衍秋。

然而他先前只会使用这灵脉的灵力,却不知晓该如何将其引出体外。

这灵脉便是他的心脉,那么……

东泽想起先前曾听师父们提到过,有些恶灵喜欢吸食人的心头血,因为心头血乃是精血。换作常人,精血之中蕴含了最为浓烈的生气,而修士的精血,除却生气外,还有极为浓厚的灵气。

那么照理来说,在他的心脉部位取出来的血,灵气与生气也最为浓郁。

他不会如医修一般驱使灵力,替衍秋疗伤,那么他的心头血既然含有灵脉之力,是不是就能弥补他此处的不足?

既然想通这一点,东泽便不再犹豫,转身取得一个木碗,又坐回到了衍秋床前。

他以指为刃,刺向自己的心口。

他还是第一回 ,作出这般举动,多少有些下不得手,然而在看到**躺着的无知无觉的衍秋后,他咬了咬牙,闭上双眼,同时,手上微微用力。

只听“嗤”的一声刺破皮肉的闷响,他刺向心口的手指触及到了温热粘稠的**。这只是普通的鲜血,若要取心头血,还得再进一步——

东泽一鼓作气,手指再度深入心口,可这一次,带来的疼痛却不似先前那般可以忍耐。

人说十指连心,若只是伤及手指,都会疼痛半天,更何况这是直接触及心脏。这钻心之痛,非是常人所能忍耐。

东泽被这疼痛激得整个人几乎都要蜷缩起来,他疼得弯了腰,端着木碗的左手也一抖,手中的木碗再拿不住,“砰”地一声第跌到地上。

他眼前是交织的一片炫光,耳边开始有嗡嗡的耳鸣声,他头皮发麻,浑身上下开始如同筛糠般颤抖。

随着这颤抖,鲜血顺着他捅入心口的右手流淌,最后再在他手上留不住,“嘀嗒”一声滴落在地。

尽管脖颈上空无一物,但东泽仍旧觉得自己如同被数只手扼住了喉咙那般,喘不过气来。

右手颤抖着,本能地想从自己的心口抽离。

不,不行。他用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迫使自己清醒些许。一个不慎,舌尖被自己咬破,溢出满口的血腥味,与鼻尖的血腥气息交织成一片,勉强换回了些许神志。

东泽不顾自己插在心口的手牵动了伤口,带来了新一轮的疼痛。

若是此时放弃,那么自己方才受的痛就白受了……衍秋,衍秋也会因为他的退缩而殒命。

他强忍着疼痛,维持着右手插在心口上的动作,弯下了腰。

他将跌落在地上的木碗拾起,在椅子上没坐稳,一个不慎,跌坐在地上。牵扯到伤口的感觉叫他倒吸一口凉气

东泽就着这个姿势,靠到了床边,颤抖着手,将木碗递到自己的心口下方。

与此同时,右手再度用力,一股裹挟着无限生机灵力的鲜血登时喷涌而出。

那是他带着灵脉之力的心头血。

他右手分出一股细微的灵力,将那心头血包裹着,引导着,令得那心头血落入他手中的木碗中。

做完这些,他缓缓地将自己的右手从心口处抽了出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右手已然浸满鲜血,还微微发着抖。

他害怕自己将这木碗打翻,于是先将盛着心头血的木碗放在了一旁的木几上,又撑着木几,缓缓地站起身来。

失血过多——尤其损耗的还是心头血叫他眼前本来稍缓的视线再度发昏,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全身力气撑在木几上,才没有叫自己再度摔倒在地。

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坐在了**,喘定了气后,他又取过了一旁的木碗。

东泽来不及处理自己心口的伤口。左右以他的修为,这般伤势并不致命,即便不刻意恢复,也就几日便能痊愈。

当务之急还是救衍秋。

他伸过手,浸满了鲜血的右手掰开衍秋的嘴,左手便将木碗中的心头血全数灌入了衍秋口中。

特质的木碗上没有留下半粒血珠,一点都没有浪费。倒是他的右手抹了衍秋一身的血,看着还有些骇人。

左右他已经开启了阵法,他的府邸暂时不会有外人近来,应当也吓不着谁。

这是东泽最后的想法。

随后他的手一松,失去了意识。

东泽被面上一阵濡湿的触感唤醒。

那感觉说不上难受也说不上好受,仿佛有什么人在用砂纸摩挲着他脸颊似的。他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脑子犹如一团浆糊,半晌都未反应过来如今的局面。

心头血亦称作精血,乃是人之命魂所在,凝聚了他身上的大部分灵力,因此他取出这满满一碗,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换作常人,这么个取法,到最后恐怕连命都留不住。

然而即便是他,也难以抵挡这巨大的亏耗。

好在损失的这些气血与灵力都能慢慢恢复,只是需要些许时间罢了。

身子疲惫不堪,竟是连应有的感知能力都弱了许多,他还疑惑眼下是什么时候了,房中仍是漆黑一片。

他眨了眨眼,也未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有没有睁眼,面上濡湿的触感终于停下了,许是衍秋察觉他醒了,开始轻声哼哼。

东泽吃力地抬起了手,摸索着抚上一个劲往自己怀里拱的衍秋,“你没事了吗?”

回答他的是衍秋更大声的哼哼,似乎还隐约带了些不满与担心。

衍秋还未能吐人言,因此东泽也不知他是什么情况,不放心地伸手将衍秋浑身上下都揉了个遍,发觉衍秋断掉的骨头都已经长好了,这才放心下来。

果然,带了灵脉之力的心头血就是好用。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衍秋的出身不同寻常,这算恢复得也极好了。

只是他现在身子还极为疲惫,手臂亦是强撑着抬起,落到衍秋身上的手更是没轻没重的,惹得衍秋不满地转过头来要咬他的手。但是或许多少还顾忌着他此刻状态不对,那还圆圆的牙尖只象征性地在他手上摩挲了几下,便又用舌头去舔。

“衍秋,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么黑?”东泽下意识地问出口,他本意也不是指望衍秋能够回答,只不过是顺口这么一问。

却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鸟雀的鸣叫声。他花了些时间分辨,认出那是他院子外的柏树上的麻雀。那一对麻雀今年生了两窝幼鸟,第二窝幼鸟离巢离得晚,现在还日日跟在大麻雀屁股后头。

每日清晨,这窝麻雀都会这般叽叽喳喳地在树梢上吵闹一番,再去附近寻找食物。

东泽心下有些奇怪,怎的今日这麻雀都醒了,天也还未亮?他那日虽然将窗都关上了,可窗纸并不厚,定没有天光透不进这屋中的道理。

他将这些杂念一一抛诸脑后,强撑着身子摸索着起了身。

好在对于修真者来说,即便目不能视,也都能用神识感知周围的情况,他便是靠着这神识,才安稳地下了床。

他伸手摸了摸曾经取血的心口,如今那处狰狞的伤口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皮肤。只不过因为是新长出来的缘故,摸着比别处光滑些,还有些许的痒。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再度触碰心口处时,他原本已经痊愈的心口却还在隐隐作痛。或许是那日情急之下也未留手,才会这般。

忽然听见窗外的麻雀一片惊叫声,随后便是振翅的动静,便听着那啼鸣声越来越远。东泽将神识向窗外施展,忽见院子外有一只猫,跃上了枝头,正鬼鬼祟祟地往院子里瞧。

应当是余婶家的那只大橘猫,还在心心念念着每日来将衍秋折腾一番。

可接下来东泽便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这大橘猫向来只有白天会过来,而他如今神识也感知得清楚,他这屋中的窗正大敞着,他的眼前却仍旧一片漆黑,不见丝毫亮光。

他这是,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