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没等晅曜说话, 她弯着唇上前两步就将食盒交给了月山河,说:“今天给你带了蒸糕。”
月山河闻言,注意果然便从他们之前的对话中转移, 目光凝在了她手中的食盒上。
黎丹姝将食盒又向前递了地, 笑意盈盈地说:“不尝尝吗?”
三人便就在圣海宫外一处树荫下坐了。
准确地说, 是黎丹姝和月山河坐下了,晅曜赌气, 举着树枝一个人站在大太阳下。
黎丹姝见了好笑, 她远远地说:“这天好热, 你举着树枝不累吗?”
晅曜冷哼一声,正要说他从不畏寒畏热更不会怕累,黎丹姝又慢慢道:“太热了, 我不想站过去, 你真的不过来吗?”
晅曜闻言:“……”
他看了看黎丹姝和半点羞耻心都没有、再自然不过坐在了黎丹姝左侧的月山河,咬了咬牙,还是忍了和月山河同待一处的不痛快, 两步走了过了过去, 坐在了黎丹姝右侧。
黎丹姝忍着笑, 向两人打开了食盒。
月山河才不管晅曜在做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打开的盒子,瞧见里面放着白玉般的糕点, 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枚咬了一口。
细软的蒸糕不算什么上好的食物, 但不同于清粥的清甜在舌尖溢开时, 月山河仍是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他低声道:“甜的。”
黎丹姝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复问:“喜欢吗?”
她在魔域时也给渊骨做过乳扇, 说实话,她做的乳扇不知比这蒸糕精致到哪儿去了, 但初次吃的渊骨也和他一样,只会说一句:“甜的。”
黎丹姝心想月山河是渊骨的分魂,和他当初的反应估计也差不离,是说不出喜不喜欢的。她正想着一并哄了月山河,便听见他说——
“喜欢。”
月山河细细地吃完了手中的糕点,取了另一块,对黎丹姝说:“我喜欢甜食。”
黎丹姝闻言惊讶极了。
她像是头次认识月山河一般,颇为诧异地问:“你有喜欢的东西?”
月山河平静道:“人有七情六欲,自有喜恶偏好。我有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当然奇怪了,你的本体可从说不出这样的话。
黎丹姝忍不住看了月山河许久。渊骨和红珠应当不至于在分魂附体的事情上骗她,既然他们都说月山河是渊骨的分魂,那月山河的身份便不会错。只是……渊骨都没有的喜好情|欲,他的分魂怎么会有?还只是因为伪装的身份太过成功,让他的分魂竟误以为自己会有这些东西?
黎丹姝认为应当是后者。
自然是本体与分魂的关系,分魂不可能拥有本体都没有的事物。大概是渊骨为了隐藏身份,给这抹分魂下达的暗示太深,以至于他误以为自己真是月谷遗族。
想到这里,黎丹姝难免对他的警惕放下了些。
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存在,又有多少防备的必要呢?
黎丹姝看着他,忽而道:“你若是喜欢甜的,我明日做道甜点给你。”
月山河闻言微讶,他微微笑了起来,与黎丹姝说:“好,我先谢过了。”
晅曜坐在一边听得万般不爽。
他直接伸手捞了一块糕点几下就咽了,然后说:“我也喜欢甜的!”
黎丹姝回首看他,狐疑道:“你不是不怎么吃这些东西的吗?”
——你甚至连蜂蜜都嫌弃,只偶尔吃点瑶果的!
晅曜显然也知道自己多难伺候,他一时失语,可在看见月山河挑衅似的面无表情时,大脑飞速运转,对黎丹姝道:“你做的当然不一样,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黎丹姝:“……”
黎丹姝没想到晅曜会这么捧场,她看了看月山河又看了看晅曜,最终说:“那我明天做两屉?”
晅曜想说,做什么两屉,多累啊,就做一个,一个给他就行。
可在他开口之前,月山河这坏东西已经说:“你教我吧,我自己来做,也好免你劳累。”
晅曜:“……”可恶,我怎么没这么说!
黎丹姝从没有想过有天竟然能从“渊骨”的嘴里听到这么贴心的话,差一点儿就被感动了。她和渊骨说:“也好。毕竟我和晅曜很快要离开了,离开后若是月兄还想用这点心,还是有方子更方便。”
她提到离开,月山河手指微顿。
他侧头问黎丹姝:“为什么要离开?”
“你上琼山应是为求庇护,可琼山毕竟为万宗仙首,纵使给了你庇护,应当也限制了你自由,你在琼山应该也没什么朋友。圣海宫不一样,它收留了很多你我这样的遗孤,你留在这里会更自由、也能有更多的朋友。”
月山河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不是黎丹姝还和魔域有联系,肩负着寻找琼山玉的任务,她大概真能听进一两个词,仔细思考下利弊。
只可惜现今她还不能和魔域翻脸,渊骨也有可能随时附身月山河,她不仅不能留在圣海宫,还得尽快回琼山去。
黎丹姝笑了一下,她正要谢过月山河的好意,晅曜却好似误会了她的笑。
“她有朋友,也有自由。”晅曜一脸冷意看向月山河,在黎丹姝微讶的目光中,探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握得很紧,说话也毫不犹豫:“琼山会保护她,不麻烦你操心!”
月山河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略顿了一瞬,随后他看向了晅曜,眼中浮出一抹嘲笑。
他问晅曜,语带轻蔑:“是琼山保她,还是你要保她?若是有朝一日,万宗仙首的琼山不容她了,你还能保她吗?”
这是个好问题。
虽然黎丹姝觉得只要她不真去偷琼山玉,以苍竹涵的态度,琼山不会有驱逐她的那一天。即便真有这么一天,她应该会麻溜地走,也不需要已投靠魔域的圣海宫来添麻烦。
但是黎丹姝没有开口,鬼使神差地,她想听听晅曜怎么答。
晅曜没有立刻答复。
他认真仔细地思考了一遍,然后说:“我能。”
“琼山若是不容她,我便随她一起走。上清天也好、凡世也罢,她去哪儿我去哪儿。”他同样嘲笑月山河,“她不用待在圣海宫,她哪儿都可以去。”
咚咚。
黎丹姝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能清楚地看见晅曜精致地侧脸,能清楚地看见他纤长睫毛下澄澈无私的眼。
她还能见到晅曜发觉,回首向她露出的笑。
他是琼山晅曜君,是琼山五子视若至宝的嫡传,是连苍竹涵也不能遮之锋芒的天才。
他俊美而强大、自尊且坚定。明如光朱,耀逾星河。
黎丹姝的心忽而便缓了下来。
她轻轻从晅曜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慢声细语地回绝了月山河:“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我想我能保护我自己。”
月山河听见她的话默不作声,半晌后方才说:“日后你若需要,随时可以来圣海宫找我。”
这话红珠也嘱咐了很多遍,黎丹姝点了点头,表示她明白的,这里是魔域给她的补给点。
月山河见状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有晅曜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心,疑惑地看向黎丹姝。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完一定会保护对方后,黎丹姝反而没有那么高兴。
她为什么不高兴呢?
能够无忧无虑地活着不好吗?
晅曜很聪明,他很快又想到了黎丹姝那句“我能保护我自己”。晅曜恍然,她应该还是伤心丢失了金丹的事。
晅曜想说,你不用难过,这件事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你会康复的。
可他转念一想,口说无凭,黎丹姝或许还会觉得他在敷衍她,还是等尘埃落定了再告诉她更好。
黎丹姝扫了眼月山河,察觉到这是他比较好说话的时候,想着左右无人应当适合套话。
她在月山河吃点心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开口问:“月兄找到我托你寻的人了吗?”
月山河听到黎丹姝催促当初请托的结果,握着点心的手指有些紧张。
他没找到,这话总是有点难说出口。可黎丹姝等着,他手里还拿着别人送的点心,不说又好像不太合适。
月山河不太敢去看黎丹姝,低着头说:“我寻了不少地方,并没有发现。”
黎丹姝心中微沉。
月山河是在渊骨离开后,负责不离城任务的人。黎丹姝托他去寻,便是想着他能在不离城失踪的女人中找找,纵使因为他们给的错误信息无法准确发现兰华,心中多少也会有几个怀疑对象。
月山河不是巫马晖,会因为顾忌魔域而不敢妄动。他既然答应了黎丹姝,便代表在他心里,不离城的女人少一个也是不影响任务的。既然如此,月山河若是发现可疑的人,多少也会和她透个气,不至于一点消息也不给。
如今月山河一口否决,只能表明不离城失踪的那些女人里,确实没有兰华。
可不离城这些日子发生的怪事就这么一件,兰华也没有离开过不离城,不在他们手里,还能在哪儿呢?
黎丹姝正觉得奇怪,看见渐渐西落的太阳,忽而又明白了过来。
先前不离城的女人都被关在山谷,昨夜才被巫马城送到了圣湖玄境。月山河昨夜至今日并没有离开过圣海宫,这意味着他只在山谷里寻过兰华,并没有去过玄境。
山谷里没有,玄境里未必没有。
巫马晖也一直想找到兰华塞给他们交差,他一直也迟迟连个假的都找不到,或许便是因为兰华从一开始就没和那些要被献给石无月的女人关在一起。
这也并非不可能。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不离城抓人的事巫马城一定是主力,他又与巫马代尚、巫马晖关系不好,做点手脚再正常不过了。或许兰华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他私自扣下了也不一定。
——毕竟兰华是个修者,即便被李萱废了修为,也不是普通凡人。她仍有灵力。
玄境。
一切还得先进玄境一探才能知道。
黎丹姝见月山河对她确然不错的态度,便干脆直问:“月兄既未能帮我寻到朋友,那能不能帮我另一个忙?”
月山河闻言抬头:“你说。”
黎丹姝道:“我听闻圣湖下玄境,不知道月兄可知道这玄境的打开办法?”
晅曜见黎丹姝在打探消息,一直耐着性子等。他见黎丹姝居然问月山河知不知道圣湖玄境,难免会觉得她是有些太着急了。圣海宫内门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月山河怎么会知道?
即便他再有古怪——
晅曜还没来得及想完,月山河已经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个人清楚。”
黎丹姝打起了精神:“谁?”
月山河道:“巫马长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