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于任凌这话,步惊川同其余几人下意识便想回避,谁知于任凌的目光向他们扫来,半晌后道:“你们一道跟来,家师说了人多也无妨。”

得了准许,几人便跟在了于任凌与陆连峡身后。

于任凌师父的住所离此处不远,只大约走了一刻钟,众人便赶到了。

这位掌握着云石阵法的大能,住所却是一处极为简单的石砌大殿。大殿年久失修,外部已经爬上了藤蔓与青苔,倒是平添了几分生气。石殿后方背靠着山石,从石缝间生长出的树木垂下枝叶,将石殿的顶端盖得严实。

怎么看也不像是还住着人的地方。

几人在石殿跟前堪堪站定,还不待于任凌先行告知,一名女子的声音便从石殿中传出:“既然来了,那便一道进来罢。”

得了准许,几人这才推开那石殿的门,进入其中。

这石殿存在了极长的时间,地上的青石都被打磨得光滑,殿内不似他们所想的那般昏暗,而是早已点起三千明烛,将整个殿内照得亮堂。

这石殿内部看起来比在外面要大,不如他们先前想象那般逼仄。然而石殿虽大,除去几根石柱外,却没有其他的摆设,一眼扫过去便望到了底,显得空****的。

灯火跃动着,石柱的阴影被灯火扭曲,落在地上张牙舞爪。

石殿中央立了个高高瘦瘦的道人,她身着如那石柱一般颜色的青灰道袍,猛然一眼扫过去,甚至还会将她与那石柱看混了。

听到脚步声,白发女修转过身来,步惊川这才得以看清对方容貌。那是一个模样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出头女修,眉眼间含着几分慈祥,然而一头青丝却苍白如雪,叫人心惊。

“请坐。”白发女修一拂手,也未如何察觉到灵力波动,空无一物的地上便出现了几个蒲团。白发女修指了指地上的蒲团,示意他们自便。

见他们走近,白发女修这才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她身前凭空出现了一个茶桌,上方正放了一壶沏好的茶。

白发女修替他们各自斟上一杯茶,扬手用灵力一一送至他们跟前。

那茶杯缓慢旋转着靠近,陆连峡却迟迟不伸手接过那茶杯,面上反倒是升起了几分警惕的神色,“阁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白发女修微微颔首,“自然。我让凌儿为你引路,便是在等阁下……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原本便是于任凌借了白发女修的名义,将陆连峡请上了太云门。白发女修可是掌管着云石的阵法,知晓陆连峡动向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为何会找上陆连峡。

陆连峡轻轻一皱眉,“在下实力平平,不知有何处令得阁下看上眼了?”

论起实力,白发女修是在场众人之中最高的,她又遇上了什么难事,还需要一个外人来帮忙?

“我只望你,日后如若凌儿遇上什么不测,能够助他一二。”白发女修看不见众人奇怪神色似的,径直道。

她宛若托孤的口气,叫于任凌皱起了眉头,“师父……”

白发女修却像是没听到他声音似的,一双眼只盯着陆连峡。

这要求无论怎样都听起来有些奇怪。且不说如此轻易地将于任凌托付给外人,光凭于任凌的实力与在宗门内的地位,最终也不知是谁助谁。

陆连峡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当即站起身来,向白发女修深深弯下腰,行了一礼,“此事交予在下,在下唯恐力有不逮。”

“也罢。”见得陆连峡坚持,白发女修轻叹一声,“此事也不该是件交易。”

陆连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又行一礼,“大恩大德,陆某还未言谢,此次人情,陆某自会铭记在心,日后……”

“行了,”白发女修道,“我知晓你此次前来的目的,便不与你废话了,放你上山乃是我自己决定,掌门也不能拿我怎样。”

“恩人……”陆连峡一怔。

白发女修不耐地挥了挥手,“且先不说那些事。你可知你这番,是给容盛找麻烦?”

步惊川几人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听到于任凌小声解释,说容盛正是他们在主持折桂大会的太云门长老,那日陆征出现在折桂大会时,便是由他出面处理了此事。

折桂大会乃是三宗的盛事,受邀到场的宗门数以百计。若是在折桂大会期间出了事,那丢的不止是太云门的脸,更是三宗的脸。

简而言之,若是此次折桂大会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么太云门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容盛了。

先前陆征出现,便让容盛处境岌岌可危,而如今陆连峡若是露面,结果可想而知。甚至,往后众人若是再谈论起此次折桂大会,恐怕只会当作一个笑话,而太云门,也会成为这个笑话本身。

容盛身为此次折桂大会的住持,这般结果绝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陆连峡沉下了脸色,“我自然知晓……但是哪怕与三宗为敌,我也须得找出是何人害死了征儿!”

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白发女修轻叹一声,不再多言。目光专向陆连峡身后的那几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此事甚至会有损疏雨剑阁的脸面,你们确定要参与吗?”

一开始,众人都不知道她在同谁说话,然而当他们听到她口中的“疏雨剑阁”后,便忽然明白过来了,她这是在问疏雨剑阁的意思。

孔焕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旁的孟书寒便道:“再大的面子也抵不过真相重要……更何况,此次我们还需揪出疏雨剑阁的败类,此等败类若是任由其在疏雨剑阁内久留,长期下来,对疏雨剑阁来说未必是好事。这等事,乃是长久之计,我疏雨剑阁又何必在乎一时的颜面?”

她这一开口,白发女修眼中便闪过几分赞赏的光,连连点头,“好,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可她又随后一愣,问道:“可你这女娃娃,说话可做得数?”

孟书寒以为白发女修是在问及她所言的真实性,于是爽快道:“我师父正是在疏雨剑阁的纪律堂长老,公正严明,待我等回去后,通过师父上报宗门,宗门自然会有决断。相信疏雨剑阁的众多长老,不是那等目光短浅之人。”

在孟书寒眼中,疏雨剑阁大不会因为颜面或是看中洛清明的资质从而袒护洛清明,因此,她有着十足的信心。

“不是……”白发女修似乎也知晓此事有些难以启齿,一时间也有些犹豫,“我是说……在疏雨剑阁,女修说话也能作数吗?”

孟书寒有些愣神,白发女修见她这神色,不禁松了一口气,可又长长地叹了一声,“在太云门,女修说话算不上话。而你的师弟……我担心他人微言轻,届时还是会被忽略。此事是我冒犯,说到底,还是太云门沉疴过深,就连凌儿这般……”

“师父。”于任凌忽然出声叫截住了白发女修接下来的话,神色间似有几分警告含义,“这不是今日我们讨论的事。”

意识到自己失言,白发女修也有些讪讪的,“好好好,都听你的。”

“那便说回正事。”不等众人反应,白发女修又问道,“你们打算如何揭露那个洛清明的所作所为?”

她这一问,便将陆连峡问住了。

陆连峡虽目标明确,然而想法纷杂,始终未想出一个可行之法。揭露洛清明所为,绝非空口白牙便能将其咬死不放。如今洛清明正是吃准了他们手头没有证据,这才胆敢将祸水往步惊川头上引。

“洛清明太冷静了。”孔焕叹息道,“冷静得好像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一样,若是直接找他对峙,他能够自圆其说滴水不漏,甚至还会与你辩驳。”

此事若是给了洛清明辩驳的机会,便会使得他们自己陷入被动,给了洛清明喘息之机,对他们尤为不利。

“先前你不是说你带了你徒弟的命牌上来?”白发女修忽然道,“凌儿曾告诉我,那命牌能够看到你徒弟生前最后所见,那么应当对指认凶手,有帮助罢?”

“确实如此。那命牌捏碎后,便能启动,然而那命牌只能启动一次,用过之后,便会化为齑粉……”陆连峡面上有些苦涩,“他生前最后所见如何,连我自己如今都不清楚。而我对这秘法的使用,其实并不熟练。他残留的神魂太弱,即使启动秘法投映出他生前所见,也只能给前面的人看看,若是离得远了,都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届时,看到真相的人太少,我,我怕……”

陆连峡低下头,不知何时取出了那枚青灰色的命牌,放在手心久久摩挲。

“不止如此……”陆连峡拖长了声音,手中反复抚摸着那块命牌,“这是征儿、我的七位弟子,留给我的最后一点东西。”

步惊川猛然意识到,陆连峡宗门中一口气损失了七位弟子,仅仅是陆征一人,便牵动陆连峡的情绪至此。他尚且不知晓除了陆征之外的几位,与陆连峡关系如何,但陆连峡身为灵溪宗掌门,损失七位弟子,对他的打击不可谓小。

七位弟子,对于小宗门而言,甚至有可能是全部的弟子。

而至于陆征的命牌……那是陆征给陆连峡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步惊川忽然意识到,这命牌,恐怕便是陆征为数不多所能留给陆连峡的东西中,最重要的一个东西。

命牌其中有陆征一丝神魂,以及陆征的一丝气息,也算是一个念想。命牌若是捏碎了,那残留的一丝神魂与气息,将会彻底消散于世间。陆征的修为毕竟有限,尸身不能长存,迟早都要入土为安,这么一个念想都无法为陆连峡留着……

看着神色黯然的陆连峡,步惊川眼前不自觉再度浮现出步维行的模样。他忽然想做些什么,去帮帮这位师父。

“眼下的问题,便是不能让多人同时看到其中的内容么?”步惊川旁听许久,忽然出声,“若只是如此的话,我或许……能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