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析神色讪讪,低头努力想要表达一下自己很羞愧的表情。倒也不是他真的有多羞愧,主要是害怕自己反省不到位会被徐存湛罚。
徐存湛在门派外的名声不太好,在门派内同样的没什么好名声。外门弟子平时没什么机会接触到他,反而还对他感官好一些;但常年和徐存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内门弟子们,见到徐存湛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心慌。
这人对待同门没有丝毫同理心可言,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便默认他们也能做到,如果做不到那就说明他们是废物。但徐存湛那训练方式属实不是人能熬下来的,所以内门弟子大多怕徐存湛怕得要命。
那边徐存湛在和自家师侄‘友好交流’,这边陈邻在左顾右盼习惯性的观察环境。刚才蓬析和徐存湛汇报情况时她也有在认真的听,但在听完之后陈邻觉得自己可能在整件事里都帮不上什么忙。
她自身所学专业和医学半点不沾边,而且听徐存湛师侄的话,似乎这疫情还不是普通的疫情,可能和魔族有关系;这些信息堆积在一起,莫名给了陈邻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这时斜对面一扇房门打开,几个绿色长衫的百药宗弟子先后出来,其中有一名秀丽少女格外眼熟。
陈邻认出商枝,正要打招呼。她手刚抬起来,商枝也发现了她,连忙跟着挥了挥手,跑到他们面前——商枝跑过来之后,徐存湛和蓬析便没有再讨论事情了,似乎是有意避开商枝。
“你们怎么来了?”商枝有些意外,看了看陈邻,又看向徐存湛。
数日不见,她看起来远比南诏那会儿L憔悴,眼眶底下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徐存湛言简意赅回答:“师命难违,就来了。”
“来得正好,我们这里缺人都要缺疯了——”
商枝现在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徐存湛脸色了,眼睛一亮直接将陈邻拉到自己身边:“我知道你肯定是要去调查魔族踪迹,没空来隔离区帮忙,那就把邻邻借给我吧……”
徐存湛眉头一皱,并没有因为商枝拉着陈邻就放手,但也没说不行。
他偏过头看了眼陈邻,陈邻想了想,问商枝:“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那可太多了!”商枝举例说明,“我们这晒药的地方缺人,煎药的地方缺人,送东西的地方还缺人……隔离区你就别进去了,这疫病古怪得很,连修道者都能被感染,我们到现在也还没研究出来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目前试出来的药也只能延缓病情而并不能根治……”
徐存湛:“陆英死了?”
商枝滔滔不绝的话语一顿,脸上表情有片刻的凝固。
“……嗯,陆英师兄感染疫病,第四日便撑不住去世了。”
徐存湛:“其他百姓也是染病四日便去世了吗?”
商枝摇头:“这也正是奇怪之处。按理说修道者的身体应该比凡人更加具备抵抗力,但太原城中染病的百姓在没有吃药之前尚能支撑十二日的光景才断气,后面我们研究出几种配方后,服过药的患者更是能延续寿命半月有余。”
“唯独修道者,吃药不仅无用,甚至还会加剧病情。”
徐存湛:“感染疫病的人一般都是什么症状?”
商枝:“起先是像普通风寒的模样,头昏咳嗽鼻塞,食欲不振。第六日起开始持续低烧,有些人会出现呕吐和头痛的症状,往后一直持续到第十日,食欲彻底丧失,精神涣散,浑身脱力。”
“第十日是个分水岭,身体稍微差些的约莫十日左右便撑不住去了,身体稍微好些的会多撑个两三日,但也是徒增痛苦罢了。”
“我们眼下研究出来的药可以延缓这些症状,但也就延缓个十几日的效果。这病十分罕见,并非我生平所学的任何一种疫病,反倒更像是某种诅咒。”
徐存湛听完商枝的话,两手抱着自己的木剑沉默不语,微微侧着脑袋陷入思考之中。但商枝显然很忙,并没有时间等徐存湛思考完——她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徐存湛能来帮手做杂事,所以立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邻。
陈邻卷起自己的袖子,拍了拍胸口:“说吧,要我去做什么?”
商枝拉着她的手:“我就知道邻邻你最好了——今天就先……我看看啊……”
她回头往人来人往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很快就给陈邻找到了临时工作:“就麻烦你去厨房帮忙煎药吧!”
陈邻对商枝的安排没有意见。她原本还觉得自己可能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能够帮到别人,陈邻自己也挺开心的。
家庭教育和性格使然,陈邻也喜欢看到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大团圆结局。
沈府的厨房虽然名字上是叫厨房,但大小却格外夸张——不只是厨房,简直像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
这边原本是三个分开的厨房,为了方便给百药宗的弟子们煎药,就打通成一处了。
屋内烟雾缭绕,药味浓重呛人。陈邻刚走进去就被呛得连打三四个喷嚏,旁边商枝从柜子抽屉里抽出一块煮过药水的干净粗布口罩,给陈邻戴上。
“虽然这里没有病人,但我们有几个负责送药和看诊的弟子,经常出入隔离区,所以你最好是把口罩戴上。”
“手腕上缠着红布条的弟子就是出入过隔离区的弟子,平时如非必要,你最好不要和他们有身体接触。目前还不能确定疫病传染途径,大家都比较小心谨慎。”
陈邻每句叮嘱都听,商枝说一句话她就点一下头,表情严肃又乖巧。商枝看着都觉得莫名心软,忍不住上手揉了揉陈邻的脑袋。
煎药这活儿L陈邻以前从没干过,商枝粗略和她交代一番后,便让她跟着一名百药宗的弟子一起煎药。陈邻边看着学边自己煎药——好在也不难,火都是烧好的,甚至不需要陈邻去找木柴。
旁边的吊篮里有燃火符,也不用灵力催动,只要把符咒扔进灶台里,火苗自然就会源源不断的往外冒。陈邻只需要拿着扇子小心的给火苗扇风,在药煮开的时候揭开盖子,等药水煮稠后再将它们倒进碗里凉着。
但每次根本等不到药水彻底凉下来,就会有弟子跑进来将药碗端走,脚步匆匆往外走去。
比起旁边动作熟练的百药宗弟子,手法生疏的陈邻显然速度就要慢下许多。不过厨房里也实在是缺人,所以即使陈邻速度慢,也没有人站出来说她什么——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去指责别人。
陈邻跟着忙,一时间都把徐存湛给忘记了。
直到外面太阳逐渐偏移,厨房里才慢慢休息下来。陈邻坐在小马扎上抹了抹汗,悄悄将口罩拉开一条缝透气。
她的脸被热得发红,汗水打湿额发,脖颈上也是汗涔涔的,将衣领都浸湿一圈。衣袖早就被陈邻卷到了胳膊肘往上,她以前见过电视剧里穿古装的人卷袖子,会用一根布条穿过后背胳膊将衣袖绑起来。
这操作对陈邻来说稍微有点困难,所以她只是拧紧了一把丝绳直接绕圈绑在袖子上。为了防止袖子滑下来,陈邻绑得有点紧,之前忙着煎药没什么感觉,现在休息下来之后,她反而能感觉到自己胳膊因为血液流动不畅而有些发胀。
她解开缠在袖子上的绳,宽松衣袖顺着细瘦胳膊一直滑落到手腕,原本被绳子堵住的地方终于开始进行流畅的血液通行。
厨房内虽然没有再继续煎药了,但仍旧热得像个蒸炉。其他煎药的弟子们纷纷起身活动身体,也要往外走吹风的;大家脸上带着困意和疲倦,连忙完之后交谈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对于陈邻这个半路多出来的新人,自然也没什么精力去社交。
毕竟太原城最近来的正派弟子很多,身边突然多了一张生面孔并非稀奇事。
陈邻揉着脖颈往外走,站起来时眼前发黑了数秒,有些眩晕。她扶着灶台自己缓了缓,慢慢缓过劲来后才跟着人群往外走。走出厨房后骤然呼吸到清新的空气,陈邻感觉自己的肺都舒服了许多。
同时也感觉到了饿。
她抬头一看天空,太阳已经西沉,估摸着大约六点左右了。这时候陈邻往左右一看,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整个下午都没有看见徐存湛。
还在调查疫情的事情?
他不会进隔离区了吧?
脑子里想着这些,陈邻偏过头和身边的一个女孩子打听:“你知道哪里能吃饭吗?我今天刚来的。”
那女孩虽然也疲倦得厉害,但还是温声回答了陈邻:“在厢房左边的万喜堂里。大家都是轮班吃饭,你进去之后自己拿碗打饭就行了……不过万喜堂那边都是大锅饭,味道一般般,你要是想吃点好的——”
忽然想到什么,女孩叹了口气,拍拍自己脸蛋:“你看我,都忙晕了,现在太原城哪里还有客栈和食肆开门啊,咱们还是大锅饭将就一下吧。”
说完,她垂下脑袋恹恹的往前面走,看方向应当也是去万喜堂吃饭。陈邻亦步亦趋跟上,边走路便揉自己胳膊——今天胳膊上绑绳子绑得太久了,现在胳膊肘那边还有些发麻泛痛。*
徐存湛在隔离区转了一圈,但没有走完。隔离区实在是太大了,其中也根据病人症状的轻重分了好几个区域。徐存湛是来追寻痕迹的,又不是御剑一日游,自然不可能随便走走就算是结束。
支援人手最少的自然就是疫病泛滥最严重的地方,也就是这场疫病的起源地:东宝坊。
此地分为前街与后街两部分,前街基本上被各种花楼酒楼占满,后街则是地痞流氓乞丐黑户的聚集地。原本就是下九流汇集的混乱地区,所以一开始死人时才会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东宝坊前街现在被清理出来放置那些疫病晚期的病人,后街则完全变成了火葬场——死掉的患者尸体和床铺衣物悉数拉来这里烧掉,焦臭味混杂一股诡异的烤肉香气经久不散。
徐存湛有蓬析带路,到了东宝坊入口,他抬手拦了下蓬析。
蓬析:“师叔……”
徐存湛偏过脸看了他一眼,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蓬析闻言一激灵,立刻挺直了脊背:“师叔我不累!我还能走!”
徐存湛:“你累不累关我什么事?我是觉得里面太危险了,带着你我不如带你养的那条狗。”
蓬析:“……”
他绝不认为徐存湛说这句话是在嘴硬心软担心自己出事。
徐存湛也确实不是在担心蓬析会染病。
他只是单纯觉得蓬析很弱,进去的话染病几率较高。到时候他又要查魔族的事情,还要管自己那半死不活的师侄,很烦。从办事效率上来说,徐存湛更倾向于自己单独行动。
甩下蓬析后徐存湛单独进入东宝坊。刚越过浸了药汁的帐子,就能感觉到这片区域气息的变化。
死人多的地方会凝结成怨气,东宝坊上空覆盖一层乌云,下着阴惨惨的小雨。原本建立花楼和酒楼的地方已经被完全铲平,因为不能确定感染源,所以那些建筑和原本住在建筑里的大部分人,所有物品,都被烈火付之一炬。
简易帐篷也是用浸过药汁的牛皮搭建,咳嗽声和呕吐声此起彼伏,雨水斜落带来的并不是清新的空气,而是另外一种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有几名全副武装遮得严严实实的百药宗弟子穿行在帐篷之间,手腕上绑着醒目的红色布条。徐存湛手上也一样绑着红色布条,虽然他并不是来帮忙的,但毕竟也进入过隔离区——
穿过帐篷与帐篷之间的缝隙,这些帐篷都敞开着门,因为人手稀缺,其实大部分病人都得不到很好的照顾。一些勉强能自理的情况还好些,大部分神志不清的病人身上已经散发出恶臭味,形容枯槁,生不如死。
苍蝇在帐篷门前打转,地面被细雨浇得软烂。徐存湛脚步轻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在软烂的地面留下脚印。他目标明确往焚烧尸体和遗物的后街走去,尚未靠近时便突然被人拦住。
“别往前了——前面是焚烧死者的地方!”
徐存湛侧目看了眼伸手拦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对方穿着厚实的长袖长衫,脸上带着帷幕和口罩,隔着一层面纱,容貌有些模糊。
“你不是百药宗弟子,也不是天机门弟子。”徐存湛答非所问,只是得出这样的结论。
女人抬手掀开帷幕面纱,面纱下的脸大半被口罩遮住,但露出的上半张脸仍旧显得温婉可亲。
她道:“我是太原城杏林医馆的大夫,铎兰……”
之前隔着面纱,还有雨幕,其实铎兰也没怎么看清楚徐存湛的脸。在掀开面纱抬头的瞬间,她看清少年秀美若观音的面容,愣了愣。
并不是正常人看见美貌少年时被惊艳到楞,而是一种错愕。就好像看见了什么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时,所出现的错愕心情。
“你是……”铎兰目光扫过徐存湛身上衣服,怀里木剑,语气迟疑,“暮白山弟子?”
徐存湛眼眸弯弯,态度温和:“在下暮白山弟子,徐存湛。奉师命前来太原城,调查疫情肆虐一事。”
他不刻意展露獠牙时,那张脸极具欺骗性。
铎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徐存湛指向前方后街入口,道:“我想去那边看看,烦请铎兰姑娘让路。”
铎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让开,只是蹙眉担忧的劝徐存湛:“徐道长,后街是焚烧死者尸体的地方,那里甚至比东宝坊前街还要危险。其他人没有告诉你吗?这疫病对修道者比对凡人还可怕,凡人染病尚能支撑半月有余,修道者若是染上,不过四五日就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你若是想要调查此次疫情,可以在前街问问几个本地居民。后街太危险了,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徐存湛眨了眨眼,露出沉思表情。片刻后,他歪着脑袋笑意浅浅,声音轻快:“多谢铎兰姑娘的建议,那我再去问问别人。”
说完他转身离去,铎兰才放下了拦人的胳膊。虽然胳膊放下了,但铎兰的目光却仍旧注视着徐存湛的后背,那目光中带有几分探究。
这时有人喊铎兰的名字,她当即收起那几分微妙神色,拨下帷幕面纱,快步跑向声音源头。
喊铎兰的人是一名百药宗弟子,对方半跪在帐篷内扶着一位削瘦青年,语气有些沉痛:“铎兰大夫,他好像……”
铎兰弯腰,戴着绢丝手套的手轻轻一探青年脖颈。不过数秒,她收回手,垂眼叹气,低声:“等会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扔进后街烧了。”
“你身上这套衣服也要烧掉,然后泡个药水浴再走。”
百药宗弟子点了点头,已经疲倦到没有什么心情去难过了。他起身正要走,却忽然被铎兰叫住:“今天在前街晃来晃去的那个暮白山弟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暮白山弟子?”百药宗的青年愣了愣,蹙眉回忆片刻,“啊,你是说那个高高大大,白色头发,背一把木剑的少年吗?”
铎兰点头。
百药宗青年撇了撇嘴,道:“铎兰大夫不修道,不认识他也正常。”
“那是暮白山老祖的关门弟子,徐存湛。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哎,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总之他就是个灾星,铎兰大夫你离他远点,我们这儿L本来就危险,再和他多接触几下,到时候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自顾自说着,却没有得到回应,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铎兰。隔着帷幕,青年看不清楚铎兰的表情,不禁有些忐忑,为自己的形象找补:“这可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啊——徐存湛他是个弊灵根,和他走近了就要倒霉。”
“你刚刚说他是……暮白山老祖的弟子?沈潮生的弟子?”铎兰语气有几分急促。
青年被她直呼暮白山老祖大名的行为吓了一跳,茫然睁大眼睛:“是——是这样没错——铎兰大夫,你也认识暮白山的弟子吗?”铎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深呼吸好几下,压下自己的情绪,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和平时一样温和,道:“我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太原人,关于太原沈家少爷沈潮生一夜悟道的故事自小便耳熟能详,所以乍然听到与故事人物相关的人出现在了眼前,有些意外罢了。”
其实这套说辞有些勉强,但是连日照顾病人的超额工作让青年脑子都麻了,所以并没能察觉铎兰有些蹩脚的借口,反而相信了。
故而他又叮嘱了一句:“意外归意外,铎兰大夫你可千万要离他远点啊——你又没有修为,只是个普通人,和他多说两句话都很容易出事的。”
铎兰笑着宽慰了青年几句,二人又分开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而就在他们刚刚碰头谈话的帐篷顶上,徐存湛正两手抱着木剑安静立着。
帐篷承重力分明有限,但他站在上面却好像一点重量也没有似的。垂眼看着那二人走出帐篷,徐存湛悄无声息跳下去,身影很快就被重重叠叠的帐篷淹没。
在前街其他几个地方转悠了一圈,徐存湛才又晃出去。在东宝坊入口,徐存湛遇到了一直等在入口处的蓬析。
他目光上下一扫看着面带惊喜跑过来的蓬析,开口第一句却是:“你怎么还在这?”
蓬析委屈的回答:“那我总不能扔下师叔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吧?”
徐存湛没有再说话,只是嘴角往上翘,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蓬析一看见自家师叔笑,就浑身冒鸡皮疙瘩,总觉得要人要倒血霉了。
“现在到晚饭饭点了吗?”徐存湛问。
蓬析回答:“快到了……师叔你要吃饭?!”
突然意识到徐存湛原本是个不吃东西的‘苦行僧’,蓬析眼神陡然惊恐——徐存湛脚步略快,走到了他前面,语气一如既往轻快又带点讽刺意味:“怎么?我吃饭是会吃你的肉吗?”
蓬析讪笑,蓬析不敢说话,老老实实跟上徐存湛,给他带路,顺便解释:“太原城的酒楼与食肆都被强制关门了,我们最近开火都是在沈府吃的。”
他带着徐存湛去了沈府的小厨房——大厨房腾出来给百药宗弟子们煎药了,只剩下一个小厨房,不仅要做沈府原本人马的一日三餐,还得照看府上那群修道者的三餐,厨子整天颠勺颠得手心都要起火了。
所以厨子一看到暮白山弟子都觉得很亲切,因为暮白山弟子是来太原城几个门派里唯一会自己做饭的弟子。先不管他们做出来的那玩意儿L是不是饭,但至少他们自己吃得挺香,也没把人吃坏,自己就能把自己喂得好好的。
自理能力堪称一绝。
他们来的比较早,厨房虽然开火了,但还没开始上菜。徐存湛绕着那堆食材转来转去,自己找了个篮子,开始挑菜。
挑了一会儿L,他转头喊蓬析:“过来——”
蓬析一溜小跑过去,苦着脸:“师叔,我做饭不好吃……”
徐存湛:“知道,没指望你做。这个排骨看见了吗?去,把上面的肉剔下来给我。”
“学了十几年的剑,剔个骨头总不会出错吧?”
蓬析一听,觉得这任务自己准能胜任,乐颠乐颠点头,接过徐存湛挑出来的排骨,就跑一边去剔排骨肉了。徐存湛自己把自己挑出来的菜处理了,切好,跟厨子借了个锅。
他确实会做饭,而且是非常会做饭。徐存湛一度认为做饭做不好的人可能是脑子有问题——虽然他自己对吃饭没什么太大的欲望,但不妨碍他做得一手好饭。
在山上的时候看过师兄开火,下山的时候因为好奇躺在酒楼后厨房梁上看过酒楼厨子颠勺。
徐存湛学东西总是很快,看一遍就能大概记住。哪怕他自己不开火,需要的时候,徐存湛也能做。
排骨肉炖胡萝卜,炒了个小白菜,考虑到陈邻的胃口,徐存湛纠结再三,还是把那尾肥美的鱼给放回了水缸里。他把两盘菜放进食盒里扣好,转身拎着食盒出去。
蓬析白剔一碗排骨肉,忙活完就看见了他师叔远去的背影。他摸摸自己后脑勺,心想:不愧是师叔,就连吃饭也要一个人提着盒子远离人群的吃。
徐存湛不知道蓬析在想什么,也兴趣知道。他蹲在了厨房到万喜堂的必经之路上,刚开始还是蹲着,蹲了一会儿L后又觉得不妥,站起来找来找去,找到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单手拎着食盒侧身靠着树干。
靠着树干站了一会儿L,徐存湛忽的皱眉,又走远两步,心想是不是单独站直点比较好看?
不等他比较出来哪种站法更好看,便听见脚步声踢踢踏踏接近。徐存湛听力绝佳,所以他听见脚步声时,其实脚步声的主人才走出那边煎药的厨房而已。
他权衡了一下,当机立断斜侧身靠着树干,顺手捋了捋自己的刘海。捋完又皱鼻尖,疑心自己这样动作,是不是会把刘海理得过于刻意?
陈邻打着哈欠走进万喜堂院子。她没注意到自己手心都是灶灰,打哈欠时手指拍着脸颊侧,在脸上留下几道黑乎乎指痕。
打完哈欠放下手,她抬眼看见不远处靠树站着的徐存湛——徐存湛也在看她,两人眼睛视线一对上,徐存湛忽然猛地转过头去,耸动肩膀,一副想拼命憋笑但又实在憋不住的表情。
陈邻愣了愣,只觉得莫名其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衣服很正常啊,也没有穿反。
她又摸了下自己的脸。
本就印着手指印的脸,再被这样一摸,黑色灶灰均匀糊开,而陈邻本人却还一无所知,满脸困惑的表情。
她小跑到徐存湛面前,脸颊边长耳环晃来晃去,汗湿的碎发粘着潮红脸颊,而那透红的细腻皮肤却又东一道西一道的黑色灶灰印子。
“你在笑什么?”陈邻疑惑的看着徐存湛。
徐存湛眨了眨眼,很想不笑,但一低眸就是陈邻困惑的小花脸。他伸手,手指蹭开陈邻脸上黑灰,努力压下自己的嘴角,道:“没什么,就是想笑。”
陈邻:“……真的吗?”
徐存湛歪了歪脑袋,神色无辜:“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