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确实是医圣支玉恒的亲传弟子。
黎丹姝也曾听说过, 医圣支玉恒脾气古怪,天下受得了他的人没几个。所以纵使丹药金针之术冠绝天下,也没有几个天赋高超的年轻人愿意做他的弟子。所以他辈分虽然高, 四方都尊他一声医圣, 也是直到五十七年前才得了个亲传弟子。
听说这个亲传弟子, 于医道天赋高是一点,更重要的是, 她脾气实在是好。在旁人看来决计不可忍耐的事, 她可忍耐。在旁人瞧来诀要计较的事, 她也可不去计较。
连她师父这么个眼光甚高、脾气甚至古怪的老头子,对她也是评价极高,说她“心野开阔, 神揽宙宇”, 是这天下最适合行医道的人。
黎丹姝自然觉得支玉恒这句是放屁。若是脾气好便是适合学医,支玉恒又哪儿来的脸去当“医圣”。说到底,这小姑娘只是倒霉, 刚入修行道, 便被支玉恒看中心性抓了去, 否则以她这广阔心境, 于东海修个逍遥道,不也天赋卓然?
况且, 支玉恒自己不也因着心虚, 所以从不许她徒弟擅自出谷, 更是对外将她的消息掩得严严实实,以致上清天只知他终于有了个能忍耐他坏脾气的好徒弟, 却不知他这徒弟到底姓甚名谁,样貌如何。
“她”曾经对此还讥讽过, 说支玉恒真是年纪大了、老过了头,才好不容易得了个徒弟,便像个晚年得子的昏头家翁一样,既怕这又怕那,保护过了头,却不毫担心为此养成个废物。
黎丹姝那时听着,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觉得有人护着总是好的。
毕竟“她”对她也这样是,怕这怕那护过了头。苍竹涵对“她”也同是忧前忧后,只恨不能为“她”全把一百年的人生路都铺平了吗?
她在“她”的身边很幸福,也觉得有苍竹涵在,“她”活得也很恣意,所以少见的没有应和“她”的话。
“她”是多精灵的一个人,黎丹姝沉默不语,“她”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她”也没生气,只是双手抱剑,同她语重心长地教育:“我照顾你肯定比支玉恒照顾他那徒弟照顾的好啊!咱们和支玉恒又不一样,骂就骂了,我又不会因为骂支玉恒浪费旁人的天赋,就觉得也该你对严厉了。”
她那会儿听得睁大了眼,“她”瞧见了,有意逗她,故作严肃地说:“不对,我说支玉恒,自然是该对你严厉些,你瞧瞧你,还是弱的连阵风都能将你吹倒。我可没有这么没用的朋友。”
她一听,急得团团转。“她”见她真怕了,又哈哈笑道:“对你是要严厉些了,可也要我们小姝先有得努力的法子。我已经书信问过师兄了,他说在千年战场的遗迹里,确然如传闻留有少量的战神骸骨。战神骸骨既然连魔域的门都能封住,为你重塑形体应当也不算难事。等我们小姝有了身体,一定能成个厉害的符咒师。”
为了她能更好些,“她”才要远离上清天去游历寻宝,入凡间、近魔域,从而碰见了石无月,受人蒙蔽,毁了一生。
回忆一时涌来,黎丹姝眼眶微红。
她偷偷低头,不敢让人发现。
苍竹涵瞧见了,他温声同云裳说了几句,黎丹姝听得模糊,大概是些她精力不济,今天不同云裳见礼了。
云裳如传闻中般好脾气,不仅毫不在意,还说:“没事的,我是医者。我来本就是要照顾黎姑娘的,黎姑娘不舒服的话,我正好可以帮着看看。”
话必,她看向黎丹姝,温声询问:“黎姑娘,可以吗?”
别人好心好意来帮忙,这还要拒绝,未免太不识好歹。
黎丹姝收拾了心情,向云裳颔首致礼,她也微微笑道:“那麻烦你了。”
云裳见黎丹姝答应了,神色一松。
苍竹涵见黎丹姝不反对,便给云裳让了位置。
云裳坐了过来,认真又勤勉地取出了自己的金针,她在黎丹姝的几处脉穴上扎了针,又用医谷的法子催动真气,借此来探看黎丹姝的身体状况。
黎丹姝从未见过医谷的医者,只觉得她的手段新奇又温柔。往日被人探看神魂,哪怕是苍竹涵再收敛,她也能感觉道异物入侵的不适感,可云裳施针,她竟一点不适也无,只觉得流入的体内的那道索引温和亲切,像春风一般。
云裳神色凝肃,她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圈,最终收针。
苍竹涵见状低声问:“云姑娘,我师妹情况如何?”
云裳老实道:“很严重。我在医谷这么些年,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病况。她的神魂碎了一地,全靠一股说不上来的力量才勉强维持住,不仅如此,她的灵海已然枯竭,灵脉中灵气日渐稀少,若不是前些日子你们可能为她想办法补了一点,我今日来,见到的黎姑娘,怕是要更糟。”
苍竹涵听得忍不住皱眉。
云裳见状又说:“苍师兄也不必太担心,我的灵力比较特别,可以同为黎姑娘补足一些。若是灵力充沛,她的神魂便不会出太大的状况。只要神魂仍在,以师父的能力,总能找到医治的办法。”
她说着同黎丹姝宽慰地笑笑:“黎姑娘不用担心,这天下不会有我师父治不了的病。”
云裳字句恳切,听着没有半点虚言。
黎丹姝的目光却定在了她的腰带上。
那是一朵木兰花。
医谷的弟子服制是不绣花的,他们的衣摆上多绣祥云、绣福字,以祈愿自己和病人的运气都好,遇不上救无可救的情况。
当然了,也不是医谷所有弟子穿得衣服便都没有花,女弟子到了知艾的年纪,也会想要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衣服上不宜绣多余的纹样,她们便会将自己喜欢的纹样绣在腰带上。
只是云裳这朵木兰花着实别致,不仅别致,它是用银线绣在医谷弟子惯穿的白带上。若是距离不够近、不仔细瞧的话,甚至注意不到这点女儿匠心。
黎丹姝瞧见了那朵木兰花,像是见了鬼。
云裳不解其意,她见黎丹姝脸色不好,先是本能又替她探了探脉,确认无事后,方才有些求助地看向苍竹涵。
苍竹涵不免忧心,他问:“师妹?”
黎丹姝即刻回神。
她将面上的先前的惊愕收的干干净净,若无其事道:“师兄,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云姑娘。”
云裳连连摆手:“我没能帮上什么忙的。”
黎丹姝却拉住了她的手说:“有的有的,我和云姑娘一见如故,瞧见你身体就好了许多。你今日要是愿意留下再陪我聊聊天,那就更好啦。”
云裳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她倒是挺喜欢黎丹姝的,毕竟黎丹姝作为病人又配合又漂亮,还是苍竹涵着紧的师妹,于公于私,她都想和她处好关系。
云裳和黎丹姝一齐瞧向了苍竹涵,两双眼睛里都是期盼。
苍竹涵还有什么话能说,他只得叹了口气:“那便麻烦云姑娘多照顾了。”
云裳受宠若惊,连声道:“不麻烦不麻烦!”
苍竹涵也不好说什么,他最后看了黎丹姝一眼,语带无奈、又带提醒:“现如今没有比治好你更重要的,师妹还需得谨记才是。”
黎丹姝头点如蒜,苍竹涵见的好笑,摇了摇头,最后道:“你要的礼物我放在右侧小屋了,等你身体恢复差不多,就可以去瞧了。”
提到礼物,黎丹姝终于想起她在苍竹涵下山前要了什么。
她既期待又很怕箱子里只有杏色的,点了点头,又不敢多说。
苍竹涵叹气,说:“什么颜色都有。”
黎丹姝的眼睛亮了起来。
两个女孩子要在一块说话,苍竹涵也不合适再留下。他同两人告辞,又叮嘱了黎丹姝明日看诊的事情,黎丹姝一一应了,他才离开。
云裳见苍竹涵走了,目带羡慕地瞧向黎丹姝说:“苍师兄对你真好呀。”
黎丹姝心中受之有愧。
她哈哈打岔,起身洗漱,同时说:“师兄心善嘛,他对大家都好。”
云裳却摇了摇头,纠正道:“没有的事。我从山下遇到苍师兄到了今日,也有一月多了。他是很温和的人,却也没有对所有人都这样事无巨细。他在你面前便是在你面前,可他在我们面前,却又总好像在千里之外。”
“苍师兄确然很好,山下遇见怪物时,他总是会将我们护在身后。遇见刁难时,他也总会站出来。他对所有人都很好,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总觉得他是站在山上的人。”
云裳心无城府,倒是什么都说,她与黎丹姝道:“其实我第一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山下的衣坊里。他选不出来,有些窘迫地同我搭了话,请我帮忙。那会儿我不知道他是琼山的大师兄,却感觉在那会儿与他的距离才是最近的。”
“后来我与师弟师妹们在雨境采药时碰见他,他来拜见师父,碰上了被凌天兽追赶的我们。他救了我们,帮了我们,甚至同我们一路结伴回到医谷——”云裳叹气道,“我明明都知道了他的名字身份,却好像和他的距离更远了。”
黎丹姝洗漱完毕,本正在喝水,听见这话,差点呛着自己。
云裳见状,连忙帮她顺气。
黎丹姝咳了好几声,好几次都想问“你是不是对我师兄一见钟情了”?可她看着云裳纯然无知的眼睛,又想到她因本能察觉到苍竹涵对她无意、甚至可以保持了距离而略感遗憾的话,又把这句吞了回去。
毕竟这是苍竹涵的私事,苍竹涵都没有开口,她好像也没有开口的必要。
只是她不太想要云裳误解她和苍竹涵的关系,因为五十年前和三池的事情,苍竹涵身上被迫添上的污点已经足够多了,黎丹姝总想着能擦去一点算是一点。
所以黎丹姝又补充说:“可能是你们还不够熟悉,涵师兄对他的师弟师妹都好的,你有没有见过晅曜?晅曜脾气可大了,琼山也就只有涵师兄能包容他。”
提到晅曜,云裳微微睁大了眼,她好奇:“晅曜君?是那位修行不过二十年,便胜了摘星真人的那位晅曜君吗?”
黎丹姝:……修行二十载就能赢了师父,好家伙,晅曜比她想得还恐怖。只是若晅曜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李萱病好后,到底还有没有希望夺回琼山剑的位置啊?
黎丹姝陷入沉思。
云裳见她提到晅曜不开口,还以为她与晅曜关系一般,不便多说,也就停了这个话头。
黎丹姝见状,想了想说:“总之,你有空去小青山看看就明白了,涵师兄确实是人好才对我很照顾,毕竟我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很难放心。”
云裳再傻,这会儿也明白黎丹姝的意思了。她连忙摇头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有点羡慕,哎呀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但你放心,我绝不会说或做任何对你和苍师兄不好的事的。”
黎丹姝见过那么多人,自然看得出云裳是个单纯的姑娘。
就像“她”当初说的一样,幸亏是学医道的,就算一辈子活在医谷也没大碍。否则这样性格姑娘,要是遇上了石无月那种垃圾,不得被骗的更惨?
……不,或许傻到极致,反而是种幸运。
黎丹姝凝视着云裳的腰带,云裳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说:“黎姑娘喜欢这腰带吗?我自己绣的,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帮你绣一条。”
黎丹姝摇了摇头,她笑道:“我只是觉得这花纹别致,云姑娘是从哪儿得到的呀?”
云裳被夸了有些害羞,她说:“我自己画的。我的院子里有很多木兰花,小时候师父不让出门,我就日日与这些花作伴,我喜欢它们,便将它们画了下来。”
黎丹姝一听这话,心已是沉了一半,她面上不显,又问:“这花这么漂亮,医谷喜欢的人应该挺多吧?”
云裳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说它的好也就黎姑娘你,大家还是更喜欢象征健康的长寿花。”
黎丹姝的心是彻底沉了。
她最后问:“云姑娘这是第一次离开医谷吗?”
云裳闻言有些紧张,她磕磕绊绊说:“是、是吧,是呀。”
黎丹姝完全确定了。
她之所以先前瞧见那花便险些失了分寸,又同意了云裳想要和她多待在一块的想法,全部都是因为她见过这个花样。
石无月身上有一只绣着这个花样的白色药囊,花朵用银线绣出,淡雅清新。在石无月逃亡的那段日子里,黎丹姝机缘巧合下,见他在重伤昏迷之中紧紧攥着这枚药囊,就像握着自己的命那样珍重。
黎丹姝是多聪明的人,知道这场景决不能见到。所以她当即便离开了山洞,在屋外守着,守了一天一夜,她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了,方才听见了石无月从洞内走来的脚步声。
石无月见到她自然是警惕且试探的,谢她这几天的照顾,可黎丹姝多机警,她答的是:“也未照顾到您。我担心那些魔物追上来,在您倒在洞内后,便一直守在洞外以防万一。您重伤昏迷,我却因着无能,连分身都做不到,只能将您留在洞内自愈,是大罪责,您要责骂,我绝无二话。”
她把话说到这个程度,石无月还要试探她,他把手搭在了黎丹姝的衣服上,从衣服的温度上来感受她在洞外的时间,嘴上说:“你做得对,我功法特殊,只要所在地安全,便能自愈。你守门的行为才是救我的行为,一守三日,你做得很好。”
黎丹姝眉目谦卑,像极了自毁灵丹后脑子不清醒的疯癫人。
也是这件事后,石无月对她的戒心方才又放下了不少。
毕竟“黎丹姝”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从未送过他药囊,她是个剑修,送得最多的便是剑穗。若是黎丹姝确然发疯坏了脑袋,对他一心一意,那便是绝忍不下这枚药囊的。若是她见到了药囊,无论她是否发难,石无月必然都会心生警惕怀疑,从而再次生舍一时之益,杀了她保长久之利的想法。
黎丹姝最终是成功在石无月的手里活下了,不仅活下来,还借着他在魔域过了段狐假虎威的日子。
但她偶尔还是会想起那枚药囊,一想到把“黎丹姝”骗到家破人亡也不觉得愧疚的石无月,竟然还真可能有个藏在心底里,想要保护她以致连线索和名字都要仔细藏好的心上人,她就发自内心觉得恶心。
石无月会有心上人?
不可能吧。
黎丹姝观察石无月那么久,一度认为那药囊可能是他自己的保命东西,那红珠曾说过的,他心底里藏着的名字,也不过是他自己。石无月这种狗,也配有心上人?
可如今见到云裳。
见到她的腰带,黎丹姝发现,石无月可能还真有。
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说云裳被支玉恒照顾的太好,会成为废物。结果云裳遇到了石无月,不仅没有被害得家破人亡,还成了这魔头最深的底线。
“她”倒是一往无前,强大耀眼,却偏被害得一无所有,生无可恋。
云裳敏锐察觉到黎丹姝情绪的变化,她想着先前黎丹姝说的话,小声问:“黎姑娘,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啊,在五十六年前?”
黎丹姝全力压住自己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的厌恶,尽全力让自己不要迁怒连带怨恨起云裳。
她努力控制住表情,淡声说:“没有。”
可云裳是医生,察觉病人的情态本就是习惯。她观察着黎丹姝,说:“我,我先前说谎了。我在五十六前,其实是偷偷溜出去过的。那会儿我走到了幽兰山,还在那儿救了个人。不过很快我就被发现的师兄师姐找到带回去了。黎姑娘是在五十六前前,也去过幽兰山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只是怕师父知道了会生气。”
黎丹姝深吸一口气,她还是没忍住,问:“你知道你救了什么人吗?你为什么要救人?”
——你知不知你出谷因缘巧合救下的那个人,最后害了多少人?
云裳哑然。
好半晌她说:“我是大夫啊,不能见死不救。”
黎丹姝拼命告诫自己云裳无辜,可她面上难免难看。
云裳有些回过神,她忐忑不已,想要问“我是不是救了你的仇人”却又不敢问出口,只能讪讪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晅曜便是这会儿来的。
他看起来气色不如以往,心情倒是不错。
至少少爷见着她开着的门还敲了敲,没有一步就走进来。
他敲了门,说:“黎丹姝,师兄说你醒了,醒了就不要偷懒,今天我心情好,带你去思源崖玩去儿!”
晅曜满心以为他这么大度体贴,黎丹姝自然要千恩万谢。可他半天没听到回声,不由蹙眉,直接抬腿绕过竹子的屏风,直接往屋内去。
一进屋内,他自然瞧见了黎丹姝紧皱着眉头的脸,还有站在她身边,一副做错事的云裳。
晅曜从没有见过黎丹姝面上这般隐恨,他应当是讨厌旁人又怨又恨的。可不知怎么,他看见黎丹姝这样,心中是生出了不快,可这不快却不是对着黎丹姝,而是对着惹得她难过的云裳。
晅曜从来是随心所欲的人,他隐含着怒气道:“你是什么人,这是我师尊的院子,你凭什么站在这儿?”
云裳被批头盖脸一顿问,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我是医谷弟子,我叫云裳,我来这儿,是想、想和黎姑娘交个朋友。”
晅曜看了一眼黎丹姝的面色,心中越发不爽,他毫不遮掩地说:“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把人气死的朋友啊!”
云裳显然并不想惹黎丹姝生气,她连连摆手说:“我,我不是,我不想——”她自觉嘴笨,便用了最老的办法。
她看着黎丹姝低下了头,说:“对不起,黎姑娘。”
黎丹姝心情复杂。
云裳其实哪里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年纪尚轻,想要外出游历,这是人之常情,他们也做过这样的事。她是医谷传人,路上碰见了个重伤的可怜人,本着大夫的慈悲之心救人于苦难,这也是身为医者应当有的心肠。
毕竟她救人的时候,石无月还是人模狗样的东西呢,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些事情呢?
可知道无辜是一回事,真心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黎丹姝叹了口气,语带歉意:“云姑娘,很抱歉,我可能不能做你的朋友了。”
云裳能感觉到黎丹姝的态度改变,她不认为黎丹姝是故意排挤她,她也隐隐猜到黎丹姝的变化应当与她五十六前出谷事情有关。
云裳修医道,最清楚世事难料。
她很想同苍竹涵在乎的师妹和师弟交朋友,可眼看着黎丹姝不喜欢她,连带着大约是晅曜君的这一位,也不喜欢她。
云裳有些沮丧。
她点了点头,和黎丹姝告别了。
只是告辞前,她还是心怀期待地说了一句:“黎姑娘,我还可以来为你看诊吗?”
这要是还拒绝,未免太不识好歹。
黎丹姝道了谢。
云裳这才走了。
晅曜看了看黎丹姝,直接说:“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答应她借着看诊的名头来找你?”
黎丹姝问:“当初曜君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还答应了涵师兄照顾我?”
晅曜反驳道:“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你了。”
这话说完,他就红了耳朵。晅曜瞥了黎丹姝一眼,见她并没有注意到这句,飞快遮掩道:“我的她又不一样,这事怎么能放在一起讨论。”
黎丹姝倒觉得没什么区别。
但真解释起来,少爷怕是又要不快,她便干脆说:“云裳姑娘的灵力特殊,她能够帮我补充灵力,以免病情恶化。”
晅曜一听这解释,更是不满。
他低下头,额头直接撞上了黎丹姝。
忽而被晅曜靠的这么近,黎丹姝瞧着对方漂亮的面容,一时间竟停了呼吸。
晅曜见到黎丹姝的脸像染了胭脂一样,渐渐红了起来。他勾起了嘴角,与她就靠得这么近说:“你眼睛也没瞎啊。缺灵力你找她干嘛,她那点修为给你的灵力,是够你画符、还是够你结印的啊?”
“你找我啊。”晅曜没忍住摸了摸黎丹姝发红的脸颊,他缓着声音说:“我比她好。”
黎丹姝脸颊爆红。
她一把推开了晅曜,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晅曜毫无防备,竟也被她推了一个趔趄。等他站稳身形,还来不及委屈,便先瞧见了黎丹姝窘迫之际的模样。
晅曜从未见过这样的黎丹姝,他看着她发红的耳尖、瞧着她如同点了胭脂一般的眼角,心中忍不住生出更为古怪的心绪来。
晅曜知道自己不该笑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不仅笑了,还说:“黎丹姝,你脸红什么呀?”
黎丹姝恼得浑身发抖,她抬起手,指尖指着满脸得色的晅曜,有一万句话想要从喉咙里骂出口,却又统统被卡在了嗓子眼。
黎丹姝心想,她终日打雁,没想到有天雁也敢来啄她的眼。
黎丹姝是什么人啊。
让她指着晅曜骂登徒子,又羞又恼简直是丢了魔修的脸面。
她看着晅曜,极快地冷静了下来。
晅曜见她情绪又控制的那么快,心里不免有些不大高兴。他说:“你和我恼就恼了,我又不会真生气。”
可黎丹姝已经不生气了。
她甚至理了理袖子,噙着微笑朝晅曜慢条斯理招了招手。
黎丹姝道:“曜君,你来。”
晅曜不应该过去的。
他刚惹了黎丹姝生气,她这会儿摆明了是要报复,聪明人就不该看见了危险还往下跳!
晅曜沉默了一瞬,他抬步走了过去,问:“干嘛。”
黎丹姝笑容温柔:“感谢你呀。”
“曜君愿意为我牺牲自己的修为,我若是一点感谢都没有,岂不是太不懂人情世故。”
晅曜嘴里说着“你能感谢我什么啊”,一边却还是忍不住凑近了。
晅曜想,听那些弟子说,黎门还在的时候,黎丹姝常常会给苍竹涵寄些礼物来,苍竹涵有些仍在用的小物,听说便是多年前黎丹姝送的。他认识黎丹姝也挺久了,还是黎丹姝的心上人,她因着害羞却什么都没送过给他呢,害得他即便想要在弟子们面前彰显一下,纠正流言,都没有证据可用。
如今黎丹姝说要感谢他,晅曜难免想到她是要送他礼物。
黎丹姝会送什么呢?
她在琼山一直没有出过门,应当也买不了什么吧?
她或许会寻块琼山石为他雕个小像?呃,小像好像有点麻烦了,或许会给他雕把小剑呢?
晅曜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屋子四周。好,黎丹姝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和雕刻相关的东西。
晅曜也不慌,他想,雕刻毕竟劳心费神,黎丹姝是病人嘛。她或许会折一朵花送他,她很喜欢花花草草,瞧见漂亮的了,会想要摘下来送给他也不奇怪。
晅曜扫了一眼屋里的花瓶,心满意足:如果她送了花,他也不是不能费点功夫,让这花永开不败,坠在他的剑上。
晅曜期待极了。
他走近了黎丹姝,心如擂鼓。
黎丹姝温温和和地瞧着他,一动不动。
晅曜刚想说:如果是那瓶花,他自己取也是可以的。
黎丹姝忽而垫了脚尖,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就像晅曜刚才凑近他一样,极近地靠近了他。
他们俩距离太近了,鼻尖近乎都要靠在了一起。
这简直是刚才的情景重现,只是这一次呼吸停滞的是晅曜。
晅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住了。
他一时间觉得天地都安静了,只剩下眼前的黎丹姝是清晰的。
“曜君,男人摸了女人脸不该笑的,他碰了女人的脸,便该去做下一步。”
说这句话的时候,黎丹姝几乎是依着他的唇齿说话了,她故意伸手轻抚着晅曜的脸,语含轻笑,道:“作为感谢,不如让我来教教你吧。”
晅曜的心脏停了。
他凝视着黎丹姝,有些事情似乎不用人教,他便具备了本能。
他微微张开唇齿,眼中炽热。就在黎丹姝觉得晅曜的反应似乎有点不太对的时候,竹屏风忽然响了一声。
李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她看起来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大师兄说你醒了,我便想来看看你。”
“我来的不是时候?”
李萱这一打岔,晅曜终于回过了神。
在意识到自己差点干了什么之后,他彻底熟成了虾子。李萱只见他先前看起来还恨不得吃掉黎丹姝,现在却一派被当街调戏的良妇情态。
不仅如此,在发现黎丹姝很平静,李萱也很平静后,晅曜的羞窘到达了极致,他指着黎丹姝大骂了一句:“登徒子!”
推开李萱,夺门而去。
李萱被他退了两步,满脸莫名。
她看向黎丹姝,黎丹姝已然整理好了衣服,瞧着半点没有做出格事的模样,甚至还同李萱颔首示意。
“李姑娘,你好。”
李萱:“……”
李萱心中佩服:不愧是救了她的女人,便是没了金丹,也不是常人可比!