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珠向黎丹姝他们讲述魔域发生的事时, 苍竹涵也收到了来自黎丹姝的预警。
他本是要和摘星真人一同回琼山准备琼山宴的,却在收到字条后,即刻向摘星真人请辞。
苍竹涵道:“师妹不会说无据之言, 魔域恐怕生变, 无论如何, 我都要亲自去一趟才能放心。”
摘星真人知道苍竹涵的性格,决定了便不会更改。她处理圣海宫, 也尚且还用不上苍竹涵, 当下点头就同意了。顺便还提醒了一句:“若是魔域生变, 你师妹身份毕竟尴尬,若是碰上了,还是尽早让她回琼山为好。”
苍竹涵低声称是。
黎丹姝离开圣海宫, 与晅曜告辞。苍竹涵虽有些担心她的状况, 却也明白难以强留。她之所以选择告别再走,便是通过晅曜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她要救朋友, 无论苍竹涵说什么都是拦不住她的。
苍竹涵叹道:“在这点上, 她们俩倒是很像。”
摘星真人闻言挑眉, 她问:“谁和谁像?”
苍竹涵抿唇不语, 他行礼欲走。摘星真人见状,便要招呼晅曜来帮忙, 不想苍竹涵要走, 晅曜也要走。
晅曜说:“我与支玉恒约了件私事, 他刚刚传信予我,说是我要的东西他有办法做出来了, 我得去趟医谷。”
摘星真人:“……”
她有些头疼地扶额:“你们俩就没有一个把为师放在前头对吧?处理琼山宴不麻烦的吗,你们谁也不留下?”
苍竹涵失语, 他正想如何才能委婉又礼貌的提醒摘星真人琼山有很多人,晅曜已经很直白地开口。
晅曜道:“只要你提,始无一定很乐意替你料理了全部,他有八个亲传呢,办三场琼山宴都够了。”
摘星真人闻言面无表情,她提点晅曜:“你也知道始无师弟的弟子最是遵从师命,乖巧能干啊?”
晅曜只当自己没听见。
摘星真人早已习惯了晅曜的任性,考虑到晅曜的特殊性,她也不想自己给自己的找气受。想想当年,琼山五子为了晅曜的教养问题愁破了脑袋,最后还是看中了苍竹涵足够耐心,为了能让苍竹涵教养,才将晅曜塞到了她的门下。所以说,对晅曜而言,她这个师尊多是名义,真正如他师如他父的,还是苍竹涵。
苍竹涵都没拦他去医谷,自己拦什么。
摘星真人挥挥手,也同意了。
晅曜见状,转头就走。走之前,却又被摘星真人叫住。
摘星真人抱剑于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晅曜手中的曜灵剑,说:“晅曜,你近期有回过后山吗?”
晅曜闻言一个激灵,他含糊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摘星真人心里便有了点数,她也没戳穿晅曜,只是提醒:“你的剑虽不及你,却不同于一般的琼山玉。它们不能落到心怀恶意的人手上,你明白的吧?”
晅曜不擅长说谎,他只好实话道:“我也就是借了一把给支玉恒研究,他是个大夫,又和掌门交好,没什么问题吧?”
摘星真人道:“后山是你的家,里面的东西如何处理当然是由你说了算,我只是提醒一句。”
“晅曜。”摘星真人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如母亲般细细谆嘱,“今后无论发生什么,琼山都是你的家。”
“若是被伤了心,就回家来。”
晅曜与摘星真人一样抱着剑,他眨了眨眼,粲然笑道:“她才舍不得我伤心!师尊,我先走啦。”
苍竹涵同样拜别摘星真人。
摘星真人目送自己的弟子一左一右地离开。
她感慨:“时光真是不等人,连晅曜都会说‘喜欢’了。”
李萱一直在一旁候着,她听到摘星真人自语,开口说:“丹姝姑娘是个心地柔软的好人,她不会伤害晅曜的,与晅曜也很相配,您完全不必担心。”
摘星真人闻言回头看了李萱一眼:“连你也这么夸她。”
李萱神色不改:“您不也很喜欢她吗?当年在黎门如此,如今在圣海宫也是一样。”
摘星真人并没有否认,她说:“我其实隐约有点感觉,这孩子变了很多。通常来说,变化像她这么大,都不意味好事。”
“不过说也奇怪,以前的她也好,现在的她也罢,给我的感觉倒是一样的。”
——都是清风拂涧、坚韧不屈的灵魂底色。
晅曜往医谷去寻支玉恒,他急着要制成玉丹,确保黎丹姝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有自保的能力。
苍竹涵赶往魔域封印,准备确认危机到来前他们还有多少时日。
魔域金殿内,石无月久违地坐上了空闲了数十年的主座。
他一袭黑袍,袍角仿佛融进了地面的阴影里,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怪物,随时都会暴起、将这殿中所有活着的东西吞吃殆尽。
时至今日,寄红珠叛逃,魔域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失踪过半,剩下的家伙们,即便脑子再不好,也猜出这些变化与石无月有关了。
毕竟——现在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怕,可怕到令人不敢直视,可怕到威压了整座金殿。
魔尊的刀就站在他的座旁。
曾经令魔域战栗的代行者神色顺从地持刀而立,看起来对突然间回归、夺去了他所有权利的旧主毫无怨言,他甚至还帮着石无月料理了一个口出不逊的将军。
从前,魔域投向渊骨的目光总是尊崇的。毕竟是他将混乱了足有千年的魔域重新统一,以手中刀刃重新建立起了规则,为魔域带回了久违的和平。
他和寄红珠,曾经是都是魔修们敬仰追随的存在。然而现如今,主事人寄红珠叛逃,生死不明;代行者渊骨却提着他的刀,将惶恐不安的他们一个个都压回了金殿。
不是不想逃,而是不知道能逃去哪里,又要如何才能从渊骨的尘雾下逃开。
绝望在他们的身上快速繁殖,当他们木然踏入金殿时,已做好此去无归的准备。
石无月坐于高位,他伸出一手抵着下颚,冰冷的视线如爬行动物般扫过殿中瑟瑟发抖的众人。
蓦然,他笑了一声,语气轻和道:“大家不用这么紧张,今天没有别的事,只是想见见你们,看看魔域还有多少人是对我忠心的,我好带你们出去。”
“今日大家来了许多,我很高兴。”石无月含着笑,“你们做了正确的选择,恭喜大家,将要彻底摆脱魔域这枯燥乏味的日子,剑指上清天了。”
这段话落地,原本安静的魔域金殿连呼吸都停滞了。
有一大魔最是耐不住性子,听到“上清天”,他连恐惧都忘了,竟抬了头,颤着声问座上的主宰:“殿下,您是说真的吗?您,您能破开封印了?”
石无月张开双袖,他右手按在膝上,任凭殿中的人或惊疑、或渴望地看向他,直至他满意了,方才慢声说:“不错。我魔体大成,上清天与战神封印,如今都不再能威胁你我。”
这句话一出,什么仇恨、什么惶恐,在这一刻尽散了干净。
魔域渴盼了数千年的事情终于要成真了,所有人都忘了坐上的人是仇杀他们同袍的凶手,不少人的脑袋里都只剩下了一句话——
“尊上!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攻上清天!?”
石无月很满意这些人的反应。这也是他欣赏魔域的地方。
在魔域这重视私欲远甚律己的地方,自私自利的小人总是很多,像寄红珠这样心中有一杆称,会衡量得失、限制自身欲望的人才是少数。
在需要维持平衡的时候,寄红珠这样的人不可缺少,然而等到了收尾阶段,像寄红珠这样有自我思想、难以操控的属下,就显得有些碍事了。
没能吞吃掉寄红珠,石无月有些遗憾,毕竟若能得到她的精华,一定能助他修为再上一层。
只可惜——让她跑了。
这么多年的主事人做下来,石无月清楚寄红珠对魔域的影响力。她只要活着一天,便极有可能煽动有能力的大魔反对他,一两个无所谓,但若是多了,也会变成麻烦。
上清天有三大山门、十二幽谷、十宗八宫,即便当年他摧毁了一些,剩下的也不算少。尤其是琼山还有着五个上次没对上的老不死,苍竹涵也还活着——要向他们复仇,石无月没精力浪费在这些门派上。
要对付这些喽啰,拉出一支魔修军队就极为要紧。
石无月需要替他料理杂种的炮灰,魔域这些渴望着上清天数千年的家伙们就是很好的选择。
他们其中或许有那么几个不好操弄,但是没关系,只要寄红珠死了,剩下的几个,也没有胆子团结起来反他。
石无月的目光停留在南方将军的脸上,他身上有一半的妖族血统,呈自千年前的大妖饕鬄,算是魔域第一梯队的高手。高手自是容易犯下自视甚高的毛病,就好像他,非要在喧嚣中保持冷静,还妄图窥视他的目的,小心翼翼地试探。
对上石无月的视线,南方将军心中一惊。他本能想要诚服,毕竟他从来都是趋利避害的小人。
然而在他退下之前,石无月先开了口。
他说:“我知道你敬佩寄红珠,但她从来都看不上你,不是吗?”
南方将军心中微凛,他义正言辞道:“尊上误会了,寄红珠沽名钓誉,我从看不上她!”
石无月嗤笑一声。
他抚了抚摸腰带上的那朵木兰花,不太在意地说:“南将军,人生有很多时候不是被能力主宰,而是被运气左右。当年你运气不如寄红珠,所以她成了主事人,你成了需要向她行礼的将军。但如今不同了,你的运气比她好了。”
石无月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眼睛比冬日里的冰凌更冷。
“你知道待在南方装傻,你等到了活下去的机会,而今后,你会更幸运。”他抬了抬手,将从前一直在红珠手里的金印抛给了南方将军。
石无月阴柔地笑着:“从今天起,你就是魔域的主理人了。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三天后,我要看见一支能攻上琼山的军队!”
南方将军接住了金印。
那块金印再没有在红珠手里时令人垂涎,他只觉得自己握住了一块边角锐利的深渊寒冰。
他不敢造次,即便心知这是个颇为残忍的任务,却也向着石无月恭敬行礼道:“属下明白,属下领命。”
——寄红珠看不上他是应该的。
他想。
——如果是她面对这样的场面,决计不会像他这样,选择用同胞的血来为自己铺路。
——她一定会反抗。
在石无月宣布了即将破开封印的消息后,金殿众人一扫先前的畏畏缩缩,领命离开时多是昂头挺立,全然忘了魔域半空的危机。
渊骨仍在石无月的身边,他无波地看向石无月,提醒道:“你修成了神魔体,不算是上清天的修者了,劈不开战神骸骨的封印。”
石无月唇角弧度不变,他说:“谁说过开启封印的关键在上清天的修者身上,这门只是浊息劈不开罢了。渊骨,你不就能劈开吗?”
渊骨漠然道:“我劈不开。”
石无月对他的不客气毫不生气,甚至渊骨越没有情绪波动,他越满意。
他说:“你在我这儿还有小半块遗骨,我把那四分之一还给你,你还赢不过那门上的四分之一吗?”
渊骨慢慢地看向石无月,他极慢道:“你不怕了吗?”
石无月弯眸而笑,他拊掌道:“我怕什么,你在圣海宫的那部分不是已经被苍竹涵毁了吗?”
他盯着渊骨,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仍是无情无欲、不会说谎的。
从最阴暗的角落爬出来的恶心怪物缠着他的四肢心脏,叩问着他:“渊骨,我丢在圣海宫的那部分,藏着你一魂一魄的那四分之一,确实被琼山的晅曜毁了是吧?”
“再回答我一次,用你的灵魂告诉我。”
毒蛇盯着他。
他应该是不会说谎的,因为他无情无欲。和白纸没什么区别的一把刀,连快乐都感受不到,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说谎这样的行为呢。
渊骨俯视着毒蛇。
他回答说:“没错,晅曜用琼山玉毁了他。”
毒蛇心满意足的收回视线,却没看到渊骨闭上了眼。
他说谎了。
纵使仍然浑噩无知,他还是为她生了私心。
好似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