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东泽答应,秋白心中却没有轻松半分。

这是他逼来的结果,虽然如愿,却始终不能让他满意。

“这可是你说的。”他直直盯着东泽的眼睛,道,“东泽,说话算话。”

东泽只是微微颔首,不见应答。

秋白还是头一次在东泽跟前如此咄咄逼人,因此心中也有些拿不准此刻东泽心中的想法。

他如今只能拿捏着东泽守信这一点了。

“去长衍宗。”东泽没有回应秋白的话语,反倒是开始同他吩咐接下来的打算,“此处魔气过盛,稍后恐怕还会有劫雷余波,你去护着长衍宗。”

虽说秋白并不擅长守护,然而仅仅是这种程度的魔气与劫雷余波,他应对起来还算得绰绰有余。

二人交谈用不了多少时间,而那边阮尤身侧由魔气卷起的风已经平息,俨然是阮尤将所有魔气收了回去。阮尤在劫雷之下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生怕被那劫雷波及。

东泽见状,不再多言,转过身去面对着阮尤。

秋白知晓,这是让自己离开的意思。他也不管东泽有没有看到,微微点了点头,依言转身朝着长衍宗而去。

秋白本来不想回头的。

然而在听到身后的劫雷炸响后,他却还是忍不住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去朝东泽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

这是最后一眼了,他这么同自己说着,心安理得地停住了脚步。

灵力所铸的屏障自他所在之处升起,依东泽所言,将那些由劫雷与魔气碰撞的余波挡下。

在那灵力屏障之后,是安然无恙的长衍宗。

而那万千道劫雷之中,东泽坦然地望向了立于自己跟前的阮尤。

他对阮尤的情绪格外复杂,同为阵修,在这阵道没落的当下,自然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情绪在里头。只是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对对方的赏识,仅限于阵道一途。

然而二人思维相悖,立场相对,自然不会有多深的交情,而在这千年之后,大浪淘沙,许多过往消散如云烟,然而有些事物,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

“当年对北斗星城下手的,是你。”没有疑问,东泽此刻是肯定的语气。

东泽如今再提起此事,已然没有了初初发现此事时的悲切。千年时光已逝,那些情绪经历过千年,已然不如初时那般浓烈,只是,他当初向北斗星城众人的许诺,自然要兑现。

“是又如何。”阮尤从不避忌谈及此事,“道魔相争,你还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道魔相争,伤亡最惨烈的,并非是身处其中的修士与魔修,而是魔族与人族之中,没有修为的那一批。

他们在道魔双方眼中,渺小如蝼蚁,不过是每次相争碰撞之时,飞扬出去的一点尘沙。

这些道理东泽自然清楚,因此他需要讨的并非是公道,而是结果。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他不能容忍阮尤对他庇佑之下的人下手,北斗星城是他曾许诺过要守护的地方,北斗星城之下,是事关整个道门安危的星斗大阵——然而北斗星城却被阮尤所破,叫星斗大阵岌岌可危。

他布下了数个阵法去护佑北斗星城,然而这都被阮尤一一破解,最终使得七城居民以性命祭城,才护佑住北斗星城之下的星斗大阵。

劫雷轰然而落。

那带着天威的劫雷流经东泽全身,就连向他靠近的阮尤也差点被卷入这雷劫之中。阮尤猛地止住了自己的冲势,避免被那劫雷波及,却不得已沾染了些许的劫雷。

这九天劫雷最为刚正,正是他这等以浊气为根基修炼的魔修的克星,因此那劫雷尽管只是细小的一缕落在他身上,威力也比落在一般修士的身上大许多。

此刻他只能庆幸,还好这只是金丹雷劫,金丹雷劫乃是阵修所需要经历的第一回 雷劫,因而在数种雷劫之中,威力最小,对他的影响也是最小的。若是换作威力更甚的元婴雷劫,他恐怕不能如此自如。

阮尤心中暗骂一声。无论是魔修还是道修,经历雷劫的时候,都是最为脆弱的时候。东泽敢在历金丹雷劫的时候支开秋白,并非是艺高人胆大,而是摆明了要用这金丹雷劫来对付他。

在历劫之人附近,自然会受到这劫雷的影响,东泽恐怕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支开秋白。

而这金丹劫雷,则是遇强则强。如今东泽不要命地开始驱动那灵脉之中的力量,叫天际汇集的劫云更加强盛。

眼前的是一个难啃的骨头,若非逼不得已,阮尤当真不想招惹。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力量,才叫他不得不招惹。

阮尤退开些许,只想着静观其变,然而东泽却忽地上前。他只见到东泽迈出了一步,顷刻间却来到了他面前,耳边又是雷鸣阵阵,第二道劫雷恐怕马上又要下来了。

雷劫本就会一道比一道更强烈,而在东泽全力催动灵脉之下,这第二道劫雷的威势却远超第一道劫雷。

阮尤疾退开来,怒骂一声,“你不想活了?!”

东泽还是那般淡淡的表情。

千年之前东泽便是这般的死人脸,如今顶着步惊川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倒是叫阮尤开了眼。然而阮尤却无心欣赏,嘴上怒骂不休。

阮尤这回躲得早,没有受到第二道劫雷的波及,因而更能分出些神,去注意东泽此时的神态。

他忽然见到东泽的嘴角淌下一丝红线,那鲜血压抑不住,从最开始的一丝,到最后落在了东泽的衣襟上。

东泽胸前的衣衫本就因为先前的打斗而浸透了鲜血,如今旧的血迹稍干,随后又添了新的血迹,甚是惹眼。

阮尤心中一喜。看来东泽全力驱动灵脉,对他自身亦是有影响。这副躯壳毕竟还是只有心动期的修为,承受不住东泽这般作践。

可这点喜意却又极快被一丝担忧替代。灵脉之中的灵力便是修复能力极为强悍的灵力,这点儿伤势对于东泽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

阮尤恶从胆边生,一直压抑收敛着的魔气忽然暴涨起来,“渡劫之际还敢与我对上,我看你是太久未与我交手,狂妄过头了!”

他二人本就交手数次,实力不分伯仲。而如今,东泽仅凭这副躯壳,悍然引动雷劫,妄想与他交手,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千年前,他们谁都无法在对方手上讨得好。而千年后的今天,东泽实力不如往日,可他阮尤比起当年,却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说废话。”东泽看着阮尤的目光极冷,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阮尤习惯了东泽的这种眼神。东泽向来如此,高傲得仿佛所有人都入不得他的眼。

他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出一口恶气,“我可不是千年前的那个废物了。”

东泽神色未见半点波动,阮尤却不以为意,道:“北斗星城死了七个城的人,却还是阻止不了我深入——”

他顿了顿,满意地见到东泽骤变的脸色,便接着往下讲:“你猜我在下面见到了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有身负灵脉的本事,”阮尤道,“可从未有人想过,若是灵脉成人,那问题便迎刃而解。”

东泽冷冷地看着阮尤,面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波澜,仿佛被说中的不是他本人。

“后来我搜了他们的魂,结果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阮尤东泽不为所动,便接着往下道,“你猜怎么着,灵脉之中生出的灵玉,竟是生出了玉髓。玉髓成灵,却被养育其长大的人下咒,因为他们——”

“他们信不过你。”阮尤冷笑一声,“天地之间自有清浊二气,清气为道修所用,可化灵气,浊气为魔修所用,可化魔气。然清气与浊气之间本是同源,二者之间可以相互转化,此乃天地制衡之道。”

“可这些道修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妄想这灵脉只为道修所用,因而在你身上下了死咒。”阮尤道,“受人制约的感觉不好受罢?”

阮尤平日里的话虽不少,可如此滔滔不绝还是头一回。东泽无比清楚此人动机,因而竭力按捺着心头的情绪。

东泽不是第一次经历金丹期雷劫,因此格外地清除金丹期雷劫会出现什么。

那便是心魔劫。

金丹期乃是道修的第一道坎。不但需要经历第一次雷劫,还需要经历第一次心魔劫。

而若有心魔,极大可能会导致渡劫失败。渡劫失败的结果则是……非死即伤。

渡劫失败,轻则修为倒退、受点内伤,重则会毁去修行根基,再入不得道。更何况心魔劫若是经历第二回 ,恐怕来势会比第一次凶猛。

东泽不惧渡劫失败,只是他如今不能失败。若是他失败了,身后的长衍宗,乃至秋白,都恐怕不是眼前阮尤的对手。

他清楚阮尤的用心,因而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心中所想,可这淤积了千百年的情绪,哪是这般能轻易化解的。

他自己更为清楚这个中缘由,因而更是压抑不住这心头的情绪。尽管有意告诫着自己这是阮尤的阴谋,可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飘向千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